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平凡的魔法店》 第一集:兩人的烏托邦
第3章 感動的重逢時刻
傳送門雖然失靈了,但由於西原城外是一片千里田舍,蔬果供給正常,因此市集裡的賣菜小販照常擺賣,麵攤主人出新招開始煮起素麵來,賣肉丸子的老伯去了雕刻蘋果兔子,生意興隆。
而同樣正常運作的占卜店,最近則傳出很猛的預言。
「平衡的線將要中斷,崩壞終將來臨,世界的罪惡將要扭曲天地……」
爺爺說,只有王族和小說裡的勇者才會聆聽這些玄妙得無法理解的句子並奉為神示。至於像我此等小市民,大可以親臨廣場的大空地,聽聽三八們的閒聊來了解事實的真相。
「喂,聽說了嗎?魔王的封印由於不知名的魔法共嗚,變得很不穩定,很快就會被解開了,大家都說一場驚天動地的戰爭又回來臨了。」
「不對吧?人族和魔族不是簽署了《百年和平條約》嗎?」
「白癡,有和約又怎樣?要是魔族有心,派幾個臥底在這裡造反就成了,迫人族自行解除條約!」
這老伯所言甚是,和約確實不可靠。不過十年前魔族才在戰爭中落敗,元氣大傷,到現在還沒能完全恢復過來,怎麼可能又要起兵打仗,叫自己吃虧呢?
我正想插入他們之中一起討論,忽然有人這麼恭賀我。
「嘿!魔王解封了!那你爸媽也會回來吧?恭喜恭喜!」
轉瞬間,市集上的閒人團全都擰過頭來,一雙雙眼睛望著我,「哦!」「恭喜啊」等等聲音接踵而至。盛情難卻,我只好勉強笑道:「謝、謝。」
唉,關於這件事,實在一言難盡。
十八年前,德克尼斯登位成為魔族之王,成為歷史上的一名傳奇人物。
他是戰場上的天才,世間的邪惡魔王。
傳說他兇殘無道,麻木不仁,不斷向其他種族發動戰爭;偏偏他才華出眾,手段高明,每次都御駕親征都凱旋而歸,使魔族勢力迅速擴大。各大種族縱然對他痛恨至深,卻也不得不屈服在他奇特的軍政魅力。
後來,傳聞這位魔王竟然意圖征服全世界。
時勢造英雄,有魔王,自然會有勇者的出現──即是我的母親。她毅然加入了人族的軍隊,並與父親和其他各種族中挑選出來的豪傑一同踏上討伐魔王的征途。
由於魔王很強大,打不倒,所以只能進行封印了。
可是魔王真的十分強大,用什麼傳說中要花千年時間才能提煉而成的封印石也無濟於事,所以必須以性命進行封印。我的父母就此成為犧牲品,用兩條性命封印魔王的一條性命。
作為一個魔具調製師及魔法研究愛好者,我當然知道以生命封印生命是相當奏效的方法。不過我實在無法接受。既然要封印,為什麼不用魔族大將軍、魔王兒子之類的性命來封印?依照理論,祭品封印比起父親母親這種活人封印更為有效。
不過……魔王解封?才十年,封印便失效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我緩緩退出八卦的人群,鑽到市集小巷裡,喘一口氣。本來是想打聽關於黑髮青年的事,反而聽到這種勁爆新聞,真不知算不算是有收穫啊。
「哎……哎喲!這就是櫻餅嗎?竟、竟然是粉紅色的米!」
小吃攤檔傳來了屬於男孩子的感嘆聲,慷慨高昂,聽得人忍不住微笑。正好肚子也餓了,去買點東西吃吧。我摸著錢包,遁聲尋找那個櫻餅攤子。
「唔……好香啊……」
「哈哈,你吃下去還會嚐到櫻花的味道!」
「真的用樹葉包呢……我是第一次見!」
「那就多買幾盒跟朋友們吃吧!你可以連葉吃下去,裡面的紅豆餡子是甜的,櫻葉有著淡淡的鹹味,再配上糯米的口感,保證你喜歡!」
