【歸途】日落之地 - 第4章星之巫女（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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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意懸掛的燈籠透過或朱紅或暗黃的薄紗散發出曖昧奢靡的光芒；一旁雅姆人精心打造的獅頭鷹身黃銅香鼎有一股青煙跳著婀娜多姿的舞步冉冉上升，濃烈甜膩的味道充斥著整個帳篷，混雜著草原上最好的馬奶酒那微腥的氣味，別有一種淫糜的感覺；帳中輕歌曼舞，舞娘恍若無骨的細腰帶著身上的鈴鐺奏出空靈的曲調；那一雙雙白玉般的纖足輕盈嫋娜如踏落一地的煙雲繁華。

幾乎所有的人都醉在了這有如仙鄉的聲色犬馬中，然而坐在上首的男人目光依然如炬。他幾乎是不停地把金杯裏的烈酒往嘴裏倒，眼神卻比在下麵放縱的任何人都要來得清晰。

「喲，大人您怎麼一個人獨坐呢？」一隻柔嫩白皙的手伸了過來，奪過他手中的酒杯，蔥般玉指還有意無意地劃過男人的手背，挑逗意味甚濃。

男人轉頭，只見她媚笑著將杯中的酒一干而盡；然後雙手輕輕托起他的頭，鮮豔的紅唇印上男人有點冰冷的唇，將口中的酒全數渡到對方口中；末了那靈巧的丁香小舌還久久流連不去，像要細細品味酒的餘味一樣緩緩舔過他口腔中的每一個角落。

深入、糾纏，激烈辛辣的味道在唇齒之間擴散，放縱的氣息隨著漸漸加快的心跳與燃燒起來的鼻息在蔓延，模仿著男女交歡舞步，纏綿。

男人放開了她的唇，她一雙水眸盈盈，旁人看來我見猶憐，偏偏帶了七分魅惑：「星巫女閣下，這種時候你不是應該在占星麼？」

顏司蔚整整有點散亂的雲鬢，嘟起嘴道：「占什麼星啊？今天你見完大台吉又不來找人家，還一個人在這裏喝花酒，我還有什麼心思去占星啊？」

男人臉色一沉，顏司蔚一看不對馬上摟住他的肩：「對不起嘛！我怎麼知道大台吉居然還設了遮音結界？我要是知道的話，一定打死也不會離開議事帳的。不過他和那根澹台木頭能說什麼呢？人家連使者都派來了，他難道還能把兒子藏起來麼？」

「就算不把兒子藏起來，他也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我可不相信他死了一個兒子以後還會傻傻地把另一個也獻上。」男人冷冷地道。

顏司蔚吐吐舌，見他臉色稍緩，又撒嬌道：「好啦好啦，就算他雲恒旭蒼通天了又怎樣？他的身邊不多的是你的人嗎？」她說，「而且，蝶雅茵人肯定也是站在我們這邊的；除非那個孩子長了翅膀，否則飛不出我們的指縫的。」

男人眯起眼，大拇指撫上了她的唇：「對了，還沒有算出那小子的命星麼？」

顏司蔚抓住他的手，情色意味甚濃地含住他的手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會占星；我那醜八怪的姐姐過兩天就會把星占的結果送過來了；你放心，如果那小子真有什麼特別的星相，我姐姐又怎麼會放過呢？」

「最好是這樣。你不要忘了，沒有我，你可坐不上星巫女這個位子。」

「是啦是啦，人家不是一直都有在好好『報答』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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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落汐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遠遠地，她就看見家門口那盞小燈的熒白光點隨著入夜加猛的風勢在不停地左搖右擺；光點下還能模糊地分辨出母親那守候的身影。

聽見那小小的腳步踩上草地的輕微響動，顏司宸頭微微一轉，淡淡地道：「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顏落汐拉著她阿媽的手走進帳篷，「沚阿姨今天給我們烙了張餅哦！還有啊，她說小寶寶快要出生了哦！」

顏司宸輕輕應了一聲：「是這樣麼？快吃飯吧，等下還要開始晚上的功課。」

吃過晚飯，顏落汐拿出炭筆和紙莎草紙，開始對著夜空畫起星圖來。

顏司宸把氈門掛起來，任憑冷風灌進；昏黃的燭光下她那張瘦削枯槁的臉分外憔悴；而最讓人覺得詭異莫名的卻是她那雙半睜半閉卻沒有瞳仁的白色眼球，看上去直讓人打冷顫。

她摸索著。女兒早就將前一晚的星圖用小石子將圖上各星宿的位子詳細地標了出來；顏司宸一邊將星圖在自己的腦海裏重新畫出，一邊擺動算籌進行計算。

她的雙眼天生就看不見；而諷刺的是，她繼承的，卻是星巫女的血統。

顏家不可能接受一個看不見星星的星巫女；再加上各種各樣的原因，母女倆就成為了族裏被自動忽略的邊緣人。

又是一陣冷風吹過，顏司宸不自覺地拉緊衣襟；她聽見在門外的女兒呵氣的聲音，想必是凍得手有點發僵了，因此呵出點熱氣讓手更靈活一點；她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把顏落汐叫進來。

