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陷阱嗎？」

 

　　「看來是。」

 

　　希洛祈再次上線之時，他繼續受困於杜蕾斯特製的Ｈ劇本中。不過，勝利者莊園的排行榜石碑卻從三角形變成了一字形排開；原本被石碑遮蓋的三角地帶，露出了一個黑油油的地底通道。

 

　　向日葵拿出手電筒往下面照了照，如同古堡暗室的石階有點老霉味，整個散發出不祥的氣息。

 

　　保守派的希洛祈認定這個無厘頭的隧道是ＧＭ的陷阱，不去也罷。

 

　　「來了。」向日葵把寬鬆的藍領帶轉向身後，手插衫袋的跳下一個階級。

 

　　「呃！」希洛祈慌忙拉著他的袖子：「是陷阱還要進去嗎？」

 

　　「蠢材，你沒腦子的？對手是ＧＭ，你留在這兒他還是有千百種手段對付你。」

 

　　「不對的。如果我們繼續留在這兒，ＧＭ對我們動手腳就是ＧＭ的錯，我們有權控告他對我們作出的所有傷害；如果我們主動走下去，遇到危險，就會變成什麼都是我們自找的，跟ＧＭ無關。」

 

　　「那你自己留在這兒，我也不想有個人礙手礙腳。」

 

　　向日葵瀟灑地甩開希洛祈，一口咬著薄荷煙，一手提著手電筒獨自往下方前進。金髮少年在盡頭處轉彎後，電筒光芒迅即淡滅，梯級暗得幾乎看不見。

 

　　ＧＭ不在，少年離去，勝利者莊園拂來了寂寞的風，讓留在原地的希洛祈捉緊衣領。

 

　　不應該追上去。

 

　　經過大腦的各種分析，留在原地、耐心等待ＧＭ對遊戲倦怠才是最佳的應對措施。況且向日葵的等級應該比他高，不會有事的。對面山壁的長草隨風震動，希洛祈忽然想起了昨天，金髮的少年從空中墜落的景象，還有那抹淘氣的笑臉。

 

　　拳頭不期然地收緊，他不應該會擔心那個才認識了一天、態度傲慢的少年。

 

　　但邁向下層的腳步卻道出了他的真實想法。他拿出擦亮了火柴，不久便看見停在半途的向日葵。

 

　　意外地，向日葵沒有半絲不悅，還主動靠近他，身體前傾。

 

　　含在嘴裡的煙枝被火柴所點燃，放出讓人沈醉的薄荷香。金髮少年朝他一笑，沒說什麼，又繼續前進了。

 

　　「呃……」希洛祈看了看火柴，馬上跟隨其後。

 

　　這個地道又暗又涅，灰色的階梯有點崩，天花板有點矮。希洛祈長得稍高，頭髮輕輕擦過頭頂石壁時還能感覺到漏水的跡象。

 

　　雖然腳步不斷往下跑，電筒不斷往前照，但及目所見，只是無止境向下延伸的樓梯。牆上沒有樓層號碼，更沒有神秘符號，兩人與其說是地底探險，反倒更像在烏黑的夜裡潛入了百樓大廈的走火通道。

 

　　除了視覺，連聽覺也空虛得讓人精神繃緊。希洛祈無意間加重了腳步，說：「下面真的有東西嗎？可能ＧＭ只想耍我們，盡頭其實被堵住了。」

 

　　金髮少年腰一擰，腳印跟著螺旋狀的樓梯畫出螺旋。

 

　　「你覺得ＧＭ把我們困在這裡有什麼目的呢？他要看Complete H Once，在任何一個Ｈ劇本找個玩家都能看吧？難道《X Online》會強迫清水劇本的玩家進入Ｈ劇本嗎？」

 

　　金髮少年用力搖晃電筒，以強力光線繼續把灰壓壓的牆壁照出來。

 

　　「那個，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過了五天十天，他應該會玩厭吧？」

 

　　「安靜。」

 

　　金髮少年停下腳步，以不耐煩的臉向身後人打了噤聲手勢。希洛祈悶哼哼地把各種疑問吞回肚子裡，嘴一抿，卻聽見下方傳來些雜音，在這狹小的通道裡特別分明。

 

　　向日葵換上Lv 5的五感增幅，說：「是人……好像是歡呼聲。」

 

　　兩人躡手躡足地前進，又往下走了幾十梯級，這會兒連希洛祈都能聽得清楚了：那些雜音，好像足球場上球迷的吶喊，每次呼叫都高吭有勁。

 

　　然後，他們終於抵達地下通道的盡頭──一個洞。

 

　　地板被挖開，出現了讓人納罕的黑色圓洞。

 

　　洞下肯定別有一番天地，人群的呼叫絡繹不絕，彷彿在誘惑他們跳下去。手電筒的白光往洞內一照，下面應該是建築物的地下室，可以看見灰沉沉的地板與寬闊的空間，不過圓洞面積不大，從這裡看不清楚下層世界的全貌。

 

　　向日葵咬緊薄荷煙，伸手探進洞內簡單比劃。這洞並不深，大膽跳下去應可安全著陸。

 

　　希洛祈半掩著嘴，用你我才聽得見的音量說：「還是回去地上比較安全吧，這裡實在……」

 

　　還沒說完，向日葵已經奮身跳下去，不久便消失在視界之外。希洛祈猶豫片刻，終究跟著去了。

 

　　洞下的天地仍是灰色，不過混雜了更深沉的污垢之黑；殘舊的床鋪，圍著四方的鐵牆與鋼欄──這兒顯然是監牢。牢房裡零落地坐著衣衫襤褸的人們，當中竟不缺婦人和小孩。囚犯大都閉著眼一動不動，盡顯疲態，因此並不發現最深處的牢房猛然多了兩名少年。