腳步跨過階梯時,我捕捉到一抹小小的、黑色的側影。
黑髮黑眼黑袍的男孩,胸前抱著兩個簡陋的紙盒,右手食指和姆指則夾住一小塊粉紅色的櫻餅。漆黑雙眼很是靈亮,緊緊盯著櫻餅,最後竟看得笑了,笑出了潔白的牙齒。
天真、單純無邪的男孩。
「真正的櫻餅是粉紅色,還有塊葉子?不要緊,皮斯你還是做得很好吃哦……哦哈哈!」
啊、啊。在魔族偏遠的地區,被紅色水晶花所環繞的別墅;還有住在裡面,曾經跟作為「皮斯」的我一同玩耍,年幼的九王子殿下。
沒有父母庇護,權力鬥爭下的犧牲品,但總是想辦法讓自己輕鬆快樂地度過每一天。
我把手指壓向脖子,然後,試著朝向那個男孩呼叫。
「……凱撒爾!」
該死的,只是喊一喊,嘔吐感便湧上來,眼睛黑了黑。我摸著小腹鎮定下來,匆忙望向他剛才站立的位置。
男孩咬著櫻餅與我對望,然後,轉身逃跑。
……怎麼回事?如果是認不出我,也用不著見鬼似地跑了啊?我飛快追上去。
他的黑色長袍不太合身,跑起來像風帆那樣飛舞,極為顯眼。我倆一前一後奔跑,很快走出市集,來到西面人流較少住宅區。唔,再前面是城門。
他很有閑情逸致把櫻餅塞進嘴裡,然後越過在城門的守衛,疾跳到城門外面。就憑那好得像鴿子的身手,敢情是用了魔法作弊。
「喂!黑色頭髮的小子你──」
「對不起,他是我朋友。」雖然有點太張揚,但我不得不插隊來到守衛身前,將身份證丟過去:「等一會兒我再來取,麻煩了。」
「啊──等等……」
「哇塞!那個不是次代勇者嗎?」
「你、你沒看錯吧?只是兩個小孩在捉迷藏……」
跨過城門的門檻,眼前是一片茂綠色的草原,高矮不一的灌木與喬木叢生各處,倒有點像亂葬崗。
以前我跟爺爺常常在這一帶採集魔法材料,哪裡是城裡孩子最常躲藏的地方,自然知道得很清楚。
比如說,那邊一圈圈的南天木裡有塊大石,大石下面種滿了酸味草,只要耐不著僵硬的藏匿動作,腳跟撐幾撐,就會發出滋滋沙沙聲。
──滋、滋、沙、沙。
我循聲邁步,毫不猶豫地掰開南天木的枝葉。
「哇哇哇!你、你、你這個跟蹤狂!」
綠葉後面尖叫的人並不是男孩,而是那個常常來店裡尋找勇者,同樣被琳亞叫作「凱撒爾」的黑髮青年。
現在我才注意到,男子的黑髮黑瞳,正好跟凱撒爾的那種墨黑色完全相同。而那略顯病白的膚色,說話時總會露出牙齒的神態,真是有夠相似。
「嘖嘖嘖,奧特啊奧特……怎麼了,只不過是幾天沒見,你……你就千里迢迢找我找到荒山野嶺啊!哈,愛愛愛……上我嗎!嗚──啾嗚啾。」男子一手抓緊胸前的黑袍,一手用力地把鼻子揉紅,調整呼吸。
男子的長袍明顯小了一碼,就像剛剛凱撒爾那種小孩尺寸,遮住右邊,卻露出赤裸裸的左肩;罩住上半身,光溜溜的小腿卻冒出來。看起來就像是魔法少女變成大人後卻沒有合適衣服可穿的情況。
「哈哈哈啾──!」
他狠狠地打了個噴嚏,藏在袍下的兩盒櫻餅「卡」的一聲滑到草地。
啊、糟糕。不好的預感果然應驗了,當日那個大吵大鬧像個傻瓜的人,居然是凱撒爾嗎。恐怕正如琳亞所言,凱撒爾是為了方便行動,所以用魔法變成成人模樣吧?
不過,當年被軟禁在紅花城堡的九王子,怎麼會單獨來到人族?
而且,還一派悠閒的行動……該不會是旅遊觀光吧?
「凱撒爾。」
「啥?奇怪啊奧特,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果然是對我一見鍾情於是特地調查我吧?哈哈哈!」他捏著鼻子仰天狂笑,完全不知道那是笑什麼。
啊啊,奇怪,當年我所認識的凱撒爾還算溫馴的,這傢伙真的是凱撒爾?