占星是一件既費神而又費時的工作；每時每刻星宿的位置都在發生微妙的變動；如果不能及時記錄下來的話，就沒辦法去推算蘊含在星星中的神意了。

正想著，突然，門外顏落汐「咦」了一聲，然後又「啊」地驚叫起來：「阿媽……剛剛……有熒惑落到寧靜山脈了。」

顏司宸心中一緊：「你說什麼？」

顏落汐的語氣中充滿了不可置信：「我從來沒有見過火紅色的熒惑……好像是，好像是被點著了一樣，整個寧靜山脈的山巔紅得連成了一條線！」

顏司宸三步並作兩步站到了門邊，沒有瞳仁的雙眼極力睜開；明知道自己看不見，她還是忍不住去做這個動作。

「啟明……啟明星的位置有什麼變動沒有？」她壓抑著自己顫抖的聲音問。

顏落汐說：「嗯……沒有……看上去沒有特別的變化……不，等等。」她的聲音有種微微的困惑，「青色的星星……我看到一顆青色的星星出現在了啟明星東面！」

「『熒惑入山，火龍現，蒼星東來，右弼啟明。』」顏司宸喃喃自語，「難道說，竟然是……」她突然想起什麼，「落汐，你剛剛回來的時候說過，澹台將軍的夫人快要臨盆了？」

「嗯啊，是啊，沚阿姨說，可能等澹台叔叔回來了就……咦，阿媽，阿媽？！」

顏司宸將斗篷蓋在女兒的頭上，替她拉上風帽；自己也穿上斗篷，拿上手杖，「快，我們快到澹台夫人那裏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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沚覺得自己的下腹好像燒了起來一樣，似乎有什麼液體帶著團團的熱氣一直流出來；腹內如同被人用手在生生攪拌一樣，痛得她覺得自己的腸子都要被絞斷了。

雖然算過日子就在這幾天，可是沚怎麼也想不到竟然等不及丈夫回來這孩子就要出世了。她雙手抓緊了床上的被褥，絕望而不安：為什麼，為什麼偏偏現在只有她一個人？！只憑她自己的力量恐怕沒辦法順利生下孩子啊！

「阿媽，快點，這邊！」就在此時，顏落汐略帶焦急的童音響起；幾乎是同時，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走進了帳篷。

顏司宸伸手一摸，觸手都是冰冷的汗水，而且也感受到了那急促的呼吸。她知道自己來得還不算晚，因此對女兒說：「落汐，你現在馬上去燒一盆水進來。」

顏落汐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顏司宸轉頭對沚說：「澹台夫人，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沚艱難地點點頭。抓著被褥的手上儘是青筋。

澹台修雲還沒有走近自家穹廬已經聽到那撕心裂肺的痛呼聲。他幾乎是踉蹌著下了馬，根本顧不及和他一同到來的客人，就要往帳裏走，卻剛好撞上了捧著一大盆熱水準備進門的顏落汐。

「小汐，」他認得這個經常來幫忙的小女孩，「沚她到底……」

帳內的顏司宸聽到了他的聲音，馬上阻止了他的腳步：「將軍，請您在外面等候，這種時候您不方便進來。」

顏落汐也說：「澹台叔叔，你放心吧，有阿媽在，沚阿姨不會有事的。」說完，端著水急急地就走了進去。

澹台修雲只覺得此刻心亂如麻，聽著妻子那近乎淒厲的叫聲更是像幾百隻貓爪子在同時撓著他的心一樣；他只能在氈門外不停地踱步；偶爾停下來，想要透過門縫往裏看，卻什麼都看不到。這還是他頭一次覺得手足無措，無法著力。

客人拍拍他的肩：「修格勒，沒事的，女人生孩子嘛，不都那樣；更何況，我在這裏呢，沚不會有事的。」

如果不是澹台修雲還有理智認得跟他說話的是什麼人，他早就忍不住揪住對方的衣領狂吼：去你的「不都那樣」！你老婆生孩子的時候難道你就不緊張麼？！

客人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沒用，只好聳聳肩。無意中望見遠方的寧靜山脈，不禁一愣。

那個比黑夜更深沉的巨大黑影之上，竟然有一道極其鮮豔的火紅橫貫其上；那火一般的亮光點燃了半邊夜空；沉黑和豔紅的組合讓人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妖異的氣氛縈繞其中。

仿佛是徒手猛地扯斷鮫綃的刺耳的斷裂聲一樣，沚的那聲慘叫讓澹台修雲魂神俱是一震，接著就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嬰兒的啼哭。

澹台修雲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掀氈門就走了進去。

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水汽和淡淡的血腥味。沚躺在床上，臉色如雪一樣蒼白，嘴唇上滿是咬破的傷口；指甲也因為抓褥子抓得太厲害而折斷了，血跡斑斑。

然而她是清醒著，笑著的：「我對我們的孩子說，你阿爸要回來了。他急著要見你，所以就趕著出來了。」

澹台修雲不說話，只是緊緊地抱著她，將唇貼在她的額頭上。

顏落汐有點笨拙地按照顏司宸的指示將小嬰兒洗好，包上繈褓，然後抱到澹台修雲面前：「澹台叔叔，是很可愛的小寶寶哦！」

澹台修雲低頭。剛出生的小嬰兒眉眼還沒有完全舒展開，皺巴巴的；襯上顏落汐那張精緻的小臉，一大一小看上去都可愛極了。

「嗯，是很可愛啊！這就是我兒子將來的兄弟麼？」被遺忘了許久的客人接過小嬰兒，細細打量著。

「大……」澹台修雲想到還有兩個「外人」在，因此硬生生地把口中的稱呼咽了下去。

「是蒼星。」平淡如水的聲音來自顏司宸。澹台修雲這才想起這個等於救了他妻兒一命的女子，因此連忙鞠躬道謝。

「本來澹台夫人就對我們一家照應良多，這是應該的。」顏司宸淡淡地道，「更何況，這是蒼星出世，」她招招手，顏落汐馬上走過去乖乖地牽上，「熒惑入山而蒼星出，蒼星出而啟明現；蒼星的出現是告訴我們阿巴郭人，啟明星已經來到我們中間了；而水神的預言，也即將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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