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旁觀看著的亞沙立即抱住希洛祈，用背部迎向子彈。

 

　　他沒有這麼好眼力，能夠捕捉子彈的軌跡，也沒有任何戰鬥經驗，他甚至不知道剛才那「砰」的聲音是子彈所造成。但他清楚知道：只要在希洛祈和宙斯中間形成一幅牆，就不會有事了。

 

　　希洛祈不會跟那杯子一樣，在半空破裂，噴出紅色的水。

 

　　子彈射入身體的剎那，亞沙全然感覺不到痛楚；當他試著更用力把主人抱住時，他這才感覺到肩頭傳來被貫穿的痛楚，衣服泛濕，血液流失。從未試過這種身體不完整似的感覺，他嚇得整張臉都青白，身子半傾倒在沙發上，猛地發顫。

 

　　「亞沙！」希洛祈瞪著雙眼，親眼看見亞沙在自己前方倒下，取而代之的是仍拿著手槍再作瞄準的宙斯。

 

　　希洛祈立即回神，藉著會客室廣大的空間高速旁閃，同時抽出半自動手槍。

 

　　不同於宙斯的是，槍枝才剛從腰際拔出，還沒提至腮邊，槍口已經向宙斯的小腿開出第一擊。當那「砰」的一聲傳入宙斯耳膜，宙斯甚至還未搞清楚對面發生了什麼事──直至接下來連環的三下槍聲，他的身體確實傳來微震，顯然出大事了，立即把旁邊的木櫃推倒，恰恰擋住希洛祈的第五槍。

 

　　「啐，該死……」他提腳，卻猛然發現剛才的四次槍擊，對方的子彈竟毫不偏差地射入他的左腳小腿、右腳大腿、左手肩膀、右手手腕，現在的他連逃跑也有難度。

 

　　原來希洛祈不但有槍，而且絕不是槍械新手──不，那種連手也不抖一下的連射技術，顯然遠超於《X Online》的無數玩家。

 

　　無聲間，他勾起滿意的笑容，忍著痛拔腿就跑。他本來就刻意站在後門附近，這下子咬著牙跑幾步已消失於會客室。

 

　　希洛祈沒有追擊，因為手槍只剩一發子彈，也沒有後備子彈。他立即開啟會客室的對話器，直接向公司全部人宣佈：「抓住宙斯，抓到有賞！還有，快找個醫生來頂樓會客室……有賞。」

 

　　亞沙說他的人設是沒人緣的敗家子，只好在句末追加「有賞」二字。

 

　　關掉通訊狀態，希洛祈這才返回亞沙身邊，剛剛的冷靜、果斷瞬即瓦解，彷彿只是精心演出的一場好戲。地上盡是紅茶與玻璃杯的痕跡，白色的沙發濕了一灘鮮亮色的血，並不多，卻觸目驚心。那些血本來在這病弱少年的身體內，現在他厚實的西服已被打穿了個洞，蒼白的瓜子臉往沒受傷的肩膀歪下，好似隨時會昏厥。

 

　　「亞沙，你覺得怎樣？」

 

　　亞沙的眼珠戰戰兢兢地轉向主人，眼眶隱現水光，卻沒說出半句話來。

 

　　這乖巧善良的人兒平常只會黏著他說「主人」，現在竟然怕得什麼也說不出。希洛祈恨意橫生，怒得把下唇咬破，心裡把宙斯罵個狗血淋頭。即使他再不濟，也絕不會把亞沙交給這種人！

 

　　「亞沙，別怕、別怕……」希洛祈小心翼翼地扶起亞沙，看見對方的臉色沒有特別痛苦，便把他的上衣逐一脫下，以免觸及傷處。

 

　　亞沙眉頭也沒抖，泛紫的唇始終沒顫出一句話來。

 

　　這時會客室的門被打開，希洛祈反射性地跳起來，來者卻非醫生，而是清遙。

 

　　希洛祈還沒解說狀況，清遙已冷著臉快步走到亞沙旁邊，檢查傷勢，說：「呼，槍傷。希洛，你去看看看看公司有沒有救護室，有的話拿些手術用品過來，要不然我們把亞沙抬過去。」

 

　　「……咦，清遙……你懂得拿彈頭？」

 

　　「我爸爸是醫生，我也試過替小狗開刀。」他把亞沙扶正，自信一笑：「放心，在遊戲裡做這種簡單手術不成問題，我有過幾次經驗。」

 

　　「好。」

 

　　「你要快一點，今天的劇本時間快結束了，要在強制離開劇本前處理好傷勢。」

 

　　希洛祈立即從對講機問人救護室在哪裡，手術用具齊全與否，接著便背著亞沙慢跑過去。看來劇本設計者也預料到這種突發情況，原來他們所身處的頂樓早就設有救護中心，各式設備齊存全。

 

　　亞沙不吵不鬧，也許是知道有人會救他，或是已經嚇傻了。來到救護室後，他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在清遙的一根麻醉針下，亞沙沒有痛苦地昏睡過去，但牽著主人的手依然緊繫不放。

 

　　清遙也沒多理，拿著閃閃發亮的手術刀，得意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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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傷口包紮完成不久，兩小時的劇本遊戲時間剛好結束，希洛祈、清遙跟亞沙同時離開劇本，返回劇本房間。清遙做手術後滿額是汗，此刻卻精神氣爽，只有玩遊戲久了的些許懶懨。

