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上的蝸殼 - #15 螺旋 (2)

　　「話說回來，你今天彈得好差。琴聲有點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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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聽妳這麼一說，我也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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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本上和甄鳴在音樂教室的時候，我只能使用靜音鋼琴。所以她鮮少聽過我的琴聲。只有剛協助她的那段時間裡，為了取得她在新曲上的意見，有彈過幾次鋼琴給她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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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靠那寥寥無幾的經驗，就能明白我的狀態不同於平常。甄鳴的耳朵真得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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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因為那個叫『食蟲植物』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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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甄鳴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令我心頭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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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是我的情緒都表露在臉上，證實了她的猜測。甄鳴接著說：「你剛才彈的是她上禮拜五上傳的曲子。我就想可能是她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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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有在關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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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了我這麼問，甄鳴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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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了你跟她的過節後，我才稍微去了解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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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妳覺得食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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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人煩躁的賣胸女。」甄鳴露出輕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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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材的確是她的賣點啦。但我想知道的並不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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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蟲的吉他呢？很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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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話才剛說出口，甄鳴就眉頭緊皺地瞪著我。「難道我又說錯什麼話了嗎？」腦中才剛浮現這念頭，她就向我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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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蛤？誰在乎她的吉他啊？你去看看留言區有人在乎她的吉他嗎？『這首歌很好看』、『真是出色的鋼琴手』、『把影片靜音也能學習音樂』。沒創意點的還有『好想揉』之類的猥褻發言。她還會對這些回應點擊喜歡，或是留下一些顏文字跟愛心，然後你們這些男人就輕易上鉤。胸部到底有什麼了不起？搖晃下流的胸部到底有什麼了不起？連臉都沒露耶？沒露耶？沒露耶？能這麼輕易滿足，這些人最好別到羅浮宮。因為對薩莫色雷斯的勝利女神也能興奮吧？就算她不彈吉他，搓橡皮擦球都有人看啦！不過是依靠穿著低胸背心累積人氣的人，我看不到三十秒就把影片關了。所以，到、底、誰、在、乎、她、的、吉、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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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口氣發洩完的甄鳴氣喘吁吁。這濃烈的負面情感直面而來，讓我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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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很想說些「或許真的有人看食蟲的影片撐不到三十秒啦～」的擦邊球笑話來緩和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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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作為邊緣人長久以來訓練的讀空氣技能告訴我。要是在這時候講這種笑話，甄鳴的颱風尾肯定會掃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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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靜下來的甄鳴，將一邊的頭髮撩至耳後。彷彿剛推落了一副骨牌，她的微笑有種清爽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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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下你懂了吧。這就是我對賣胸女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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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點頭，表示理解。看得出來，妳不在乎她的吉他。倒是挺在乎胸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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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她是以胸為賣點的人，你何必去在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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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吉他實力真的很厲害啊。我就是被她徹底擊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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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響，你真令人不爽。」甄鳴對我投射一如往常的冷淡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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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聲抱怨，「……妳有滿意過我嗎？」但她無視我的不滿，逕自地說：「我就跟你說吧。其實我根本沒在關注你們那個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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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實如此。還記得當初和她說明我的情況時，甄鳴並不曉得食蟲植物是誰。所以我也沒和她仔細解釋我跟食蟲之間發生的事。只是簡單地向她說明，「我被另一位叫做食蟲植物的音樂創作者打敗。網路的風向也幾乎都站在她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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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就是因為甄鳴的這份「沒在關注」，讓我在和她溝通這件事情時，可以更加放得開。就像到了國外旅行，人的個性會變得開放。因為就算出糗了，在異地也沒人認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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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像個『路人』般的我，都聽過你的幾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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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太懂甄鳴說這話的意思。不過至少聽得出來，是在誇獎我的歌曲知名度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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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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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姑且還是向她道謝，但甄鳴卻無奈地搖頭。「這人真笨」她的眼神像是在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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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問你，蝸殼走紅的契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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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她的問題，我反射性地回應她，「不就是《dust》一夕之間爆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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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你比食蟲植物強的地方。」甄鳴不客氣地指著我，「食蟲植物可寫不出《d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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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她這麼一說，我立刻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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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低頭，同時閉上雙眼。試著讓自己沉浸在思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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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總是在用吉他和食蟲較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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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我既能唱，也能創作屬於自己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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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自己狹小的內心蒙蔽雙眼，並沒有客觀正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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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如果要讓自己勝過食蟲。那就必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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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做出不輸《dust》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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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鳴的聲音傳進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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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細揣摩她的這句話後，「贏過食蟲植物」和「超越蝸殼」，兩者交互形成的螺旋在體內狂妄地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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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抬頭，看見甄鳴的微笑帶著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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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真是丟給我不得了的難題。」

