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塵獵手 - 最後的一天(1)

羅伯的眼皮微微顫動，在恆定的艦內照明變化下，他的生物鐘準時將他從睡眠中喚醒。

艦內的相對時間系統精準運行，依據標準時間與船員的輪班制度調整環境光線，模擬晝夜變化。

房間內的燈光由柔和轉為明亮，天花板上的虛擬顯示屏閃爍了一下，投射出當天的日程表。

簡單的日程標示著今天依舊如常，彷彿明天不會發生任何改變。

羅伯翻身坐起，伸了個懶腰，肌肉微微發緊。

他揉了揉額角，深吸一口氣，將還未完全甦醒的思緒理清。

靠在艙壁上，他靜靜聆聽著金屬結構輕微的震動聲。

這些震動來自艦船的動力系統，經過緩衝裝置已大幅削減，但仍然能感受到那股低頻的律動。

在星艦上快速節奏的生活中，這樣穩定且有節奏的震動感反而給予了羅伯一絲慰藉與依賴，彷彿是這片鋼鐵之中的某種心跳，提醒著他依然安然無恙。

他伸手輕觸面前的懸浮面板，房間內的環境控制系統即刻啟動。

氣溫略微上升至最適宜的區間，大氣循環系統微調輸出，讓空氣變得更加清新。

儘管身處金屬封閉艦體內，這些精細的調整讓人不至於覺得壓抑。

簡單洗漱後，羅伯換上了艦隊標準服。

這套衣物輕便、耐磨，並且內襯有微型調節系統，可以根據環境變化自動適應溫度與濕度。

他隨手整理了一下房間，將散落的個人物品歸位。

牆上的儀表顯示時間已近，他確認所有物品固定妥當，推開艙門，踏入艦內走廊。

艦內的清晨雖不像地表世界那樣擁有真正的晨光，但這裡的「早晨」依然有屬於它自己的節奏。

走廊內的燈光略微調亮，空氣循環系統開始加強，機械運作的聲音此起彼落，像是這艘星艦甦醒的象徵。

偶爾可見剛結束夜間值班的士兵或技師，他們拖著疲憊的步伐往休息區走去，或是交談幾句後離開。

食堂位於艦內中段，設有自動分餐設備與有限的人工服務。

羅伯走進時，已有不少人正在用餐。

這裡的氣氛比走廊輕鬆許多，三三兩兩的艦員聚在一起，邊吃邊聊著各種話題，從維修艙內的設備問題到對某項命令的抱怨，話題五花八門。

羅伯取了一份標準餐點，包含一塊高密度營養餅、一杯合成蛋白飲品，以及一小份熱食——今天是簡單的燉肉搭配根莖類蔬菜。

這些食物由合成的人工生物蛋白製成，雖然盡力還原了食物原來的樣貌與風味，但仍舊一言難盡，總帶著一絲難以忽視的加工氣息。

這種食物絕對稱不上美味，但營養均衡，能提供長時間所需的熱量。

他端著托盤，在靠近牆邊的空位坐下，開始用餐。

當他咀嚼著食物時，無意間聽到隔壁桌的幾名艦員正在討論明天的躍遷。

「我聽說這次的距離比過去的任何一次都要長……」

「對啊，航線組昨天還在測試穩定性，據說計算模型上有些不確定因素。」

「沒錯，據說在幾百萬次的模擬中出現了不下千次的意外……雖然比例不高，但跟平常相比終究是翻了好幾倍……」

「不管怎麼說，我可不希望到時候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

這些話語讓羅伯不自覺地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手中的餐盤上。

他當然知道躍遷的風險，這不只是物理上的問題，還涉及了一些個體的特殊情況……。

他默默地吃完早餐，將餐盤放回回收區，然後起身準備迎接接下來的一天。

今天，或許與往常無異。

但明天，一切都將不同。

離開食堂後，距離羅伯的表定上工時間還有一會兒。

他站在食堂外的走道上，目光遊離，神色卻異常複雜。

明日的躍遷即將來臨，他既有所期待，又隱隱擔憂著可能發生的意外，惆悵與茫然交織在眉宇間。

這條通道算是星艦內較為寬敞的區域，至少與艦內多數狹窄的走道相比，這裡不會讓人感到壓迫或窒息，反倒營造出某種難得的放鬆感。

這種舒適感或許來自於牆上的巨大透明窗戶。

與艦內大多數僅有胳臂大小的方向窗口不同，這面窗戶寬闊無比，將一望無際的星辰大海映入眼簾，仿佛能吞噬一切。

璀璨星光如靜謐的洪流，沉默地傾瀉在無垠的黑暗中，遙遠而冷漠。

這般景色，或許能驅散狹窄空間帶來的壓抑感，讓人暫時逃離鋼鐵艙壁的束縛。

然而，也正是這樣的壯闊，成為了壓垮某些士兵心靈的最後一根稻草。

