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風、歌 - 第四曲、線尾（1）

莫恩一邊在草地上緩緩來回踱步，一邊向溫德爾說明學習風行的訣竅。

「要學會風行，就得先從掌握呼吸開始。」

「呼吸？」

聽到意料之外的詞彙，溫德爾顯得十分納悶。

莫恩點頭道：

「沒錯，就和所有駕馭身體的技術一樣，呼吸的頻率、深淺，都與如何運用風行息息相關。只是這個部分比較難用言語解釋，得靠你自己抓到那種感覺。」

說完，莫恩深吸一口氣，也不見他有什麼特別的動作，老人便忽然飄了起來，身體就這麼憑空浮在距離地面約莫半公尺高的地方，過了一陣子，莫恩吐了口氣，雙腳便又回到地面上。

「在一呼一吸之間，借助風之力讓身體宛如跳躍一般騰空與落地，便是你第一步得學會的。」

溫德爾問道：

「那第二步呢？」

「第二步就是告訴風兒你的目標，請求她給予你騰空時所需的動力。還記得我之前要你把積木浮在空中的那個訓練嗎？其實這是差不多的感覺，只是移動的東西變成你自己的身體罷了。」

說完的同時，莫恩雙膝微彎，只輕輕一跳便向左手邊躍過了十米的距離，然後在落地時身體微側、雙足輕輕一點，便又向右跳回了原地。在莫恩向左與向右跳的時候，站在一旁的溫德爾也感受到與其跳躍方向相同的兩陣風，一來一回地分別吹過。

儘管早已看過法萊雅多次運用風行，溫德爾還是覺得這副景象看起來十分不可思議，而且莫恩舉重若輕的程度，相較於法萊雅似乎猶有過之。

看完莫恩的示範，溫德爾想了想道：

「照您這麼說，豈不是呼吸愈深長、落地的次數愈少，就愈能將風行維持在最高速度？」

「你說得對，這也是為什麼我們長途趕路時，都會盡可能以平穩而深長的節奏呼吸的原因。」

溫德爾才剛一點頭，便又立刻想到了另一個疑點。

「但是既然都能借助風力讓自己憑空浮起了，為什麼不乾脆保持在懸空的狀態就好？這麼一來不是就能毫不間斷地保持在最高速度？」

莫恩搖頭道：

「理論上是這麼說沒錯。但在實務上，由於風行本身便是相當消耗精力的技術，如果只是短時間內維持浮空還有可能，要是長時間這麼做，要不了多久，施展風行的臨界者就會撐不下去，就像人不可能永遠憋氣一樣。況且落地再躍起這個動作本身，也是幫助我們在風行時控制前進方向的方法。」

溫德爾困惑道：

「前進的方向不是藉由風來決定嗎？」

「是這樣沒錯，但假如你臨時要轉換方向呢？假如你突然間需要閃避前方的障礙物呢？」

「那轉換風的方向不就好了？」

莫恩拋出質疑道：

「你覺得在自然情況下，風會突然大幅度轉變方向嗎？」

聽莫恩這麼一說，溫德爾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看了他的表情，莫恩道：

「懂了吧？對單純依靠想像的引導者來說，也許還有可能在一瞬間強硬地轉換風向，但是對於依靠祈願與溝通的傾聽者，就算再怎麼熟練，還是需要一點緩衝的時間。從減速落地、改變重心到再次躍起的這段時間，剛好就是最佳時機。」

「原來如此。」

莫恩朝空曠的山坡努了努嘴道：

「好啦，說了這麼多，你也該自己試試了。」

溫德爾點了下頭便閉上雙眼，有了上次的經驗，他已經很清楚該怎麼做。一把腦袋和身體放空，溫德爾便清楚感知到了風的存在，今天的她是柔和的、是若有似無的，也是慵懶的。意識到這點，溫德爾不禁暗暗苦笑，看來要讓今天這風幫自己的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吶，能幫個忙嗎？」

「嗯……哼？」

就連這聲音，也像是還沒完全清醒的睡美人，有種令人迷醉的魔力。只可惜，溫德爾並不覺得那是已經正確理解到他說的話之後應有的反應。

於是，溫德爾又再問了一次。

「我說，能幫個小忙嗎？」

過了兩天，溫德爾已經差不多抓到訣竅了。

首先，得要先找到與各種不同情緒的風對話的竅門，再來就是盡可能放鬆身體，讓身軀隨風而行，就像是……把自己化為一朵雲。這天，正當溫德爾感覺自己就如同雲一般在空中無所憑依地漂浮之際，一陣風忽然吹了過來。

小傢伙，你的目的在何方？

溫德爾笑了笑，忍不住反問：大傢伙，你又想流浪到何方？

才剛問完，風就低聲笑了。

既是流浪，又何來方向？

聽著這聲音，不知怎地，溫德爾腦海中自然而然浮現出一個浪跡天涯的吟遊詩人，他瀟灑地走著唱著，隨風而書寫著，那毫無拘束的灑脫，突然間令溫德爾很是羨慕，於是他心道：那我就陪你走走吧，反正，我也沒有方向。