　　「但你一臉不覺得困擾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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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我竟然還笑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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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甄鳴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她對我說：「就用你目前在做的那首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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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遲疑了一會，「那是要做給妳唱的歌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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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得做出能讓我贏的歌。然後你再去唱這首歌，接著上傳到頻道。讓網友刷新對你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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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一些創作者把寫給別人的歌，再拿回來自己唱嗎？似乎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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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我相信並不是所有人都討厭你。你知道『沉默螺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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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前罵我是主流風向，所以喜歡我的人都不敢表態……妳是這個意思？」我試著用她提出的理論解釋我現在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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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你的目的就是上傳新歌，把那些對你有好感的言論逼出來製造新的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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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對我的歌也太有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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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新歌大家評價不高怎麼辦？我忽然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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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鳴對我翻了一個白眼後，向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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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響，我長得很可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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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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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她這莫名的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讓眼珠到處打轉一會後，才點頭表示同意。

　　「請你開口確切回答我。我長得很可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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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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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人都讓我說了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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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如果我到處跟別人說『我好醜』，你覺得別人會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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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覺得妳是個討厭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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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對了。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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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鳴突然用雙手「啪！」一聲夾住我的臉，把我的雙頰做成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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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dust》外，還有好幾首破百萬歌曲的人，到底再講什麼喪氣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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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豪——！窩懂了！方開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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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連話都說不清楚，不斷輕拍甄鳴的手背要她放手。過了一會，她才把手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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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很缺愛嗎？很缺人誇你很厲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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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缺愛的是妳吧！到底是誰剛才要我說她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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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我瞪著甄鳴，但還是老實地向她說：「……新歌我會盡量讓妳滿意。」

　　給了甄鳴承諾後，她擺出一副「這還差不多」的表情。

　　「真搞不懂。你明明就是做麥○勞的達人，為什麼總是要跟英國料理比？」甄鳴雙手一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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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到底多愛用吃的來比喻啦！」我忍不住吐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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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麥○勞」跟「英國料理」是怎麼一回事？是在示範如何用一句話，同時損兩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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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在經過甄鳴的指謫後，我才發現自己只是喜歡與他人比較，並沒有深刻去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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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心胸狹窄又愛慕虛榮，感到焦急就輕易地上鉤。想到這樣的自己，我不自覺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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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響，你也才十六歲。吉他這種東西，早晚是能追上賣胸女的吧。」或許是想安慰我，甄鳴忽然對我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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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前應該是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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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還沒過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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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喔。上個月初就過了，九月九號。」話才剛說出口，甄鳴對我擺出疑惑的表情。我立刻向她解釋，「我早讀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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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我這麼說，甄鳴隨即睜大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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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怪你這麼遲鈍。是沒跟上同年齡人的思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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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這個人怎麼總把我往壞的地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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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她這麼說，是故意損我吧。證據就是她現在摀著嘴笑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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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我竟然大你一歲。」甄鳴自信地雙手抱胸，「我是九月六號出生。當然是應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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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是。妳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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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隨口回應她，甄鳴一臉無趣地走到白板前，準備開始做她的訓練。看來話題到此結束，我也走到靜音鋼琴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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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上耳機，頓時我的世界陷入了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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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起剛才甄鳴對食蟲一連串的怨言，我不小心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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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吐氣，把手指放上琴鍵。將剛才的曲子彈了一輪後，我看向甄鳴。她並沒有注意到我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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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突然想到我用的是靜音鋼琴，她聽不見我的琴聲。這倒是讓我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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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要是她問了「你的狀態怎麼恢復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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