 

　　來到這兒，歡呼聲卻又變遠了，甚至越來越細，很快便如同散開的霧一樣再也捉不住。

 

　　兩人尚未搞清楚情況，一個個獄卒突然登場，將牢房的門打開，卡嚓卡嚓地為牢內的人逐一戴上手銬，揪著腦袋拖出去。

 

　　「這是怎麼回事？」希洛祈喃喃問。

 

　　向日葵撅嘴說：「我是神嗎，我怎麼可能知道？你這麼好奇就去問知情的人，好比正在摸女人屁股的那小兵。」

 

　　「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吧？呃……像你昨天那樣跳來跳去──」

 

　　「蠢材，才不可能做到！跳石頭跟跳牆是兩回事好不好？你這麼厲害你自己跳上去，別跳到褲子都掉下來。」

 

　　不過清遙肯定能辦到吧。犬耳男孩的自信笑顏從腦海閃過，尚未捉緊，便被獄卒粗暴的開閘聲所撕破。向日葵吐掉口中的香菸，臉帶不屑地伸出手腕被鎖上手銬，希洛祈也只好乖乖配合。

 

　　前方有人叫嚷「到底要帶我們到哪裡啊！」但很快被士兵刮了一巴掌，全場清靜。

 

　　士兵將惴惴不安的囚犯夾在中間，帶他們越過了數個牢房，抵達盡頭的樓梯。監獄似乎有幾層，下方的樓梯有更嘈雜的嘶吼，甚至傳來刀槍貫破的鳴響，幸而希洛祈等人被推到樓上。

 

　　他們很快便走出地下監獄，回到地面。地面顯然是與場外世界截然不同的國度：這兒沙塵滾滾，放眼望過去，只有無際的荒地與地平線，沒有綠色植物。左側有一條像流水般幼長的公路，上面刻有車痕。循著車痕慢慢回首，希洛祈才發現監獄後面是個巨大的碗狀建築物，兩者並排在一起，監獄根本只是顆黃豆。

 

　　十幾個士兵沒閒著，高舉洋槍對著眾人的後腦大聲命令：「快走！一個兩個跟著往前來！」

 

　　無人敢問要到哪裡，只敢乖乖繞著建築物走。

 

　　當希洛祈接近巨大建築物的拱門入口時，他聽見了音樂從內部湧出：百支喇叭在同步吹奏，在碗狀的空間內迴旋跳躍，鑼鼓隨著高潮而越敲越響，震懾天地，連腳底的血液都抖動翻騰，胸口發熱。這是比運動會更激昂熱熾千萬倍的序曲，是全民投入的戰爭樂章。

 

　　越過無燈的狹長走廊，建築物內的一切總算清楚明白地展現了──

 

　　競技場。

 

　　金黃色的圓形劇場，牆上的火炬與獸頭壁畫，半弧形的階梯，頭頂一層層的看台與觀眾，顯然是充滿古羅馬風格，屬於決鬥者的聖域。數百名拿著樂器的師傅同坐在第一層席上，以出色的技藝獻上尾曲，將觀眾的情緒推到高點。

 

　　台上的觀眾陸續發現了入口處的那幫人後，全都露出吃人般的巨大笑容。

 

　　罪人們開始騷動了。婦人和小孩嚇得抱成一團，個頭比較寬的中年大叔則勇敢地站出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傳言是真的？」

 

　　士兵挑釁地獰笑：「真的真的！你們其中一個人會被選中，赦免罪行喔！你們該好好感謝伯爵大人的恩德啊！」

 

　　「混帳……！」

 

　　幾個男人開始暴動，很有默契地齊向最近的士兵用手銬突襲。士兵的額頭立即破了個血洞，同時「砰」的槍聲貫穿了幽暗的隧道，將吵鬧聲帶走。大家回神之時，站在最前面的囚犯已經中了幾槍，像人偶般垂直倒地。

 

　　「紅軍的爛泥，我勸你們別自討苦吃了！乖乖聽話，上了場才好好互毆，興許還有條生路！」

 

　　囚犯們憤怒地咬緊唇，女人與小童則互相緊抱，隱隱送來了抽泣。

 

　　「竟然來到這裡了？靠……」

 

　　向日葵冷靜地掃視週圍的人們，以優雅的聲線吐出了一隻粗字，意外地悅耳。希洛祈用被鎖著的手揉揉耳朵時，競技場的聲浪突然完全消抹。

 

　　他立即仰頭，只見競技場第一層的主台上，一顆銀星逆著太陽緩慢勾出，主宰了全場的空氣。

 

　　他瞇眼細看，原來那不是星，而是一個年約二十餘歲的華服男子，絲綢似的銀色長髮披在胸上，感覺很柔軟。當下午的陽光曳到男子，彷彿看見銀色的泉水凝結在那裡，動也不動。別說是觀眾、士兵、囚犯，就連希洛祈這種生性淡漠的人也忍不住凝望多幾秒。

 

　　銀髮男子以從容的姿態傍在欄杆前，寶石的眼瞳亦轉到眾犯人所身處之地，笑得有幾分邪氣：「各位，這三天的主角終於來了。」

 

　　一陣風吹至，竟把男子輕描淡寫的話音傳到全場看眾的耳際。

 

　　「那麼，嘻嘻！一年一度，為了挑選送給我父親大人的禮物，我──命．費朗迪，宣佈紅旗鬥獸儀式現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