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妳之後,陽光不再灑落
失去妳之後,微風不再吹拂
失去妳之後,泉水不再流動
失去妳之後,土地化成粉末
世界失去了生命
世界失去了顏色
世界失去了溫度
於是
世界上 再也 沒有
花
*
在那條馬路旁邊,有一條向下延伸的樓梯。一樓的陰影恰巧落在其上方,像是在包庇它似的,若是沒仔細一探,很難讓人察覺。
樓梯的終點是一座木造的大門,木門緊閉,堂堂宣示著不歡迎訪客的到來,如果將耳朵貼在門上,倒是勉強能夠聽見房間裡的動靜。
從那裡面,傳出了音樂聲。
是男性的,低沉的聲音。
老闆放著黑色的膠片,歌曲迴盪在這沒有一絲光的氣味的空間之中……但若說這裡沒有窗戶,這種說法卻是錯誤的。
天花板的最角落有一排氣窗,往外看去,只能看見黑色的柏油、紅色的霓虹燈,以及一閃而逝的車輪。
氣窗使著地下室有了透氣的出口,不過,托隔壁那一排排高樓大廈的福,陽光卻沒辦法進入。
天氣好的時候,倒還可以看到反射出藍天白雲、顯眼不已的大片玻璃,在晚上的此刻看來卻像是一片漆黑深海,帶著無機質的沉默,讓人感到有些害怕與一絲寂寞。
與其他建築物之間只隔一條不到三米寬的小巷,加上難以發覺的出入口,這間酒吧彷彿是見不得人的私生子,只能隱藏在地底的最深處。
吊扇不停的旋轉,有一下沒一下地遮住了光源,在如此環境下,白晝與黑夜的界線在此模糊,只有敬業的酒保依然心無旁鶩地做著自己的工作,調酒。
在他的面前坐著兩位客人,擁有相同的髮色、相似的長相,如果是初次見面,或許會誤以為兩人是雙胞胎。
兩人都戴著眼鏡,擁有相似的長相與特徵,個性卻截然不同。
他們都在繁忙的工作中難得偷了個閒,肩並著肩,互相舉杯。在音樂與酒精的調劑下,表情與身體略發放鬆,聊天的內容也越來越天馬行空。
「什麼啊?全歐洲的初戀?……『那個』男人嗎?」
我該不會真的醉了吧──喃喃重複著這句話,伸手推了推滑落的眼鏡,阿爾弗雷德的表情活像剛剛被迫吞下了一大杯醋。他露出厭惡的表情,一口氣喝光了手中的啤酒。
握著杯柄的大手鬆開,任憑杯子自由墜落,反手一揮,豪邁地用手背擦掉嘴角上的泡沫。
叩。
杯底撞擊桌面,發出引人側目的抗議聲,始作俑者卻完全不在意。現在店裡只有他們兩位客人是原因之一,但他的兄弟──馬修──可完全不同意這種理由,極力反駁:「只是他的神經太大條了而已。」
「真是本年度最爛的笑話。」
沒有聽見對方的心聲,阿爾繼續說道。對於如此評語,坐在他左手邊的馬修不以為忤,偏頭,銀色的鏡框有著一閃而逝的亮光。
他笑著示意酒保「再來一杯」,很快地,如同黃金般閃閃發光的液體再度注滿杯中。
「我曾經聽喝醉的亞瑟先生提過一次呢。」
馬修的視線穿過杯子,射入吧台,而後他閉上眼睛,回憶。
「……我還看過『那時候』法蘭西斯先生的畫像喔……有一次他喝醉酒,我帶他回家的時候不小心看見的。」
「哼哼、所謂的喝酒誤事啊。」阿爾發出嗤笑,隨著歌曲吹出哨音:「當初說什麼燒掉了都是騙人的,他果然還留有以前的畫像。」
他伸手攪拌著杯中的冰塊,金色的眼珠咕嚕咕嚕地轉著,似乎在盤算著什麼:「那個自戀狂大叔怎麼可能一張都不留嘛。」
「阿爾……你該不會想著下次要把他們灌醉吧?」
「我、我幹嘛做這種事情啊!」
「那就好。」
燈光昏暗,恰巧遮住了那張漲紅的臉。馬修完全相信阿爾彆腳的謊言,意猶未盡地繼續方才的話題。
「真的很漂亮哦!年輕的臉龐上帶著些許羞澀,纖細的身影看似柔弱,挺直的胸膛卻足以讓人一窺其堅強面貌。藍色的眼眸中帶有一抹紫羅蘭的晶亮,如果譬喻成藍寶石……啊、不對,那是一雙比寶石還要漂亮的眼睛喔。」馬修露出悠然嚮往的神情,陶醉地說道:「手中懷抱著白色的百合花束,上面的露珠晶瑩剔透,就像是上一秒才剛摘下來的一樣,襯著那件紫色外袍,看來高雅無比……最重要的是,他臉上的表情……」
馬修一直認為,畫就是透過畫家的眼睛,畫出他所「感受」的事物。與攝影不同,這是互相回饋的,如果模特兒無法帶給畫家「那樣的表情」,就絕對畫不出來。
不僅僅是畫出對方而已。
同時,也是畫出了自己。
「法蘭西斯先生……笑得非常幸福呢。」
那是馬修從來沒見過的表情。青年時的他,有著俊秀的樣貌與微微上揚的嘴唇,眼睛裡照映著幸福的模樣。
「難怪這麼多人都曾經為他著迷,不知道是哪位畫家幫他畫的呢?」
「就算知道,也早就死了啦……話說回來,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那樣的大叔啊?」
阿爾舉杯喝了一口,不滿地抱怨著。畫中的人聽來跟現在的法蘭西斯根本是兩個不同的生物嘛!其差距大概有一整個銀河系那樣遙遠。
「這中間的落差一定是上帝的玩笑!」
馬修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是上帝收回去了。」
「……啥?」
失落的口氣讓阿爾有些吃驚,他用眼角餘光偷瞄對方:馬修坐得挺直端正,完全沒有醉意,但這更讓青年疑惑了──明明只是句玩笑話,為什麼回答得這麼認真呢?
「『即使再來一次,我也一定會殺了她。』」
那瞬間,在馬修身上重疊的那道身影令阿爾身體一顫。這口氣、說話方式,根本不是他所熟悉的馬修,而是那個只要一喝醉就會大哭大鬧,與法蘭西斯超級不對盤的亞瑟。
「亞瑟先生一邊哭,一邊喊著對不起、對不起。」
兩人一見面不是打架、就是冷嘲熱諷,從未給過對方好臉色看……可是,在內心深處,卻有一根細微的針,插在亞瑟的胸中。
「亞瑟先生說,上帝帶走了他的花。」
馬修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說著,話語彷彿化成了縹緲虛幻的煙霧,一碰就被驅散。
可是即使不去理會它,遲早還是會消失的。
男歌手的歌聲倏然而止,酒保溜進了廚房,停止交談的兩人。
靜得像是什麼也不存在。
這個世界什麼也沒有。
「所以,世界上,再也沒有花了。」
=====
接受預購至11/30,將於CWT26販售,有興趣者請至http://blog.roodo.com/le_sognare/archives/1431646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