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0年11月11日 天氣：晴
因為暴風雨的緣故，我們沒有依照原訂計畫在哈德遜河口地區靠岸，而是選定了另外一處不知名的港口。
十天前為了公約的事情吵鬧不休，現在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眾人忙著搬運行李，我也沒有閒著，現在已是深秋，如果不快點準備好過冬的食物的話……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船長為了這件事與我商討到了深夜才離去，背影看起來似乎在一夜間蒼老了不少。
雖然外表比我還要年長，但對這個世界、對我而言，都還太過年輕。
所以，船長還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管人類怎麼努力都無法得到的。
明年的春天，這一百零二人還有幾人可以繼續站在這塊大陸上歡笑呢？
寫在書上的話，不過就是尚未乾掉的字跡而已。
只是對於他們而言，將會是一段刻苦銘心、永難忘懷的悲傷記憶。
我的任務就是靜靜地看著他們。
將他們的故事一個個收納在小盒子裡，上了鎖後，就這樣任憑它沉入心底的深處。
這些都是屬於我的。
同時卻又不是我的。
……最近時常會想起與朋友們在本尼維斯山上奔跑、玩耍的情景。
那時候的我什麼都不懂；也什麼都懂。
與妖精、獨角獸不同，我們的存在並非自然的產物，而是屬於人為的──只要是人，就會有許多『不得不』。
不得不傷害、不得不搶奪、不得不殺人、不得不……
那並非天性，而是「活下去」的必需。
而我，則是靠著「犧牲人民」活下去。
這對憑藉著智慧克服一個個難關的人類來說，不啻是最大的諷刺。
反過來，亦是。
對我們而言、唯一在意的一件事情──
心中所謂的「感情」，是完完全全隸屬於自己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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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闔上日記本，亞瑟就聽到「乒乒乓乓」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了過來。
「速度還真快呢。」
外頭聽起來是一陣兵荒馬亂，有男人詫異的聲音、女僕恭敬低語，還有……一道明顯是由小孩子口中發出的稚嫩童聲。
「亞瑟呢？亞瑟不是也來了嗎？他在哪？」
聽到對方這樣詢問，亞瑟不禁勾起了嘴角。
在這樣的深夜裡、在這塊大陸上──只有一個人，會用這樣的口氣叫喚著這名字。
「我在這裡喔，阿爾。」
所以，快來找我吧。
隨著亞瑟的低語，木門「砰」的一聲被打開。
沒有敲門、將時間與地點視若無物，也把禮貌拋之腦後，就只為了──自己。
「亞瑟！」
「呀！阿爾弗雷德大人，這麼晚了，亞瑟大人已經休息了。」
「不要緊，你們都下去吧。」
揮手讓下人們退下，他好笑地看著站在門口附近，那個不敢靠近自己的孩子。
與最後一次看到他相比，長高了不少啊。
豆丁般大的小小天使曾經揪著自己的衣服，哭著說出「離開的話，我就跟法蘭西斯私奔喔。」這般的童言童語。
卻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長大了。
換算成人類大概是十二、三歲的年紀，圓滾滾的臉蛋也尖了起來。
「嗯？怎麼了？不是來找我的嗎？」
從回憶中清醒的亞瑟好奇的看著他。
「唔……」
阿爾扭著衣角，動也不敢動。
他不自然地低下頭，似乎恨不得能找出個洞來鑽進去。
隨著阿爾的視線，亞瑟看到了一雙髒兮兮的腳，以及沾在地毯上的大片泥巴。
被盯的人不安地晃動著身體。
「我……我不是故意弄成這樣的……還有、房間也……」
似乎害怕亞瑟會大發雷霆，阿爾解釋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越垂越低。
阿爾弗雷德已經不是當年不知世事的小孩。
在亞瑟派來的人教導與薰陶之下，他所接受的教育讓他想起從剛才到現在做了多少不合禮節的事情，驚得背後冒出一身冷汗。
亞瑟一定……很生我的氣。
小小臉蛋皺成一團，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在阿爾聽到亞瑟到來的消息後，他急得連鞋子都沒穿，第一時間就往這裡趕來。
希望能早一秒能夠看到他。
希望能多一刻待在他的身邊。
「把頭抬起來吧。」
察覺到亞瑟走近，身體已抵在門板上、退無可退的阿爾害怕地縮起身子。
預料中的責罵並沒有落下。
亞瑟蹲了下來，將他抱到床上。
手上拎起乾淨的毛巾，替阿爾擦拭著雙腳。
彷彿是在對待珍寶一般，他的動作既輕又溫柔，臉上是一臉滿足的表情。
從腳蔓延到全身的是、亞瑟的體溫。
阿爾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狂跳。
「亞……亞瑟！我、我自己會用啦！」
「說什麼呢，小孩子就乖乖坐好吧。」
