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世師 - 逃亡

睜開眼，艾列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廣闊的草原上，天空的清澈是他不曾見過的。

明朗的眼界，潔淨的空氣，撫慰的微風。

這裡，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天堂。

艾列不記得他曾來過這裡，但熟悉感湧現出來，彷彿已經生活於此無數載。

空中劃過數道白光，定眼一看，是一群長著潔白羽毛的鳥。

不自覺的，艾列的腳慢慢浮離地面。

他往後一瞧，發現自己背後有兩片巨大的光芒。

光芒一上一下地擺動，將艾列帶往嚮往的雲際，擁抱太陽。

「喂，起床！」

躺在地上的艾列被一腳踩醒，意識模糊的他還停留在剛剛的夢境中，分不清哪個才是現實。

那種似幻又影的感覺，實在太過強烈，讓他有種回到前世的錯覺。

「小子，你做春夢啊？一臉不想醒來的樣子。」

說話的人頭頂一顆俐落的光頭，臉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疤，說話時嘴角不自覺地抽動。

他們位在一間狹小的倉庫，四處堆滿了塵封的物品。

「嗚.......。」艾列摀著肚子坐起身，很想說話，聲音卻哽在喉嚨發不出來。

「你真的是我認識最蠢的瘋子，叫你拖時間引開敵人，不是叫你跟敵人單挑，何況對手還是鴻越的三大門侍之一。」男子不屑地看著艾列，挖了顆鼻屎彈到他身上。

好不容易，艾列勉強有力氣說話，一開口便毫不客氣地回罵：「你才是混蛋！知道鴻越的人會來，居然還讓我當誘餌，差點就沒命了。」

「臭小子，我就是知道會有鴻越的人，所以才扮成你引開敵人。我至少引開一半以上的敵人，只是我沒想到居然是z那個傢伙領軍。」

「什麼意思，你認識他？」

「……。」男子沈默了一會兒，開口道：「鴻越的人，你能避就避。」

沒由來的一句話，讓艾列困惑不已。

沒等艾列開口問，男子又接著說下去：「小子，可以告訴我，為什麼鴻越跟惡警都要抓你了吧？我可是冒著曝光的風險幫你的。」

先前艾列在聯絡時並未明講，並不是他不信任眼前這個人，而是他處在一個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狀況，實在難以統整。況且這個男人的『身份』極為特殊，任何的誤判都有可能導致兩人陷入困境。

「抱歉，未到必要之時，我真的不想麻煩你。」

「我知道，你這傢伙只有在陷入大麻煩的時候，才會找我。我早就見怪不怪了。」

「或許，連見多識廣的你都沒見過這個？」艾列從口袋中抽出黑色的筆記本，遞給男子。

男子還未翻開，就感覺有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他皺起眉頭翻開，隨即陷入漫長的閱讀。

彷彿陷入分格畫面，男子的動作緩慢如龜，唯一可辨識的只有那雙閃爍的眼。

當男子翻開最後一頁的瞬間，他看見一條黑色的龍從本子裡冒出，張開血盆大口朝他咬下去。

「吼！」男子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直到他聽見一聲震撼的吼叫聲，將他拉回光明。

「果然......。」艾列懊惱地說，光是畫面就蘊含了無比的威力，一般人根本無法承受。

意識恢復的男子，直直盯著前方，默不作聲。

良久，他才轉頭朝向艾列。

他的眼神，透露出難以理解的複雜，那是一種掙扎的煎熬。

艾列認識他以來，不曾看過這種神情。

「這個，跟之前鴻越倒塌事件有關？」

艾列點了點頭。

光頭男嘆了口氣，道：「小子，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尋找答案，為什麼從一場車禍中醒來，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答案。」

艾列身體一震，腦中響起不久前z對他說的那些話。

「去法國區吧！那裡，你將得到解答。」

男子起身，足足高了艾列一顆頭的他走上前，冷冷地瞪著艾列。

「但你要記住一件事，你的命是我救的，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裡。」

艾列看著那雙手，那雙曾經救了他、教會他如何生存的手。

然後，他咧嘴而笑。

「何時出發？」

三天後，從美國飛往法國區的航空機，降落在碩大的機場。

離開前，男子將一本書交給艾列。

那本書沒有封面，也沒有封底，打開來裡面是一頁頁的白紙，沒有任何內容。

「小子，你這趟去法國找一個叫勞宏．白朗的人。我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什麼身份，住在哪裡，來歷背景皆不明。」