 

　　「嗚……」亞沙的魂魄總算返回身上，雙手緊抓主人的衫袖，發出第一次呻吟。希洛祈回頭觀看男寵的情形，卻從亞沙那寬鬆的領口隱隱看見肩頭處的繃帶。那位置，分明是槍傷之處。

 

　　「咦？亞沙你──」

 

　　「劇本裡受的傷會保留到劇本外，但是痛感會大幅調低，劇烈動作是辦不了，不過也不會影響生活。你安心。」清遙解釋道，「我們先回去吧。」　

 

　　「嗯……」

 

　　乖巧的亞沙沒有多話，蔓藤似的手把主人的上身完全纏住，連彎個腰都很困難。希洛祈任由亞沙淺棕色的髮絲在他臉上飄來飄去，接著三人一同回程。

 

　　路途上，因為亞沙剛遇槍戰，希洛祈不想多說他玩多人劇本的感想，清遙也無意商討劇本裡的事，一行人很快便回到紋小刀的後宮度假村，爬回屬於他們的小竹屋。

 

　　竹屋的角落有一張單人床，作為玩家的希洛祈和清遙平常極少用，現在倒成了亞沙的專用位置。希洛祈把亞沙放到床上，再次檢查一下他的受傷部位，純白色的繃帶不鬆不緊，沒有滲血，亞沙的臉色也漸見紅潤，看來是不用太擔心。

 

　　「還會痛嗎？」

 

　　「還會，有點不舒服……」

 

　　希洛祈很自然地將目光投向清遙，只見對方翻了個白眼，對於經常被當成說明書使用頗為不滿：「啊啊！那要等到明天再回去劇本，在劇本裡把傷養好才行。嘛，如果真的這麼怕痛，可以直接中斷劇本，那麼在劇本中的任何異常狀態就會徹底消失。亞沙，你要怎樣？要退出就快。」

 

　　「不，我不離開，我要跟主人一起。」

 

　　「果然是ＡＩ嘛……」

 

　　像是聽到一個沒趣的答案，清遙打著呵欠跳到長椅上，半坐半臥地打開劇本視窗，慢慢回憶過去幾個小時的內容。幽暗的清月下，小男寵的皮膚揉合了靛藍的微光，顯出一種冰山美人般的冷傲感。

 

　　希洛祈看著清遙慵懶的身姿想了想，覺得應該跟老前輩一起商量劇本，畢竟下次再見宙斯時，一切不會這麼順利，再發生槍戰也沒什麼奇怪。

 

　　他挪開了寸步的距離，亞沙便摟著他的手臂不放：「主人，別走……」

 

　　「呃？我只是去那邊跟清遙──」

 

　　「為什麼又是清遙？為什麼主人凡事都要跟清遙一起做？」

 

　　這下子希洛祈也不知道從何反駁，支支吾吾半天，最後還是乖乖坐在床邊守候亞沙。那旁的清遙瞟了瞟亞沙的可憐相，側頭繼續回憶劇本資料，但心思已被打散。

 

　　這才只是亞沙的第一個劇本，這才是劇本的第一天，亞沙已經從乖乖接受主人一切的小孩子，進化到懂得保護主人、甚至懂得「嫉妒」這種複雜情緒的ＡＩ，成長速度未免太快了。

 

　　說不定再過一星期，亞沙的智慧、常識便會大幅提高，變得非常接近人類吧。

 

　　不過……充其量也只是接近人類。

 

　　越是思考，整個人變心緒不寧。一直玩下去，越容易讓他勾起轉生前的回憶，根本無法集中精神。他乾脆關閉視窗，厭煩地說：「希洛，我先下線了。」

 

　　「欸？」希洛祈看看時間，說：「啊，我也差不多該下線了。」

 

　　亞沙感覺到主人的手又鬆開了，紫藍色的眸子馬上轉出淚光：「什麼叫下線？我、我也要下線，我要跟主人一起！」

 

　　希洛祈愣住了。長椅上的清遙也倏地僵住，目露訝異。

 

　　作為遊戲中的ＡＩ，亞沙卻無法辨識玩家和ＡＩ兩者，以為主人跟他是對等的存在？

 

　　希洛祈頓覺有口難言，唯有把「下線」這話題暫時壓下，對亞沙提起溫柔的笑臉：「我在這兒陪你，直到你睡著，好不？」

 

　　「我睡了你也不能跟著清遙跑了！」

 

　　「唔……嗯。」

 

　　「我希望睡醒就能看到主人！」

 

　　「呃……好。你放心。」

 

　　亞沙總算將石頭般硬綁綁的肩頭放鬆，把主人的雙手放到自己的臉龐，雙眼緊緊戀慕著這雙手，感受對方的體溫。這無知純良的俏臉，擺明是對主人絕對信任；為主人擋槍，陪在主人身邊，這感情竟會如此的理所當然。希洛祈頓時覺得很不好意思，頭顱左搖右擺，不知該把尷尬的表情藏到何處。

 

　　清遙根本沒多管，向希洛祈悠揚地揮揮手，轉眼間已下線到現實的世界去。

 

　　希洛祈慢慢吐了口氣，低頭看顧這個急遽成長的ＡＩ，內心湧過萬千思緒，卻又抽不出一絲去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