擦完了腳，大手一撈，就將充滿塵土的外衣給脫了下來，迅速地套上了白色的睡衣。
「我自己會用啦……」
微弱的抗議聲被呵呵的笑聲蓋過，亞瑟摸了摸他的頭髮。
「吶、就好好享受不好嗎？」
或許是出於補償心態，也或許是因為自己並沒有一個美好的童年，不論是前者或後者，他都很樂意幫助、保護阿爾。
──小孩子就是要給大人寵。
這句話是在對眼前的孩子說，亦是對過去的自己吧。
亞瑟注視著那雙純淨無波的藍色眼睛，深邃的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他一直很喜歡大海。
在過去那段宛如被囚禁的孤島生活，四周除了敵人、敵人還是敵人……那是只能不停戰鬥的日子。
那片藍色的海洋象徵著亞瑟的自由。
總有一天，他會乘著船不停地前進，所到之處將會臣服在自己腳下，成為大英帝國的領土──他有這樣的自信。
打敗了安東尼奧、又從法國手下獲得了阿爾後，這份自信越發膨大與堅固。
只要跟阿爾一起，就可以邁向更高的地位。
這是無法以血緣或親情產生牽絆的他們，唯一能夠獲得的證明。
活著的證明。
「亞瑟……」
「嗯？」
坐在床邊的阿爾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服。
「你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啦……」
「……咦？」
我現在……是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看著阿爾一臉悲傷的望著自己，亞瑟朝鏡子看去。
「……還真是難看呢。」
鏡子中，有個綠色眼睛的男人正盯著自己，眼眶與鼻頭不知何時染上了紅色，隨時都會哭出來。
「一、一點都不會難看……亞瑟還是跟以前一樣啊！」
揮舞著雙手的阿爾拼命想要轉移他的注意力，亞瑟噗哧一笑，抓起了桌上的紙。
「知道了知道了……喏，拿去吧。」
「這是什麼？」
察覺到亞瑟不想讓人踏入心中的黑暗，阿爾從善如流地接過那張紙。
「嗯？我記得有請老師教你識字啊？難道你看不懂嗎？」
「我、我看得懂啦！」
阿爾氣鼓鼓的雙頰讓亞瑟忍不住伸手又捏又揉，引來哇哇抗議。
「好啦好啦、那麼，你來念念看吧，看這段時間你有沒有認真讀書。」
「唔唔……」
亞瑟將光源拿近，讓他可以看清上面的字。
「嗯……我念囉……唔唔前面的看不懂啦……『……我們在上帝面前共同立誓簽約，自願結為一民眾自治團體……』咦？這個到底是？」
「是他們上岸前簽署的公約。」
看著阿爾不解的眼神，亞瑟清了清喉嚨開始解釋。
「因為他們並沒有這塊地的執照，為了避免橫生事端，我請船上的家長們共同簽署了這紙公約。」
像是臨時想到了什麼似的，亞瑟不自然地「哼」的一聲。
「……這項措施只是讓我管理比較方便啦！我、我可不是為了你才……」
「──謝謝你。」
抓著那張紙，阿爾興奮的跳了起來，緊緊摟住亞瑟。
「亞瑟，我最──喜歡你了！」
「哎、哎呀……你你你你在胡說什麼啊！我可是一點都不開心喔！一點沒有！」
「嘿嘿！」
早就習慣亞瑟心口不一的個性，阿爾滿足地鑽進被窩。
「快睡吧。」
「嗯……晚安。」
阿爾一直覺得很奇妙。
只要亞瑟輕輕地在自己額上一吻，他的眼皮就會開始沈重了起來，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隔天起來，全身都會充滿著活力與朝氣，真是神奇呢。
總有一天，我也要對亞瑟施展這樣的魔法……他一邊這樣想著，一邊進入了夢之國度。
望著阿爾沉睡的臉龐，那隻手依然緊抓著那紙公約不放。
亞瑟好笑地扳開他的手，將它放回桌上，回過頭看著躺在床上的人兒。
「……睡著的時候就像個真正的天使呢。」
睡相有點差的阿爾不客氣地翻了個身，嘴中喃喃說著夢話：
「……為了使上述目的能得到更好地實施、維護和發展……制定頒佈全體人民都最適合、最方便的法律……我們都保證遵守和服從……我吃不下了啦亞瑟……」
聽到這段話，亞瑟怔住了。
一絲冷風透過門的縫隙，毫不客氣地闖入了房間內。
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油燈被追熄，月光透過窗戶，照著桌面。
一切事物都被模糊，只有那張紙閃著詭譎的白色光芒。
有「什麼」正逐漸在改變。
宛如冰面下的湖水，讓人無法察覺。
是只有「自己」才會發現到的，那緩慢地近乎零的前進。
我或許會被那張紙灼傷──亞瑟茫然地想著，不敢再去觸碰那份公約。
隨後，更加驚恐的發現到──
他看不清阿爾的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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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將在米英ONLY販售的小說本，將放出五篇試閱。
預購時間至六月二十日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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