「他跟我是什麼關係，為何要找到他？」

「這個叫白朗的傢伙，據說是歐洲叛亂軍的主要成員，同時也是近幾年最大的地下軍火商之一。如果你能夠加入他的勢力，對你的行動會有所保障。」

「至於跟你的關係......。」男子搓了搓下巴，接著調皮的笑道：「就是要你自己去找出來啊，不然叫你去幹嘛？」

艾列無奈地摀住臉，這傢伙雖然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有時候那不正經的個性，不免讓艾列很想揍他一拳。

「嘿，你那超正點的女朋友我也幫你安置好了，我很有義氣吧？」男子大手環住艾列的肩膀，意味不明地看著他。

「就說了好幾次，她不是......。」

艾列講到一半，男子就將食指放到他的嘴巴前。

「噓！多說無益，除非你跟我坦承你是同性戀，不然我就認定了。」

「認定個屁啊，我要上飛機了，滾你的蛋。」艾列嘴上不饒人，但心底卻很感激他，畢竟婕希是他唯一放不下心的人。

這個曾經救過他的人，不論身份或是實力，都是頂級的。

有他的保證，就算是鴻越也不用擔心。

「喂！」男子叫住正要離開的艾列，艾列停下腳步回頭。

「你，見過毀滅潮嗎？」男子若有所思地問。

「不，不曾。像我這種下級人，乖乖待在家才是保命之道。」艾列自嘲，對於新世界運行的原則，他再清楚不過。

即使，他刻意忽略了無數中下級人受到迫害，而自己卻眼不見為淨的罪惡感。

「那你最好記住，忽視你所遇見的事，否則你很快就會崩潰了。」

男子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艾列不明白，不，是他還無法明白，為何男子會說那樣的話。

當他理解的時候，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男子離開機場後，沒有搭乘任何交通工具，而是待在可看見飛機起降的地方，直到看見艾列搭的飛機起飛後才離開。

一路上，男子馬不停蹄的走，看似往一個既定的目的地，實則是毫無方向的亂走。

幾個小時後，男子停在一條寬敞無人的大道中央，等待著什麼。

忽然，一道細微的氣流晃過男子右耳邊，男子下意識地頭往左偏，銀色鋒芒閃過眼角。

偷襲者攻勢未停，強行將揮到一半的刀變換方向，往反方向回砍過去。

短短幾秒的反應時間，男子毫無慌張的神情，只是舉起左手，伸出兩根手指。

「鏘！」刀子砍在手指上，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兩招未得手，偷襲者果斷收手。

「還真是寶刀未老。」

偷襲者，正是追蹤而來的z。

他舔著從握刀的手留下來的血，男子僅用兩隻手指就將他的手震裂開來，z卻不感到訝異。

眼前的傢伙，可是讓他失手無數次的高手。

「告訴我，為什麼你要幫他？」

「沒有為什麼，純粹路見不平。」男子搔了搔那顆光亮的頭。

「放屁。」z猝了一口，嘲笑道：「什麼時候嗜血如命的殺手，變得這麼有正義感？」

「對話結束了。」男子冷冷地說，轉頭就要走。

尖銳的感覺滲入皮膚，男子仰頭，看見z躍至上空，拔刀往下一劈，強勁的風壓得男子快要抬不了頭。

「嚇！」只見男子的手長出長毛，成長至兩倍大，指甲伸長彎曲宛如野獸的利爪，大手一揮，五道鋒刃斬斷z的長刀，同時在他胸前劃下淒厲的血痕。

跌落至地上的z吐著血，滿身狼狽，卻仰頭大笑：「噗，哈哈哈哈哈哈！看到沒，這就是蛻變過後的我，連你都不堪一擊！」

男子以為他瘋了，卻聽見喀嚓一聲，野獸般的五根利爪全斷。

他皺了一下眉頭，一臉訝異的神情，然後用複雜的眼神看了z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我終於傷到你了，終於離你更近了。你掩飾不了那根深蒂固的殺人衝動，你聽到了嗎，喂！」

