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日落之地 - 第12章西方来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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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

撫養他長大的侍女們曾經偷偷告訴他，他的母親是個長得很美麗的溫柔女子；作為王后的女官被國王看中而得寵，生下了他。

可是這個溫柔美麗的女子在朝中無權無勢，註定了在明爭暗鬥的後宮中無法生存；因此生下他不久以後，她就去世了。

沒有勢力龐大的外家，這樣的王子在王家，也是不幸的。子嗣眾多的父王根本沒空去管一個從小病弱又沒有任何後臺的王子。

只有他的奶娘，那個據說來自遙遠的草原的女子帶給他這個冰冷的王宮中唯一的一點溫暖。

「呐，德德瑪，」他這麼叫著自己的奶娘，「你的家鄉，是個怎樣的地方呢？」

德德瑪停下手中正在縫補的衣服，摸摸他長著金髮的小腦袋：「我的家鄉啊……是一片很大很大的大草原，即使騎上我們阿巴郭人最快的馬，跑三天三夜也跑不到盡頭；夏天的時候草原上開滿了金黃金黃的油菜花，漂亮極了；還有小河叮咚叮咚地唱著好聽的小調。」

「我們還有很好喝的馬奶酒和好吃的烤肉；水神祭的時候草原上的篝火可以連續燒很多天都不滅；我們穿上我們最漂亮的衣服就在篝火旁唱啊跳啊；一邊慶祝一邊可以享受馬奶酒和烤肉。」

「那，人呢？阿巴郭人是不是都長得和德德瑪一樣，和我們很不同？」

「是啊，阿巴郭人的髪色和眸色與蝶雅茵人是不同的；我們的頭髮都是木炭一樣的烏黑，眼睛也是夜一樣的深黑或者是淺淺的琥珀色；跟蝶雅茵人五顏六色的頭髮和眼睛是不同的哦！」

他從小就只能生活在這個冷冰冰的宮殿裏，根本沒有辦法踏出這個狹小的金絲鳥籠一步；於是他對於奶娘口中那片有著無垠的天地的土地有著深深的嚮往，盼望著總有一天能夠親眼看看這片土地。

他相信，德德瑪也很想回到自己的家鄉；可惜，她已經回不去了。

有一年寒冬，她患了很重的傷寒，在春天來臨前就匆匆地走了；走的時候，手上還緊緊抓著沒有補完的他的棉襖。

他沒有哭。德德瑪告訴過他，說阿巴郭人相信死了以後他們會回到武庚大神的懷抱，在裏面享盡歡樂；因此，死亡是一種解脫，沒什麼好悲傷的。

所以他不哭。

冬去秋來，好幾年的時間流逝，一直到這一年的夏天，天氣很熱，庭院裏的蟬讓人煩躁地叫個不停。

那個他應該叫做「父王」的男人召見了他。告訴他，為了鞏固兩族之間的情誼，他決定要把他送到阿巴郭部族去。

他從他那些名義上的兄弟的臉上看見了幸災樂禍的笑容。他明白，好聽點，就是去作客；不好聽，就是作為人質呆在那裏；只有沒有後臺又不受重視的七王子才是最適合的人選。

然而他忍不住地嘴角往上勾，在父親兄弟見鬼一般的眼神中極其愉悅地說道：「謹尊王令。」

走出大殿的時候，他第一次感到原來陽光是這樣的熱情，這樣的明媚；小鳥在歡快地歌唱，仿佛也在慶祝他終於可以去到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地方。

他的手輕輕放在胸前的小盒子上：德德瑪，讓我們一起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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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郭人歡迎蝶雅茵貴客的儀式，十分隆重。

以大台吉雲恒旭蒼為首，所有的勃極烈都穿上了正式的服裝在王庭前等候護送王子的車隊的到來。

七八月的草原也正是氣候炎熱的時候；貴族們身上那套又是鎧甲又是錦袍的正裝在大太陽底下一曬，底下的汗水如同沒有閘門的河水一樣嘩啦啦地流下。

顏落汐第二天就要啟程去錯落溫完成一項任務；在此之前，她死賴活賴地在王庭硬是要呆到蝶雅茵王子來的那天再走。

說到底，她還是很好奇；畢竟她的身上有著一半的蝶雅茵人的血。因此她很想看看到底真正的蝶雅茵人是怎樣的；更何況，這次來的是王子啊！

比起身穿一身鮫綃作成的輕便長袍的顏落汐來說，烏真子楚騎著馬夾在一大幫大人中直覺得自己快要被烤熟了。汗水浸濕了裏衣濕嗒嗒地被重重的鎧甲壓在背上，那種焐著的黏稠感讓他覺得難受極了。