我壓下胸口的不適感,蹲到他旁邊問:「你用了變身魔法,長到這麼高?這是被禁止的魔法吧。而且你有必要變成大人嗎?」
據聞變身魔法剛被研究出來後,就被人用作歧途:行騙、埋伏、暗殺,所以此魔法發佈不到兩個月就被全面禁止了。
當然,若是有途徑,還是能得到變身魔法的秘方。
「嘖,我才沒有用變身魔法!我本來就是這麼高大威猛的男子漢!」凱撒爾竟然說謊說得這麼響亮。
「高大威猛的男子漢,你為什麼不穿衣服?」
「我……我喜歡不行啊!這是在大自然中吸取天地靈氣!」
他激動得整個人站了起來。袍子丟了,遮掩物褪去了,只剩一條白色內褲圍著他。
「哇勒!」那個傻瓜立即蹲回去狂扯黑袍,不斷在空氣間擺手:「別看別看!奧特你這個變態偷窺狂!」
我把頭別向城牆,用僅餘的力氣問:「……凱撒爾,我只想問你一件事。你最近過得好嗎?」
「啊?哎喲,奧特你在關心我啊?我一直都過得很好嘛!」他發出開朗的笑聲,「不過,要是你肯乖乖舔我的腳趾就更理想了。我聽住在你家旁邊的女生說,你是個傲嬌勇者啊!當我硬是把腳趾塞進你的嘴裡時,你就會朝我笑一笑,假裝乖乖的含住我的腳趾,然後狠心地把我咬到流血!嗯哼哼,即使成為階下囚還不願屈服,這才是我的勇者!」
「……再見。」
我轉身離去。到底我是為什麼會在意這個只會猛地幹蠢事的蠢材?他真的是我所知道的九王子凱撒爾?唉,簡直是損害智商,還不如回魔法店研究新商品好了。
「你站住!」
凱撒爾焦急地揪住我的袖子。如果是五年前,這個撒嬌般的舉動也許可以接受,可是現在被比我高半個頭的黑髮男人捉住,還要把我迫到牆邊,感覺非常惡劣。
我勉強推高笑臉:「有事嗎?」
凱撒爾單手叉腰,一副拽臉的:「哼,次代勇者,我問你有什麼事才對!你跟蹤我到底想幹嘛,說句『嗨嗨』然後拍屁股跑掉?你有什麼目的?」
「唔……。」
我得承認在金髮少女琳亞提到「凱撒爾」這名字後,我便一直心神恍惚,以致行為錯亂。從市集追到城外,若是只為了問一句「你這幾年過得好嗎?」確實是神經病。
或許我能跟他安靜地坐在咖啡廳裡,一邊切水果蛋糕,一邊細談分開的這幾年間的生活:他在魔族的情況,他那個該死的大哥有沒有再為難他,他這次為何前來人族,執著於勇者又是為了什麼……
不過,這種美好的畫面,僅限於老朋友相會的想像。
凱撒爾,魔族的九王子殿下,似乎早已經把「皮斯」那個小小的奴隸角色忘記了。
即使他仍記得,皮斯也算不上是他的老朋友。就某種意義上,凱撒爾應該非常、非常、非常……非常討厭皮斯。
本來就不會是感動的重逢。既然如此,我這麼焦急追上來是為了什麼?