男子亦步亦趨地離開，彷彿沒有聽見z的話，心中卻有股擔憂油然而生。

「難道，找到了嗎？」

看似淒慘落敗的z，沒有任何憤怒或仇恨。

他只是一直笑，一直笑，就這樣放任血從胸口的傷痕不停流出。

腦中，想起了那段令他憎恨的回憶。

「很快的，計畫就要完成了。而你，背叛的走狗，將會在我的刀下苦苦哀嚎。」

由於新時代的科技革命，連帶影響交通的突破，從美國到歐洲只需短短的幾個小時。

經歷短暫追殺的艾列，身上的傷勢還沒痊癒，加上沒有停歇的行動，一上飛機就立刻陷入昏睡。

這次他沒有再夢見那片天空，只是個單純沒有夢境的眠。

登！從廣播的喇叭傳來悅耳的女子聲，將矇矓的艾列從睡夢中喚醒。

「各位貴賓晚安，十分鐘後將抵達目的地，提醒所有乘客務必記得自己的行李與重要物品。」

艾列看向窗戶外，天色已經進入夜晚，燈火通明的城市從上空看來格外燦爛，像是黑暗中載浮載沉的的燈花。

「還有一點請各位貴賓注意，時逢歐洲的毀滅潮，天華航空在此祝福所有乘客健康平安，感謝搭乘！」

「好死不死遇到毀滅潮，那傢伙真是烏鴉嘴。」他打了個哈欠，看了一下時間，短針介於六與七之間。

「才六點多，怎麼這麼暗？」

艾列一下飛機，就發現機場內似乎沒什麼人，只有寥寥幾個乘客和他坐的那班機的人。

奇怪，難道這邊的人都這麼早收班？

他正狐疑著，就看見前方的桌子底下有液體漫延開來，還有陣陣的腥羶味。

隱隱約約，有呻吟聲。

一滴汗，從臉頰滑落。

艾列像是發現了什麼，猛瞪著錶，全身開始發抖起來。

「跑！」心中響起唯一的聲音，他拔腿往外瘋狂地跑。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左顧右盼，更沒有思考。

那不容質疑的十條章法，在他的腦中如跑馬燈不斷回放。

「該死，為什麼我忘記調時間了？」艾列開始討厭自己只愛戴手錶的習慣。

美國時間比法國區慢了六個小時，所以現在法國早就進入深夜了。

深夜，正是毀滅潮生效之時。

艾列入魔般的奔跑，完全沒有心思去想誰遭到了殘害。

當他跑過第一個門口時，右側有個老婦人正被肢解。

越過安檢門時，幾個男人正瘋狂強姦著數名女人。

當他看見玻璃大門時，地上居然有個小孩正在吃著腸子，而那腸子正是從另一個小孩抽出來的。

艾列想也不想，一腳踹向那名小孩的頭，將他踹飛。

跑，就只是跑。

直到慢慢遠離了血腥味，他的腦中才開始浮現想法。

「為什麼我這麼害怕，就因為階級規範？為什麼我要跑，而不是幫助其他人？為什麼他們要互相殘殺？為什麼我會看見這些？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對啊！明明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就算媒體不報導，隔日街上刺鼻的血腥味，依舊令他心驚膽顫。

但他還是無法承受，為什麼？

是因為他對於人性還有期待？

是因為他還不知道人類有多殘忍？

還是因為他自以為那些揭發黑幕的勇氣，能夠成為他的盔甲？

不，都不是。

「我只是不想承認，自己有多懦弱，有多無能。」

艾列停在一處暗巷，一股酸腐感湧至喉頭，他開始瘋狂嘔吐。

就好像要將吸進的污穢全部傾瀉，一吐就沒停下來。

倏地，他看見背後有一雙腳，還來不及抬頭就感覺到頭上的冷光，趕緊向一旁跳開。

剛落地，艾列的肩膀就挨了一槍，緊接著幾柄飛刀射入他的背。

完全沒有反手的餘地，艾列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受困於死牢。

「呼，別那麼快殺了他，我還想多玩玩。剛剛他躲過我的刀，似乎頗有兩下子。」

艾列喘著氣，感受著每個傷口的疼痛，刺激血液中的腎上腺素。

「別說我欺負你，給你十秒的時間休息。」

胖漢扛著大刀，在艾列面前來回走動，臉上的微笑充分表現內心的邪惡。

「好累......，好痛......。」

艾列眼前一片黑，腦中一片空白，但體內似乎有個吶喊呼之欲出。

依稀，他又看見了背上的白光。

「一。」

艾列確認腹部的舊傷並未裂開後，閉上雙眼，感受每個細胞的能量。

「十！」胖漢根本就不想給艾列時間，大刀朝著他的脖子砍下去，但艾列先行一步彈起，將他的下巴擊碎。

在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前，艾列奪走大刀將他們的頭砍下。

「啪！」人頭落地，艾列轉身將大刀插進倒地的胖漢肚子，驚愕的神情遺留在他的臉上。

「呼，呼，呼！」艾列的心臟猶如戰鼓般劇烈地彈跳，求生的意志戰勝了第一次殺人的恐懼。

「得，得找個地方躲起來。」艾列步履蹣跚，縱然他擁有超人般的力量，卻沒有等同的回復力。

若是再遇襲，恐怕真的得送命。

時間是跛腳的老人，帶領艾列越走越慢，直到他終於再也忍不住，雙腳一軟倒下。

最後的畫面，停留在一個暗褐色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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