面對龐然無垠的事物，人類的思緒往往會滑向悲觀的深淵。

當視線無法丈量宇宙的廣度，當意識無法理解自身在這片虛空中的渺小時，那種無從抗衡的絕望，便會如潮水般悄然湧上心頭。

而宇宙，正是最終極的例子。

眼神投向無盡深沉的黑，星光雖遠，彷彿能聽見它們閃爍時的呢喃，像是過往記憶裡殘存的碎片在耳邊低語。

「欸──你不會是打算在這裡耗到換班吧？」

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略帶戲謔的語氣讓羅伯下意識回頭。

是塔利亞，一名和他同組的艦務工，也是艦內少數能與他說得上話的人。

羅伯微微勾起嘴角，轉過身來。

「只是……看了會兒風景。」

「這裡有什麼風景？黑漆漆一片……」

塔利亞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笑容中帶著若有似無的關心，

「欸~別磨蹭了，上頭在找人，好像是下層倉庫那邊的管理系統又故障了。」

羅伯皺了皺眉，

「倉庫？……我們不是巡查人員嗎？什麼都丟給我們？」

「現在誰還管你頭銜寫什麼？你有手有腳、懂得多、又不會抱怨，就注定是那種『萬能補丁』型的存在啦。」

塔利亞聳聳肩，語氣半是調侃半是自嘲，

「況且，我們這種低階巡查員的日常，本來就包含：跑腿、記錄、扛東西、修小東西、順便當人形無人機。」

羅伯嘆了口氣，懶懶地拉了拉工作背帶。「希望這次至少是個能處理完就走的差事，不要又是什麼資料主鍵遺失、重新掃描幾千條序號那種。」

「收起你的烏鴉嘴吧！我們組昨晚才做完冷卻單元的校準紀錄，連輸出單元都還沒核對完呢。你可知道距離這些設備派上用場就剩下不到10個小時了！」

塔利亞轉了個身，率先邁步朝維修層方向走去，

「走吧，別讓史溫再抓到理由記我們遲到。」

羅伯則嗤之以鼻，

「遲到？這次他可得記我加班了！」

下層倉庫區鄰近引擎冷卻管線，雖然在正常溫控下仍保持可接受的環境，但總彌漫著一股工業機械與儲物室塵蟎的味道。

途中經過一段中央輸送軌道時，羅伯看見幾台自動搬運機正拖著載貨模組緩慢移動，偶爾發出低頻的咔噠聲。

設置於天花板的嵌入軌道提供這些倒掛的手臂機器人移動與運送貨物的媒介，無數條軌道在空中交錯與彎曲，彷彿描繪出一座倒掛於頭頂的城市，繁華而美麗、凌亂而有序。

他曾數次被指派替這些設備排查異常，有一次甚至為了撬開一台故障模組，耗上三個小時。

塔利亞一邊走，一邊翻閱掌上的任務終端。

「嗯，報修單顯示是主控管理系統短暫斷訊，物流模組回報無法自動註記貨物位置……我們應該只是去重啟那個系統吧，除非又有誰搞丟……。」

「希望…不，一定是前者，」

羅伯低聲咕噥著，

「我不想又得在配線間爬來爬去，像個倉鼠一樣。」

塔利亞大笑起來，

「說不定這次你就坐在系統主控台前帥氣地輸入兩行指令，把系統重新啟動。」

「…我？」

羅伯露出疑惑的表情，看著塔利亞，

「這通常是妳的角色。」

「這個嘛…我準備下班了。」

塔利亞頓時面露尷尬，像是計謀被揭穿一樣，將他的班表展示給羅伯看，

「離開前最後一件是就是把這鍋爛事甩鍋給你。」

「去你的！」

羅伯雖嘴上抱怨，不過其實已經見怪不怪，畢竟塔利亞幹這種事也不只一次了。

他們繞過一排半開的存貨架後，倉庫區的大門終於出現在眼前，門框閃爍著紅色的「維修中」指示燈，牆面還貼了一張手寫警告：「請勿自行關閉備用電源」。

門旁站著一名穿著灰藍色作業服的倉儲人員，肩膀明顯下垂，一臉無奈地望著他們接近。

「終於來啦！」

他快步迎上前，語氣中夾雜著煩躁與疲憊，

「那套鬼系統又斷訊了，這次連備援都沒啟動，整個區域的物流標籤全亂了，我們剛剛差點把冷凍備料送進燃料艙！」

塔利亞轉頭瞄了羅伯一眼，嘴角揚起一抹「你看吧」的表情，笑得有些幸災樂禍。

「果然不是那麼簡單啊……總之，交給你囉！祝你好運。」

她拍了拍羅伯的背，就像丟下某種生死任務般的瀟灑。

羅伯望著那扇艙門，後面有著等待他處理的系統主控室，默默吸了口氣──又是另一個誰也不想碰的爛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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