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能量者的思考法 - 【三十、監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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嫲嫲昨晚告訴我，她跟爺爺同住在石硤尾邨。

我打開電話地圖查找石硤尾邨的位置。

我沒想過嫲嫲跟我深水埗住所只差十五分鐘步行距離，偏偏一次也沒撞見過。

也許我們曾經在附近碰過面，只是不認得對方。

放學後我穿著校服，揹著書包，拿著一個大環保袋走到石硤尾邨。

過去我住在殘舊的低棟唐樓，很多時候都沒有升降機，頂多只有十層高。沿著樓梯往上走，會看到剝落露出鋼筋的石屎，地上總放著垃圾。我一直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說出來像大鄉里出城，不過這是我第一次踏進公屋。

網上說石硤尾邨是一個非常古老，也是香港首個由政府興建的公共屋邨。重建後色彩繽紛的外牆讓人遺忘前身是1954年已經存在的建築。

讓我感到神奇的是，每一層座都有一個很正式的入口，而且有保安。

不過保安的功能似乎沒太大作用。因為我在樓下跟保安點頭，他便會開門給我。

我站在嫲嫲的家門前，心裡默念自己日後便要住在這裡。

終於，我按下門鐘。

「瑞恩？」嫲嫲開門迎接我。

在看到嫲嫲的當下，我愣住了。

不是因為她的臉長得奇怪。她外型是一個在街上隨處可見的老婆婆，年約六十，頭髮稀疏，身型瘦削，滿臉皺紋。在小學、幼稚園時期總見過一兩次吧？

可是我對眼前的這個「嫲嫲」毫無記憶。

對我而言，嫲嫲是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嫲嫲你好⋯」我尷尬地說。

「哎呀，拎住咁多嘢好重呀，叫我地幫你嘛。」

嫲嫲打開門，示意邀請我進屋內。她說話內容似是關心，表情卻是皮笑肉不笑，讓人心裡不舒服。

爺爺冷酷地向我揮手，沒有特別歡迎我的意思，保持社交距離更合適。

兩人樣子長得兇惡，感覺市井。

唉，為什麼在香港遇到的人都這麼兇？好像我前世欠了他們一樣。

這讓我格外想念溫柔的社工和沉穩的潘Sir。

進屋看到屋內的環境的當下我感到失望。

一路上來看到相對華麗的公共空間，我不自覺期望單位內會同樣升級。

新家沒有比我以前住的大，大約十一平方米，只有一個相連的廁所和迷你廚房。廳側放置了上下格床，廳中一張小飯桌，跟爸爸一向的風格同樣清貧樸實。

單位甚至乎沒有以衣櫃分隔的「房間」。

我猜想老人留在家的時間必定更長，預計在新居比舊居的私隱度低。

雖然我為他們帶來二十萬的現金，既是我有求在先，好像沒有資格嫌棄。

嫲嫲說他們很早睡，所以每晚六時準時開飯，八時睡覺，我晚回家的話最好提前說一聲，不然他們會忘記鎖門。

新居一眼望完，也不用多少時間參觀。她說我睡上格床，這以爸爸小時候睡的床，把這裡當在自己家便好。

我們共晉晚餐，氣氛尷尬，非常希望逃避飯局。除了Kelvin和古榮，我不習慣和他人共餐。想到日後要每天一起吃晚飯，內向的我不禁煩惱。

比起親戚，我們更像同事。晚飯討論登記監護人的手續、社工會找他家訪、什麼時候可以取得善款、以及繼承爸爸遺產的正經事。

他們雖然年紀老邁，行動緩慢，對我沒有展示太大的關心。只要關乎他們利益，卻會突然積極。他們不太懂得文件程序，要靠我去處理。幸好社工先前有很詳細地講解過流程，加上我做了點功課，知道接下來有什麼需要做。我也不禁佩服自己的表現。

「報紙善款講完啦，咁遺產呢？」

「遺產呀，我相信爸爸無留底遺囑，我地要申請授予書。」我說。

我說什麼，他們就相信什麼。

「好呀，好呀。咁我地填表呀。」爺爺說。

「仲有好多手續要搞，要約律師。」

「要見律師咁麻煩？好貴㗎喎。就咁交張表格唔得？」嫲嫲說。

「唔得㗎。」如果個案簡單，不一定要聘請律師。不過我要把事情說得麻煩，才能優先處理社工那邊的事情。

我說：「我幫你地約律師呀，盡快。」

「拖咗咁耐，聽日好約啦。」嫲嫲說。

「係嘅嫲嫲。」我說：「要唔要飲多碗湯？」

「我夠啦。」

「嫲嫲我幫你洗碗。」

「乖，乖。」

因為社工的催促，當晚我便一早填好表格，讓嫲嫲和爺爺簽名。

看著「監護人」三個字，心想到底誰才是監護人？

我在上格床望著天花版的裂痕，幻想石屎屑會飄進眼睛，趕緊叫自己閉眼。被嫲嫲爺爺如雷貫耳的鼻鼾聲騷擾，整夜難以入睡。

從今以後，我便跟這兩個陌生人拉上了關係，惆悵又有點猶豫，竟有點想反悔去兒童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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