「我想問……」遲疑良久,我在凱撒爾等得發飆前隨便扯了個看似嚴肅的問題:「你每天早上跑到我店裡到底有什麼目的?想刺殺我?」
他摸了摸下巴,答得爽快:「你是勇者,就是我的人,我幹嘛刺殺你?」
理解不能。
「你當初不認為我是次代勇者吧?怎麼現在又……」
「我也不想承認你這個沒點勇者氣概的人是勇者。可是事實就是事實,命運女神不會胡亂開放奇蹟,將勇者的身份轉讓給別人。既然你是勇者,那你就一定是勇者,被命運女神所指派的人,絕對逃不了。」
他目光如炬地盯著我,那口吻鎮定得像在述說著一個鐵錚錚的事實,可惜依然理解不能。
我忍不住打呵欠,我有預感他要是瞧見了必定會質問我這到底是什麼態度所以我掩嘴。豈料我才剛剛行動,凱撒爾已經來勢洶洶地撥開我的手臂,尖起眼說:「奧特,既然你都開門見山了,我也有事情要問你。」
「嗯,你要問什麼?」
他大約沒料到我會這麼爽快,鎖起眉心,黑眼膈高速臉了幾下,猶豫了十幾秒才出口詢問:「既然你是勇者,應該很厲害、擁有別人沒有的異能吧?」
「是嗎?我還以為勇者被人斬一刀就會死呢。」
「不過那一刀……」凱撒爾的臉更迫近我,對話的氣息徐徐噴到我的皮膚,「有可能留在勇者身上嗎?」
「呃?」
「現在處於封印中的魔王和勇者,不正是由於誰都殺不了誰,才會雙雙進入封印嗎?那麼為什麼,軍隊殺不了他們的其中一人,反而要用封印這種老套的、早晚會被解開的沒用方式?」
「我哪知道?」
「這只能證明,命運女神不會讓魔王死掉,也不會讓勇者死掉。」
「啊啊,是這樣嗎。」
「對,就是這樣!」
身為正常人的我實在無法認同,但既然他如此堅持,故且當勇者跟魔王是不死身的怪物吧。言下之意,凱撒爾想說我這個繼承勇者世家血脈的弱小人類其實是個不死身怪物吧?
這真是出乎意外的言論。
我稍微認真地提問:「所以?你想將我解剖研究嗎?」
凱撒爾黑色的腦袋更加迫近我了,他以只要我把鼻尖移開就會兩唇互吻的危險距離說:「所以嘛。以身份、以能力來看,你明明可以改變這個有夠腐朽的世界,為什麼你偏偏不幹?為什麼你會屈居在一家小店子裡?」
「世界這麼和平,還要改變嗎?而且我也沒這麼大的本事。」
剎那間,他張圓了水靈靈的黑眼珠,彷彿我說了什麼令人震驚的事情。
「奧特,你覺得這個世界和平嗎?因為沒有戰爭?」
啊、啊。
和平?我到底在說什麼呢。即使魔族與人族簽訂了百年和平條約,兩族依然沒有真正的和平。
「……嘛,因為你是人族,現在最大勢力的種族,而你又故意選擇魔法店店長這種和平又輕鬆的職業,所以看不見別的一切?」
曾經前往魔族,被魔族打得渾身是傷的我。
「我呀,被自己所謂的兄弟迫害,遭到親信背叛,現在的日子也不好過。」
明明母親已經將魔王封印住,但爺爺依然被來歷不明的刺客所殺,留下我一個。
「因為那沒用的魔王德克尼斯的失敗,現在魔族不斷受其他種族的白眼,妖精族斷絕跟魔族來往,矮人族不斷向魔族商人徵收重稅,人族也老是玩經濟施壓。還有好多好多呢,都數不完。」
「……所以?」我推開他,傍著城牆冷笑:「你該不會以為,擁有那種勇者的血脈就能改變世界吧?我告訴你,勇者只不過是戰爭兵器而已。」
突然,凱撒爾狠狠地抓住我的手腕,朝著我嘶聲大吼:「笨蛋!你是被命運女神所選中的勇者,根本不是那些俗人的工具,嘖嘖,你呀,是不是把『勇者』想得太──嗚哇哇哇?」
「我把勇者想得太嗚哇哇哇?」
凱撒爾沒有回答,猛地把手抽回去,傻愣愣地盯著自己的手掌在發顫,不知道在幹什麼。
「可惡,你這個會邪術的邪惡勇者,總是不動聲色就吸走別人的魔力!為什麼碰你一下都會遭殃!」接著,他氣急敗壞地跳回南天木裡面,一手抄起地上的衣物和櫻餅:「嘖,我下次再找你算帳!」
他說完後,就衝向遠處的樹木堆了,消失了身影。
我看著剛才被握住的手腕,茫然間,想起當我還是皮斯的時候,由於我的抗魔體質,害得那位九王子殿下也尖叫過好多次。
他還抱著枕頭,用一副哭喪臉瞪著我:「皮斯我警告你,你以後不准接觸我!你這個懂得邪術的混蛋!」
啊啊。凱撒爾到底還記不記得「懂得邪術的皮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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