又一陣風吹來，溫德爾也不抗拒，就任憑對方帶著自己飛了起來，像是隨風而行，又像是依風而舞，在風的每一絲氣流、每一下呼吸中，溫德爾聽見了一首歌詠著自由與寂寞的詩歌，也找回了某種熟悉的感覺。但就在這時，風卻突然說了。

小傢伙，你不適合流浪。

有些不服氣的溫德爾心道：大傢伙，你憑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在我的歌聲中尋找著另一個人的身影，因為你在流浪之中，尋找著另一個人的方向。

溫德爾嘆了口氣，但他並沒有否認。隨著對御風術的掌握愈深，溫德爾也愈來愈明白一件事：這些風真的是有感情、有思想的。每當使用需要將意識融入風中的御風術，便無異於將自己的一切赤裸裸地攤在對方面前。

流浪之風說的沒錯，溫德爾確實因此回想起了當時法萊雅牽著他手奔馳的景象：金黃的麥田、幽闃的森林、星空下的原野，以及伊特納河的左岸。

如今，她又要自己一人奔向何方？

真的只是因為她是米瑟利、真的只是為了所謂領導者的責任，法萊雅就願意接下取回信物的重擔？如果是兩、三個月前剛認識法萊雅的溫德爾，可能不會有這樣的懷疑，但如今他已經理解到，法萊雅也不過就是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普通女孩罷了。

她喜歡夕陽、喜歡玉米濃湯，和娜伊芙是無話不談的好友，然後，也同樣都有身為人脆弱的一面。只不過因為她的智慧、才能與領袖氣質實在是太過耀眼，才讓眾人在無意間忽視了這一點。

你的懷疑也許是對的，去找她吧，小傢伙。流浪，終究只適合沒有眷戀之人。

風兒緩緩停了下來，但就在溫德爾雙腳回到地面的瞬間，卻突然感到一陣暈眩。

「莫恩大人，溫德爾的狀況如何？」

莫恩回過頭來，一見是娜伊芙，便冷淡地答道：

「馬馬虎虎吧。」

雖說老人的語氣仍不算友好，相較於之前，話語中的敵意已經明顯淡了不少。其實這也不奇怪，本來老人之所以會討厭引導者，絕大半都只是出於單純的遷怒，而在與娜伊芙多次見面後，他也很難強迫自己對這位本來就無怨無仇的純真少女繼續抱持敵對的態度。

畢竟，要持續怨恨一個人是很難、也是很累的事，尤其對本性和善的莫恩來說，簡直比歌還要難。

「溫德爾學的速度算快嗎？」

也許是察覺到莫恩語氣的轉變，娜伊芙大著膽子繼續問道。

莫恩道：

「以他對風行的領悟速度而言，在傾聽者之中肯定算是頂尖的了，不過這也有可能和法萊雅以前曾用風行帶他趕路有關。畢竟風行的重點本來就在於如何抓到風與身體之間的平衡，要是考慮到這樣的經驗，他能這麼快抓到訣竅也就不嫌奇怪，只不過……」

「只不過？」

莫恩皺眉道：

「和他領悟如何使用風行所花費的時間相較，溫德爾熟練風行的速度卻又顯得太慢。」

娜伊芙聽了也感到十分奇怪。

「這是為什麼？」

莫恩沉吟道：

「到目前為止，我也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但我想最大的因素應該是溫德爾使用風行時太容易感到疲倦了。」

「風行不是本身用起來就十分消耗精力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跟我所有過往的學生比起來，溫德爾絕對是學習風行的過程中休息頻率最高的一個。這麼說吧，我問妳，在持續使用風行的情況下，妳大概多久需要休息一次？」

娜伊芙想了一下道：

「大概一小時一次吧。」

聽到與意料中相差不遠的答案，莫恩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一小時是比平均稍高，不過也差不了太遠，相較之下，溫德爾差不多每半小時就需要休息一次。妳看，就像現在。」

還真如莫恩所說，原先不斷在兩株距離數十米的大樹間運用風行來回奔跑的溫德爾，此刻正氣喘吁吁地躺在地上，娜伊芙只是遠遠看著，都能感覺到對方有多麼疲倦。娜伊芙轉頭向莫恩道：

「會不會是溫德爾本身體力不好？」

「應該不是，溫德爾曾和我說他以往是伐木隊的一員，既然能做伐木這種需要大量體力的粗活，沒道理體力會比我們還差。」

「伐木怎麼會需要大量體力？不就『咻』一下樹木就倒了？」

莫恩有些無奈地橫了娜伊芙一眼。

「傻丫頭，妳忘記溫德爾是打哪兒來的？別小看伐木這回事，要是規定不准使用御風術，我可以跟妳打賭，只憑一把斧頭，我就算給妳一天妳也砍不倒一棵樹。」

娜伊芙立刻不服輸地鼓起嘴巴，但她又想了一想，說不定老人說的還真沒錯。

「好吧，我相信您說的，但是這麼一來，原因又會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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