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聖誕Ｃ25取3》 - 禮物盒裡的貓小姐（禮物、溫馨、夢）

哐哐。

隨著這樣的聲音，內容物被喝乾的咖啡鋁罐撞上垃圾桶邊緣，華麗地避開了洞口，反彈回來。

「啊——真是的，諸事不遂！」

坐在桌前的詩殷站起身，將電繪用的筆放到用具架上。即便心情差到讓她想用扔的，貴重的謀生工具仍使她擠出最後的耐心。

「為什麼怎麼畫都沒有盡頭啊！」

只有電繪板與快沒電的檯燈提供照明的房間裡，詩殷摘下眼鏡，仰倒在床上。連走都不用走兩步，床就在工作桌後方，因為租屋處實在太狹小了。

「還以為來做動畫是可以畫我自己想畫的東西⋯⋯結果是畫別人的作品⋯⋯我還根本連作畫監督的要求都達不到⋯⋯」

眼眶裡有點熱熱的。但是詩殷翻身，將側臉半壓在枕頭上，拭乾幸未決堤的淚水。不想就這樣哭出來，不想頹喪地埋首在被窩裡，也許是因為她依然天真地相信，自己還有點希望。

也許是因爲，有一種能支持跌跌撞撞的她長到二十八歲的東西，叫做夢想。

門板背面貼著的月曆上，畫叉的格子一步步逼近下週的截止日期，工作卻還沒做完⋯⋯

「咦？2023年⋯⋯12月25日？」

仔細看了看，詩殷才發現，今天是聖誕。

「啊⋯⋯好久沒有過聖誕了啊，天天忙得沒完沒了，加班到警衛都趕人了，還回來繼續在家裡畫⋯⋯不行！程詩殷！妳不能這麼消極！」

拍拍自己的雙頰，她又坐起身，打算回頭和工作奮鬥。

「起碼也要空出年假的時間來畫動畫⋯⋯」

「多雲時晴偶有小鴨」這種奇怪的篇名，卻是她在學業、工作有餘時積累，畫了許久的，自己的動畫。雖然聽來幼稚，但那是她長年的夢想，從什麼時候開始畫第一幀，又刪改多少回，早就想不起來了。

一路走來結識的老朋友們用假日幫她配音，還有位剪輯師在業餘幫忙，詩殷相信她的動畫已經愈來愈成熟——只要接下來還能挪出時間繼續做。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音樂聲從隔音不好的窗戶鑽入。

