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online》（version 3.3）

05. 人的兩面

 

 

 

　　經過幾番實驗，明顯比希洛祈高了幾段的金髮少年也不得不投降。束手無策之下，希洛祈與少年一同傍著挑戰者排行總榜的石碑坐下。剛才的英雄救美並沒有為兩人拉近多少距離，依然上演著少年猶豫著「真的要Complete H once？」以及希洛祈像小受似的搖頭呻吟「不行」。

 

　　不過少年看來也是隨口說說罷了，身體沒有動過半毫米。

 

　　希洛祈閒閒沒事幹，不信邪地再嘗試發短訊，果然無效。不過在亂按選單之下，他駭然發現一些只能在劇本中使用的道具，現在解禁了。

 

　　「那個，我們進入了劇本？」

 

　　少年保持他獨有的高傲與冷漠，沈靜地掏出薄荷煙來抽，噴出一環香氣。良久，他施然道：「你現在才發現？」

 

　　道具欄內不知何時多了一張角色偵查卡片，他對準金髮少年使用，果然正如在劇本內，系統彈出了少年在這劇本的角色定位：

 

 

　　「『變態』、『跟蹤狂』一類的形容詞肯定是ＧＭ搞鬼。」

 

　　少年閉上雙眼抽煙，明明沒看見希洛祈的冒汗表情卻已猜到一切，準確評價。這樣不算高手還算什麼？

 

　　夜變得更深，稀微的月光不足以照耀整片大地。忽而勝利者莊園的六根石柱綻放出黃綠色的螢光，如同生日蛋糕上的巨型蠟燭，安靜地襯托著坐在莊園正中央的兩位主角。

 

　　希洛祈偷看了身旁的少年，對方的絕非纖細漂亮的類型。他身材頎長，上衫半開，胸前掛著銅色的懷錶，雖說充滿不良學生的味道，但光線朦朧，灑在這優雅又野性的少年臉，又顯出別樣的性感。

 

　　如此美景，如此靜寧，真是交流感情的好時機。

 

　　希洛祈搔搔臉頰思考，他是不可能跟這少年Ｈ的，不過趁此機會多交一位朋友也不錯吧。

 

　　這時少年終於睜開眼，昂首仰望月光，僅說了一句話：「下線。」

 

　　「呃？」

 

　　「不Complete H once，不多作無謂交流，ＧＭ肯定有下一步行動。」

 

　　「喔……」

 

　　「你總不會用春藥這種梗到無可救藥的招數吧？」少年仰望高空，那個只有神才能到達的領域，「我等你出招。」

 

　　天空沒有傳來回音，頭頂的夜色清澈得過份。

 

　　希洛祈望向少年，合起雙手，態度真誠地問：「那個，雖然你說不要作無謂交流……下線前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金髮少年很酷地用煙枝向他勾了勾。希洛祈不太懂這算是什麼意思，故且深吸了一口氣，問：

 

　　「你叫什麼名字？」

 

　　「向日葵，永遠面向太陽的意思。」

 

　　少年忽而漾出不像向日葵的優雅笑意，輕托著腮，輝藍的雙目凝結在發問者臉上。似乎只要還沒離開這個空間，他也不打算將目光挪開。

 

　　希洛祈的肩頭顫了顫，隱約想起某人的輪廓。

 

　　然後，看著少年的眼神越來越沈迷，幾乎無法抽離。

 

　　直至下線後回到現實世界，少年的笑臉仍印在腦海中，久久不散。

 

　　※　※　※　※　※　※

 

　　次日，又到了學生放學後的下午。

 

　　這天清遙以一身低層勞苦工人的衣著登場。袖子高翹，外套隨意捲在肩上，牛仔褲破了個洞，令人聯想到自小便在黑社會打混的野小子。這明顯是受到上個劇本《刀鋒契約》的影響，當小混混當上癮了。

 

　　不過犬耳正太就是犬耳正太，即使穿著這種破舊衣服，只要扭一下頭頂的犬耳還是可愛非凡。

 

