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過去,同學們好似有說不完的趣事,時不時伴隨幾聲感慨,很多原以為被遺忘的細枝末節,其實都牢牢地烙印在每個人心中。
回想課桌上那一張張泛黃的試卷,代表著日復一日的堅持,屬於少年人義無反顧的拼搏,恣意且張揚。
一群人熱熱鬧鬧,事先預約好的菜餚也陸續上桌,幾個性子開放的拿著酒杯到處敬酒,就算有蘇昴幫忙擋溫煦還是喝了不少酒進肚裡,面上燒紅一片,全身都暖烘烘的。
酒過三巡後,不知誰提了一句:「怎麼沒見到謹辭,是沒來還是路上耽擱了?」
原本喧鬧的包間突然安靜了下來,大部分的人都以為陸謹辭就是”耽擱在路上”的同學之一,但聚會都過去一半了人影都沒見著,著實有些奇怪。
提到陸謹辭,溫煦腦袋都清醒了幾分。
陸謹辭,蟬聯二中三年以來告白牆出現最多次的名字,二中的學生對這三個字簡直能說是如雷貫耳。
在15、16歲尚懵懂的年紀,陸謹辭嚴以律己的性格註定讓他和一般人有些許不同,但這份不同卻沒有讓他與其他同學產生隔閡;相反的無論對誰,陸謹辭待人一向溫和有禮,同學之間人緣極好,師長們也都對他讚譽有加。
光是三年間參加過的競賽和拿過的獎,都能寫成一本厚厚的自傳——放在闕城幾所高中裡,都是出類拔萃的存在。
儘管畢業以後各奔東西,但優秀的人去哪裡都會發光,從大學到步入社會工作,陸謹辭的消息不用特別打聽就能傳進他們耳裡,也就這一兩年陸謹辭因為工作調去了國外才有所減少。
一時間所有人目光紛紛往組織這場聚會的徐隸身上瞟去。
察覺到眾人的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進來至今一滴酒都沒沾的徐隸猛地灌了一大口啤酒,甫開口就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大家望著徐隸泛紅的眼眶面面相覷,已經喝茫的同學大大咧咧地開玩笑說道:「班長不會還沒喝就先醉了吧?」
一些心思細膩的則從中品出幾分不對勁來,溫煦下意識地握緊杯子,就見坐在徐隸邊上的簡靜起身用手在桌面上扣了兩下,等同學們的目光從徐隸身上轉移後,才不緊不慢地說道:「都別瞎猜了,謹辭公司臨時有事,調不出時間回國,已經提前跟我打過招呼了。」
簡靜話音剛落,包間裡緊張的氣氛明顯緩和了少,先前那個同學拿著酒杯浮誇的拍了下胸口:「不就是有事不能來嗎,搞得像謹辭怎麼了,幾年不見班長稀爛的演技漸長啊!」
他的話引來其他同學的附和,以為徐隸為了活躍氣氛存心嚇唬人,徐隸也沒解釋,彷彿就如同他們所說,是演的。
話題很快轉移,有人順勢提起當年校慶演出話劇的趣事,溫煦安靜聽著,心裡那股不安感卻始終揮之不去。
「怎麼了?」蘇昴注意到他的沉默,溫煦垂眸搖了搖頭,將手揣進兜裏掩蓋住微顫的手指。
⋯⋯
聚會接近尾聲,簡靜去外頭接了通電話,溫煦見狀藉口去趟洗手間也跟著出了包間。
與其自個兒在那胡思亂想,不如找簡靜問個明白。
他給自己做足了心理準備,才在走廊盡頭找到簡靜,那邊簡靜正好結束通話,她從落地窗的倒影中看見溫煦,眼神露出一絲驚訝,轉身向他招了招手。
「小煦?過來老師這裡。」
簡靜先是打量了一下溫煦,見他比高中時明顯更強壯了一點,才轉而詢問溫煦去了C市過的怎麼樣,大學唸的哪、工作順不順利諸如此類的問題。
看著溫煦一句句回答,倒和簡靜印象中那個內向安靜的男孩沒什麼區別。
溫煦成績在班上屬於中游,不好也不壞;唯一交好的對象就只有蘇昴,但蘇昴是坐不住的性子,下課老愛往外跑,因此更多時間溫煦都待在自己座位上看書。
作為班級裡少數令人省心的孩子,簡靜很少和他私下談話,溫煦也從未因為課外的事單獨找過她。
剛才溫煦明顯猶豫的模樣,難免讓簡靜以為他遇上了什麼難以開口的問題。
「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下次再見面老師的女兒都上初中了也不一定。」