索性推開窗戶，詩殷抱著調整心情的打算，看了看樓下的熱鬧。孩子們的歡笑、美麗的燈飾、巨大的耶誕樹。

曾幾何時，她從一個裝飾冷杉木、寫卡片、期待著禮物的小女孩，變成背負沉重工作的冷漠大人了。

「以前常會寫說想當動畫師啊⋯⋯」

詩殷淺淺地笑了。

夢想，是多麽美好的事，但距離現實總是有著她越不過的鴻溝。明明就在眼前，自己確實當上動畫師了，卻沒完成自己的動畫。

到底為什麼無法踏出那一步⋯⋯

嚓。

眼前的燈火燦爛，突然消失了。她的眼前變成一片黑幕。

詩殷伸手碰了一下看不見的窗臺，給自己一些安全感，然後才嘗試環顧四周。她摸到床頭的鬧鐘，拿起，用帶螢光的指針作為微弱的光源，找到手電筒。

「怎麼突然就停電了⋯⋯」握著也快沒電的緊急照明，詩殷打開居處的門，希望從室外多少迎進一點星光。

「喵。」

什麼聲音？

她低頭看去，腳邊，就靠在門旁，有個輪廓不清的立方體。

嚓咂。

走廊的淡黃色吊燈倏然亮起，一時間太刺眼，什麼也看不清。

「啊，復電了⋯⋯這是？」

好些之後，她才蹲下身，端詳著這個立方體——準確來講，是用紅緞帶綁好的綠色禮物盒。

「喵。」

不長不短，盒子冒出那小小一聲。

怎麼會有貓叫？詩殷匆忙拆開盒子，只見盒底躺著一隻小白貓，還只有手掌大，藍色眼瞳水汪汪地看著她，楚楚可憐。

「啊！是誰這麼狠心？」她抱起貓咪，帶進自家室內。雖然窄小，但屋裡總是暖和些的，能在給牠找到去處之前好好照顧牠。

小時家裡養過貓，即使貓糧什麼現在肯定沒備，至少她還能把小貓身上打理好，再用圍巾保暖。

「在你找到主人——不，大概得是新主人了——以前，我會照顧你的。」

她很忙，工作總是做不完，也沒空陪貓咪玩耍；經濟狀況很勉強，要多負擔貓食與寵物用品也會變得更辛苦。但也許是突然心生的憐憫，抑或自己孤單太久，她決定把這個小東西留下來。

「喵～」

這個聖誕雖然又是平淡地度過了，但明年就不是如此了吧。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個月。白貓長大了許多，卻變得有點不尋常。首先，詩殷在家創作動畫時，牠會在旁邊看，唯有這時候不會搗亂；再者，牠能聽懂她的每句話，偶爾還能回答——雖然發音亂七八糟，可能只是在學人類而已；還有，當詩殷出門工作，回家時牠居然會幫忙開鎖。最奇怪的莫過於，她總覺得這隻小白貓的外貌，愈長大愈不像貓了。

「程詩殷，下班時請記得關電燈。我先走了。」同事不冷不熱的話語傳來，把她的思緒拉回現在。

「啊，好的。」還是加班日啊。

然而這天卻又不同於往常。

當時針走到十點多時，驟然停電。

「怎麼連公司也這樣啊？」電腦螢幕黑掉了，她長嘆一口氣，伸手尋找應該在不遠處的手機。

但在那之前，室內先有了一點光源，就一小點，卻暖黃黃的。

她起身，趨近那個光點，才發現那是一支蠟燭，端著燭的是個小女孩，雪白的頭髮，頭上豎立兩隻可愛貓耳。

「喵、主人？我來找妳了。」她說話有濃濃的口音，邊說邊眨眨藍眼睛。

「妳是⋯⋯？」

「妳的小白貓啊，主人。」小女孩，更正，是家裡那隻白貓變成的人，貼心的說：「妳又工作、好晚了，我來找妳哦。妳沒吃晚餐、對不對？我帶了哦。」

講話雖然有點卡，但和平常學著她講話、胡亂念著些詞彙的小貓一模一樣，很是可愛。

接過她遞來的便利商店餐盒，對於這不可思議的情況，詩殷似乎異常冷靜，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總而言之，被放在禮物盒裡的這隻貓，還真是不尋常啊。

「主人，下一集要畫什麼？」

「是下雨天的鴨公園喔。」

春天來臨，被她叫做「貓小姐」的貓女孩已經像是十歲的孩子了。因為她的不同尋常，詩殷並沒繼續替她找主人，反正這孩子非常黏她，應該也不想離開。

「主人，其實，嘿嘿⋯⋯妳之前說已經畫好的一到十集，不是在猶豫要不要投稿嗎？」講話變得順暢很多的貓小姐，好像也變聰明了。

「對啊，但算了吧，投了十幾二十次都被退，不會上的⋯⋯」

「那怎麼行呢！」半趴在電腦椅的椅背上，貓小姐對她信心喊話：「這是妳的夢想，不用怕，去投投看啊！主人很厲害，我都知道的！」

「可是⋯⋯」

「主人，妳不是說過，畫自己的動畫，是妳的夢想嗎？」

「沒錯！」這個問題她倒回得很有底氣。

「那就去嘗試看看吧！」往後一跳，貓小姐用她家的床鋪充當演講臺：「不試就一定不會成功！但妳只要去試試看，就有希望！」

「⋯⋯是呀⋯⋯沒錯，妳講得真對！」不知何時開始，她的生活因為有貓小姐的鼓舞，變得更活潑了，她也不再因為一些小事而失落。雖然詩殷照顧貓小姐的生活起居，但也許是貓小姐在照顧她的心靈。