　　雙手叉腰，不屑似地斜眼撇向天空，如此叛逆的站姿也會變成極有個性的可愛。

 

　　「哇！看看，那男孩子的耳朵在動呢！好可愛！」

 

　　「耶耶？在哪裡？……哇，真是長得好可愛！姐姐你的眼光真好！這是叛逆系正太耶！」

 

　　偶爾走在商店區，就會聽見腐女的尖叫。這也是正常的，《X Online》本來就沒多少男性玩家會把自己的外貌設定成正太。

 

　　再受的男人偶爾也想品嚐當攻的滋味，某天來個大變身，反受為攻，也是遊戲的一大樂趣；但正太幾乎都是總受。即使一個正太有著超強的小攻魅力，一旦到了床上，也只能露出那根與正太身材相符的性器官──到時候小受打著呵欠催促「怎麼這麼久還沒進來？……什麼？已經進入了？」那就什麼面子都沒了。

 

　　不過對清遙而言，正太的外表並無太大不便。轉生後十指的動作沒有往昔那麼熟練了，但應付劇本中的對手仍然綽綽有餘。

 

　　總攻就是總攻，絕不會隨著年齡而變。

 

　　轉生後最不習慣的，是逛街時路人的自言自語。

 

　　「那傢伙……好似是青？喂？」

 

　　在轉生後這短短一個多月內，他已經被人叫住了兩次。想必有更多的人看見他，嘴上沒說話，心裡默默敲著「你是青吧？」。

 

　　終究是過去無人不識的青，再儘量低調也阻擋不了人們的視線。繼續玩下去，肯定會有越來越多人把他的臉認出來吧。

 

　　不過這也沒有辦法。

 

　　補充了兩、三件道具後，清遙便循著最少玩家的小徑回度假村，途中遇見紋小刀，跟他聊了幾句關於臉被認出來的事，不知為何被對方以同情的神色摸了摸頭，接著返回位於高山上的小屋。

 

　　推開門，沒人。

 

　　清遙走入竹屋中心，眼巴巴瞪著這個少了希洛祈的小窩。

 

　　雖然從未約定過，但每天這個時間待在小屋內算是兩人之間小小的默契。聊聊近期推出的劇本也好，打聲招呼就走也好，每天在遊戲上見見朋友，胡扯幾句，接下來玩遊戲會更有活力。

 

　　線上遊戲之所以受歡迎，正是因為朋友。

 

　　連續兩天看不見希洛祈果然怪不自在的。

 

　　「虧我好不容易拿到的情報呢……」他從褲袋拿出一張手繪地圖，那是他在上個劇本跟人打賭贏來的情報──宙斯的所在地。

 

　　半臥在竹椅上，慵懶地開啟系統選單，他家主人已經上線，狀態是「劇本中」的綠燈。

 

　　到底是什麼劇本啊？清遙的手指移到右上角的交叉位，卻遲遲不按下去，雙眼略顯疲態。呆了十分鐘，綠燈仍在亮，希洛祈仍沒回來，他煩厭地將視窗關掉，坐了起來。

 

　　希洛祈不回來也罷，身邊少了個菜鳥問東問西更爽快。他抱著這種想法，調整了快捷道具及自選技能，氣沖沖地走出小竹屋。要是他跟別人擦身而過，肯定會被評定為「充滿殺意的正太」。

 

　　他看了看地圖，從度假村後方離去，不久後便抵達浮空島邊緣。從崖邊往下看，景色實在不怎麼美：下面是第零層的超級菜鳥的世界，由一棟棟灰白色的矮樓房所構成的森林，初看時還覺得挺壯觀，井然有序的建築有如積木。看久了便覺了無生氣，空氣彷似有水泥味，令人作嘔。

 

　　崖的對面並非無止盡的蔚藍天空，而是細碎的山與地。

 

　　《X Online》的地理採用浮空島架構，一層疊一層，有如一塊披薩：最低層是厚實的餅皮，上面是一層奶酪，更高一層是各種配料。除了這個巨大披薩，其實披薩外也有零散的蕃茄、青椒碎。