雖然簡靜女兒今年才四歲,這話屬實誇張了點,但也不是沒有道理;七年時間一晃而過,一班不是她帶的第一屆學生,卻有可能是她到退休前帶過最難忘的一屆,她很少遺憾過什麼,直到今日見到這群孩子們後才明白——1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28xeP5YlX
有些人,一旦缺席就是永別。
「老師。」溫煦的聲音喚回她的注意,簡靜這才發現他聲音啞得不像話,每個字都像從喉間硬擠出來的:「謹辭他⋯⋯真的是因為有事才不能來的嗎?」
簡靜頓了頓,心裡有些疑惑,溫煦不是八卦的性子,也不是那種喜歡探聽他人私事的人,卻突然問起陸謹辭,要換成蘇昴來問她還不至於如此訝異。
「這對我非常重要,拜託您了。」溫煦聲音帶上一絲懇求,簡靜見四下無人,權衡再三後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是車禍。」
「為了閃避行人自己撞上了安全島。」
「釀成禍事的行人說是住院的老婆準備生了,著急去醫院沒注意到信號燈。大半夜馬路上黑燈瞎火的,饒是謹辭反應迅速打了方向盤沒撞上人,車子卻打滑撞上了安全島。」
溫煦聽見車禍兩個字後思緒便一片空白,他像是從上帝視角聽著簡靜敘述陸謹辭車禍的經過,用短短幾句話簡潔地闡述當時的驚心動魄;在聽見簡靜說出”去年十二月底,在醫院搶救無效”後,溫煦倏地用手捂住了臉。
他的身體像失去了控制,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心臟彷彿被人狠狠攥緊,每一次脈動都撕扯著他的神經。
沒人比他更清楚陸謹辭對於他而言代表著什麼。
但這個名字的主人再也回不來了。
許是為了安撫他情緒,簡靜上前拍了拍他肩膀,語氣放軟許多:「你是個長情的孩子,但我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連他的份兒一起好好過下去。」
溫煦沒有回應,他牙關咬的極緊,滿腔的酸澀如潮水穿過四肢百骸到達了喉間,連鼻腔都止不住發酸。
以至於聚會臨近尾聲,溫煦誰也沒告訴,彷彿在這座城市多待一秒就會窒息,逃也似的離開酒店,買了最近的一班夜車連夜趕回C市。
手機響個不停,溫煦看都沒看直接關了機,他蜷縮在車廂角落,冷風透過半開的車窗不停灌入,眼眶漲的發疼,隱忍許久的淚水不知不覺浸滿整張臉。
簡靜後來說得不無道理,陸謹辭已經不在了,拘泥於過去沒有任何意義。
曾經的他以為沒什麼比暗戀更讓人刻骨銘心,直到今日他才明白,永遠的失去才最叫人痛徹心扉。
每個春日來臨,他望著街上人來人往,總後悔當初沒能多說一句明天見。
驚艷了他整個青春的少年,就這樣消逝於寒冬夜裡,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如果⋯⋯
如果一切都是夢該有多好?
如果時間能夠重來,他再勇敢一點,結局會不會有所改變?1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QrGm02WFp
火車顛簸著前行,昏黃的光線照在溫煦臉上,顯得他本就白淨的臉龐越發蒼白,他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鋪天蓋地的無力感將他淹沒,模糊的視野裡整個世界彷彿開始倒退。
恍惚之間,火車即將到站的鳴笛聲響起,再漫長的夜也終於迎來盡頭,破曉來臨的瞬間,晨光穿過薄霧照進窗裏——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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