仔細想想，一隻貓竟然比她這個主人更會熬雞湯，這也真的是⋯⋯

但不可否認，貓小姐已經是她離不開的家人了。

「我想好了，妳把手機給我。就算不會被賞識，我也要試著投稿！」

「嗯，主人很棒喔！」她露出十分調皮的笑容，遞出手機：「不過，已經不用了啦。」

詩殷接過手機。是投稿的網頁，大大的通知佔據螢幕，是⋯⋯採用！有公司願意幫忙播出？

「這怎麼⋯⋯」

「主人，之前看妳一直在躊躇不決，我就想說妳的動畫這麼棒，先幫妳投這一間囉。偷用妳的手機我很抱歉——啊？」

詩殷已經緊緊抱住她。

「謝謝妳！有妳真是太好⋯⋯我真慶幸我當時有把妳帶回來！」

「啊，主人，妳說那個從禮物盒裡撿到我的故事嗎？」貓小姐當時年紀太小，似乎不記得了。她想了想，一臉好奇問道：「主人，如果我是某個人送給妳的禮物，那麼我是個好禮物嗎？」

「是啊，絕對是的！」詩殷燦笑著，放聲喊道。

入夏了。天氣轉熱，不過新的租屋處設計不錯，很涼爽，毛茸茸的貓小姐也不再喊熱了。

自從「多雲時晴偶有小鴨」的播出大受好評，詩殷轉到收了她稿件的動畫公司工作，對方給了她繼續畫下去的時間與資源，並沒有像前一間那樣塞許多業務給她。

詩殷的動畫受到歡迎，收入稍微好了一些，這才換了房子，讓貓小姐和她都有比較寬敞的住家。

「主人，妳看這個！」已經是少女的貓小姐蹦蹦跳跳的過來。

新傳來的通知，是玩偶製作商的邀請。

「咦，出周邊？」

「對呀！主人之前不是有講過，我去幫忙問了，人家說可以哦！」

「等等，那是慶功宴的酒後失言！失言啦！不過⋯⋯可以的話也很好啊⋯⋯」

「哇！太好囉，我去幫主人回覆！」

秋風颯颯。電腦桌前擺著的是小鴨玩偶，與她電繪板上正勾勒的角色如出一轍。

「很好！完稿！」不多時，程詩殷伸直了雙手，雀躍的喊來貓小姐幫忙看看「多雲時晴偶有小鴨」的完結篇。

「超好看！」從頭到尾看了好幾遍，貓小姐高興的回應。

「這段時間真是謝謝妳啊，貓小姐。」摸了摸她的頭，逐漸開始換上冬毛的她變得更加毛茸茸。而且她長得快，如今已經和詩殷一般高了。

「不會不會！」她開心道。「有主人在，我很開心啊。我以後想一直看主人畫動畫！」

「好哇，有妳在，一定能一直畫下去的。」

雪花沾在貓小姐的鼻頭上，融化。

「總覺得這一切都好夢幻喔。」

「主人，如果這是夢，妳醒來會難過嗎？動畫的事業都不見了⋯⋯」貓小姐趴在窗臺上賞雪，問。

「不會吧。因為在這個美妙的夢裡，我有遇見妳啊。」

「那樣就太好了。」貓小姐語重心長的說：「主人妳就算沒有我，也要好好的哦。可不要在停電的時候又找不到手電筒了。」

「我沒有那麼廢啦⋯⋯」

「主人，如果我不在了，妳也會實現夢想的對不對？」

「有和妳的回憶，一定有勇氣去實踐的。但，妳現在說這個是⋯⋯」

詩殷早擔心過貓小姐沒辦法常在。畢竟她本來就不是正常的生物。原來分別的日子還是會到來嗎。

「不不不，沒什麼。主人，聖誕節快到了對不對？」

「是啊。」

「那我們也該忙起來了！來佈置吧！我們要一起過一個快樂的聖誕！」

快樂的⋯⋯聖誕嗎。詩殷笑了，因為今年聖誕節，她不再孤單。

「主人主人！」一貫的咬字不清，貓小姐拿來她的手機，正在錄影中。「我們來錄個影！這段影片一定要留下來，這是很珍貴的回憶哦！」

「好。」詩殷其實不太明白貓小姐為何如此看重今天的聖誕節，但還是整理好冷杉木的裝飾後湊過去。