 

　　若說紋小刀度假村位於披薩的餅皮邊緣，那麼宙斯的藏匿處，則是多如繁星，大都散佈在披薩外的食物屑。

 

　　情報指，宙斯近來在第一層第３外區的邊緣帶頻繁出沒，亦有玩家目擊宙斯進入了浮空島離島群的A42號。

 

　　離島群是真正的離島群，沒有橋連接內陸；既然在空中，玩家進入離島的方式絕對不是渡海，而是要飛過去。

 

　　但翼人裝備很貴，翼靴還得買燃料。

 

　　希洛祈在劇本不正經，只顧跟ＮＰＣ打混哈啦累積ＮＰＣ好感度取得道具，閒錢儲了不少；清遙的玩法則是玩完劇本就要把錢全花光，裝備用最好。

 

　　「希洛那個混蛋，重要的時候偏不出現……」

 

　　犬耳正太咬牙切齒地套上既廉價又不穩定的飄浮靴，雙腳自動離開了地面，扭扭腳尖已失衡地自轉，停不下來。清遙縮成一團，掏出兩枚廉價的小風扇，按鍵，整個人就像會飛的球滾出去了。

 

　　好不容易登陸A42號離島，頭還眩，他快速躲向旁邊的大石待機。換上輕便的裝備，配上「五感增幅」自選技能，清遙便前進了。

 

　　從表面看來，這小島尋常不過：沙灘、石頭、樹林，是個充滿夏日陽光的度假聖地。步過幼沙，沿著石階拾級而上，跌宕起伏，依照地圖跨過林森，撥開樹枝，陽光下的儼然是片新天地──

 

　　遠離主島，被茂密森林所隱藏著的，是屹立於高地草原上的巨型雪色城堡。

 

　　可惜他無暇欣賞城堡的壯麗雄姿，因為他的目光完全被高原上一大撮的男人所吸引了。男人們似乎是玩家，個個都掛著輕鬆的神情，有的獨自看書，有的兩三人一齊散步，也有一團人圍成小圈子打橋牌，很有旅行氣氛。

 

　　清遙伏下身體觀察了一會兒，接著查詢對方的資料：挑這人，挑那人，挑高的，挑瘦的……

 

　　對方不是玩家，也不是ＮＰＣ。

 

　　這些男人全部都沒有名稱。他們的名稱欄只有由英文字母與數字組成的奇特識別碼，跟度假村裡看見的幾個男子相同。

 

　　看見這陣勢，饒是見多識廣的老玩家清遙，心中也翻起了驚濤駭浪。對面起碼有四十餘人，還有待在城堡內的、在島上其他地方的其他人……他們全都是被剝去了姓名、只剩系統編號的ＡＩ？

 

　　這個無名小島，儼然是ＡＩ的王國。

 

　　別說現在的清遙只有Lv 1，哪怕是回復到未轉生前的他，也未必能夠將這群ＡＩ制伏。他坐在大樹下，腦內的齒輪急速往前推進。

 

　　宙斯的掠奪ＡＩ行動竟然有這麼大規模？宙斯的目的又是什麼？想建立全《X Online》最龐大的ＡＩ後宮組織？要不然，就是把ＡＩ當妓男或傭人來賤賣賺錢？

 

　　從哪個角度去揣測，都只會得出「這群ＡＩ真是可憐」的結論罷。

 

　　乾脆進入垃圾場被毀滅還更痛快。

 

　　事前沒料到這種狀況，清遙也沒買望遠鏡等偵查工具，僅靠只練到Lv 2的五感增幅技能，不足以看清這高原上城堡與ＡＩ的種種秘密。草原上沒有障礙物，只有稍高於足踝的嫩草密密織砌成的大地，遁隱技能發揮不了多少效用，難以潛入敵陣探查。

 

　　清遙嘆息，看樣子今天只能放棄。先買對應的偵查道具，確定亞沙真的在這裡再作行動吧。

 

　　而且，被宙斯搶走的亞沙，恐怕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亞沙了……

 

　　ＡＩ只會愛自己的主人。

 