「那個該死的王子到底要什麼時候才到啊！」他忍不住咕噥道。

「噓，別吵。大台吉都沒出聲呢，你再受不了也只能忍著。」烏真樓央在他一旁警告著。

事實上，在歡迎隊伍最前頭的雲恒旭蒼從頭到尾都沒有吭聲；太陽照在他烏黑的鎧甲上閃射出極其耀眼的光芒；代表著整個阿巴郭部落聯盟的長春樹旗幟在風中不斷地拍打飄揚，五彩線條中混合了金銀兩色的絲線讓整個紋章看上去像是會自己發光的一樣。

「啊，說實話，好奇心真的會殺死貓的，如果不是為了看看那個蝶雅茵王子長什麼樣，我今天也不用來遭這份罪啊。」完顏昭明在另一邊的馬上懶洋洋地道，「早知道我還是去錯落溫找那對雙胞胎吧！」

「你這樣還算是完顏部的少主嗎？」拜澹台家兄弟所賜，烏真樓央終於看清了這個看似溫和有禮「偽」正直少年的真面目：其實這就是一個又懶又怕麻煩還想佔便宜的傢伙！

不過也因為這樣，兩人之間的感情反而更好了一點。留在王庭期間，兩個人經常湊在一起去騎馬打獵，偶爾也切磋切磋。

「不要把我們完顏部和你們烏真部等同起來啊。」完顏昭明故意用很嚴肅的語氣說。

烏真子楚正想替哥哥反駁，不遠處號角聲響起。

低沉雄渾的號角如同遠古巨人的步伐一樣在這廣闊的空間中帶著厚重的質感沉沉迴響；不遠處一隊裝飾華麗的馬車迤邐而來；打前頭的是一面鮮紅的旗幟，上面一隻戴著王冠的雙頭鷲神態高傲，傲然而不可攀。

裝飾著王家徽章的馬車在離大台吉還有二十尺的地方停下；車上的馬正不安地想要咬住籠頭，馬蹄煩躁地刨著地。

「看來蝶雅茵的馬果然還不如我們的呢。」完顏昭明道。

烏真子楚難得地十分同意他的意見：「那是，我們阿巴郭人的育種可是比他們先進許多。」

「喂，你們兩個。」烏真樓央再次壓低聲音警告。

雲恒旭蒼下了馬，他身後的阿巴郭貴族也紛紛跟進。所有人都凝神屏息，等待著這歷史性一刻的到來。整個空間只聽得見旗幟被吹得獵獵作響的聲音和號角那久久不息的回音。

馬車夫從御座上跳下來，打開車門，然後躬身在一旁等候。

一隻穿著黑色皮鞋的腳踏上了金色的臺階，然後是另一隻；接著是筆直的雙腿，纖細的胳膊……

「咦？！」烏真子楚驚叫。

「啊哦。」這是完顏昭明聽不出任何觀感的感歎。

「……」烏真樓央以手撫額，已經完全無話可說。

一頭如同陽光般燦爛的金髮，纖細而俊秀的五官微微帶了點蒼白的臉色；他緊抿著唇，神情是與他的清秀完全不符的倔強；瘦小的身體讓他身上穿著的蝶雅茵貴族服飾稍稍顯得有點不合身。

他有點遲疑地走向前面歡迎的隊伍；阿巴郭人的竊竊私語以及肆無忌憚的打量的目光讓他覺得稍稍有點不自在；然而他還是盡力地抬頭挺胸，像是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一樣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向前。

也是走向他的命運。

「伊斯帖爾殿下？」大台吉低沉的聲音從胸腔發出，猶如滾滾不息的楚瑪爾河的波濤。

伊斯帖爾不自覺地抖了一下，然後把腰挺得更直一點，微微躬了下身：「以後的日子，麻煩您照顧了，大台吉。」

雲恒旭蒼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看不出任何意味的微笑：「歡迎您來到落尼瑪草原，伊斯帖爾王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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