「今天是2024年的12月25日！聖誕節來了！我是主人的最愛，我叫貓小姐！」

「想想我們的相遇，是在去年聖誕節呢。那個禮物盒我還留著喔。」詩殷對鏡頭也說了幾句話，心中百感交集。

現在的聖誕樹下也放滿了禮物盒，是她的新同事們送的。

「今年，我也要送禮物給主人，當作這一年以來的感謝！」貓小姐逕自宣布：「主人，我的禮物不在那些禮物堆裡。我要送妳的禮物，是開心和希望哦！」

「希望？」

「沒錯！收到我送的希望，主人一定能成功！那麼，我要送禮物了！」

貓小姐關掉了室內的燈，點著小小的蠟燭，正如她第一次來公司找詩殷時。

只聽她引吭，唱起：「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

真好聽啊，貓小姐。

能遇見妳，這一年我過得真開心。

抓著手機的貓小姐另手做出祈福的手勢，並暗示她閉上眼睛。詩殷替她扶好有點歪的鏡頭，也配合氣氛閉眼，等待她的驚喜。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

「主人要永遠記得我送妳的希望哦！

「還有妳給我的回禮嘛——就是好好的生活下去哦！」

詩殷緩緩的睜開眼睛。

眼前是她最初的租屋處，狹窄卻溫馨。黑漆漆的，外面停電了，但她面前有一根蠟燭，正燃燒暖黃黃的火焰。

她依然抓著的手機上，影片已經成功錄完了。

她多少明白了。從貓變成人的存在——貓小姐說的話，果然暗示著那一年都是夢。門板背面的掛曆，寫著2023年12月25日。

——這是很珍貴的回憶哦！

是啊。很珍貴呢。她的話語句句在詩殷耳邊浮現。

——那麼我是個好禮物嗎？

詩殷起身，拉開門。依著燭光照耀，門外靜靜守候她的禮物盒顯現。她拆開盒子，裡面是白貓造型的筆架。

——妳也會實現夢想的對不對？

她淺淺笑了，一等到復電，馬上打開電腦，調出動畫資料夾。果然一到十集還在那裡，這次詩殷不再猶豫，直接上網投了稿。

——我以後想一直看主人畫動畫！

忙碌一陣之後，把白貓筆架放在電腦桌上能夠看見螢幕的地方，將電繪用筆擱上。

窗外的音樂聲還在繼續。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

「And happy new year ! 」她的聲音很堅定，接下去唱完這首歌。

看著「已送出稿件」的字樣，詩殷抹掉眼角的濕潤，道：「謝謝妳的希望，貓小姐。」

春假到了。

從浴室衝出來，抓起瘋狂響鈴的手機，詩殷接起電話：「請問⋯⋯」

「恭喜妳，程詩殷小姐。關於之前的投稿『多雲時晴偶有小鴨』我們覺得很有潛力，決定安排時段⋯⋯」

「謝謝！」她感動得淚水幾乎要從眼角流出。「但是，不好意思，如果有時間，懇請幫我⋯⋯不，沒有時間的話，請用『多雲時晴偶有小鴨』的檔期來換好嗎？我新製作了一部動畫，希望您能過目一下。」

「真的？程小姐，妳的動畫讓我很驚艷，我正想也看看妳的其他作品呢！是什麼呢？」

「那是——『禮物盒裡的貓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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