　　亞沙的主人早已不是希洛祈了。

 

　　明日換作希洛祈親自前來迎接他，亞沙也不見得會高興，說不定還會賴在宙斯主人的腳邊不肯離開。那時候，希洛祈會怎麼做？

 

　　──嚓嚓。

 

　　犬耳一動，旋轉的思緒因林子的異動戛然而止。清遙迅速縮到樹叢內，仔細聆聽：那是枝葉在低語，膠鞋在彈奏，隱隱還有長布在微風中霍霍地展揚。

 

　　清遙悄悄露出頭，斜眼後睨，只見有一隻細白的手將樹枝掰開。太陽越過了蓬勃生長的大樹，透進林子內那片細小的空隙，把泥地照得分明，把尖長的樹葉照得分明，把來者的面貌照得分明。

 

　　清遙心裡苦笑，臉上更加警戒。

 

　　柔細的棕髮，略尖的下巴，從眉額到嘴唇、肩膀到指尖都清秀得有點女氣──這人正是亞沙，被宙斯強行搶走的亞沙。在這溫和清澈的好天氣下，亞沙卻披著一件紫邊的白色長袍，連袍帽罩在頭上，手裡捧著一本厚重的黑皮書，看起來跟邪教信徒無異。

 

　　信徒的視線直勾勾地對準清遙的藏身之處，嚇得躲藏者慌忙縮緊。

 

　　接著是怪異的寧靜。彷彿已經知曉可疑者的存在，白袍者沒有再往前走，黑影頓在對面那棵麻樹的水平線。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老玩家默數了十餘秒，對方還是一動不動。除了「被發現」之外還有什麼可能性？

 

　　他瞄了瞄自己的影子，全被壓在樹幹下，亞沙應該察覺不到的。

 

　　然而，果然是被發現了。

 

　　「出來吧。」

 

　　清遙咬著唇，按兵不動，一雙犬耳已高高豎起來戒備。

 

　　「躲著有什麼意義嗎？」

 

　　聽不見亞沙有任何肢體動作，空氣中僅傳來經過精心打造的甜美嗓音，似輕飄飄的雪花，隨時會融化；摸上手，才知這是失卻溫度的絕對零點。

 

　　肯定不妥。

 

　　清遙忖度現在的情況，他早就料到亞沙跟以往不同，但按道理，ＡＩ的個性不可能短時間來個180度大轉變。

 

　　「清遙。」

 

　　不止被發現，連臉都被瞧見了。清遙繼續閉息裝死，左手悄然握緊攻擊用的麻繩。一旦亞沙耐不住性子走過來，清遙就有辦法扣住他的喉嚨，在他發出尖叫前將之制伏。

 

　　若是順利，就將亞沙帶回去度假村藏著。

 

　　在《X Online》裡，強奪ＡＩ是不許可的，但耍些小手段卻誰都管不著。宙斯可以發短訊，命令亞沙乖乖跑回孤島待命；清遙亦可以將亞沙強行拖進劇本世界，使宙斯的短訊無法傳達，使主人的命令對男寵無法生效。

 

　　不確定在何處出沒的獵物才是最難搞的。一旦把獵物關進牢子裡，應對的辦法多的是。

 

　　清遙放鬆身體，將精神狀態調整至迎戰模式。

 

　　亞沙終於邁步而至了，那鞋底似乎既高且硬，那踏踏作響逐漸迫近，明朗爽快。

 

　　明朗的腳步聲很快來到清遙的所在之處。

 

　　清遙踮起腳尖，刀刃般的目光往獵物的長影狠狠劃過，指間麻繩蓄勢待發。

 

　　「……那你繼續窩在這裡吧，清遙。」

 

　　白衣信徒抱著懷中典籍，刻意繞至距離清遙較遠的徑道，以徐緩步履踏出樹林，施施然走入那個屹立著雪色城堡的曠闊高原。

 

　　清遙眼巴巴看著昔日的單純少年遠去，心頭閃過千百個疑問。

 

　　同時，還有強烈的不好的預感。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