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壇上立著一支蠟燭 - 第十二章：菸盒

從牆上被撞出的大洞能看到雪松鎮。

「對不起，對不起⋯⋯」他一遍又一遍說著。「對不起。」

「范。」

聽到艾略特開口，范趕緊抱緊他，心中燃起一絲希望。只是看到他的神色後，范的希望又被澆熄了。

「我想⋯⋯看看我們的家。」

范抱著艾略特來到窟窿旁，望出去，黑夜中沒辦法看得很清楚。雪松鎮就在那。

「我會這麼著迷那個女子⋯⋯就只是，她讓我想到我們以前⋯⋯相處的時候。」艾略特的雙眼逐漸迷茫。「不管大家怎麼嘲弄我⋯⋯總是有人站在我這邊的⋯⋯感覺。」

「我被留在這裡的那天⋯⋯感覺跟剛剛一樣⋯⋯一片黑暗⋯⋯」艾略特露出笑容。「你在我眼中⋯⋯永遠是個⋯⋯好人⋯⋯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遞來的菸點亮了⋯⋯像蠟⋯⋯像⋯⋯太陽⋯⋯」

范的淚水滴到艾略特的臉上，滑落。過了很久他才把艾略特放到地上，將雪松木菸盒和火柴盒擺到艾略特的身邊，陪伴著艾略特。

「在最後審判時，月神會寬恕艾略特的，對吧？」他呆滯地詢問離他最近的莉安娜。

「我只知道你的燭光會因為幫了艾略特而變亮一些⋯⋯雖然結果肯定不會變。」

「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真的。」

「你可以這樣騙自己，但不用——」

「莉安娜！」

莉安娜被淚水比范還多的黛芙打斷，她沒再說下去了。范也沒有。

他安靜地陪著艾略特。月神會怎麼判艾略特呢？范想著，卻怎樣也想不出答案；或著說，他不想認同自己內心深處給出的答案。接著，他想起與艾略特第一次相遇的回憶，那名無助的男孩獨自走入孤兒院，他對艾略特的第一印象其實跟大家是一樣的，只是看到艾略特當時的表情後，他遞出那支菸。

他甚至不知道原因。

一陣子後范站起身，離開前，范回頭看了艾略特最後一眼。他們下樓的腳步聲迴盪在高塔間，顯得格外空洞。

回到一樓，文斯已經處理好場面了。

文斯看到范因為哭泣而泛紅的雙眼，大概猜到發生什麼事了，低下頭沒有多問。當四人要離開時，范發現有一隻拳頭大小的小修格斯跟在文斯的腳後，剛才沒發現是因為實在太小隻，被文斯給擋住了。

「這是？」黛芙問。

「這個啊？」文斯彎腰將手伸向小修格斯，小修格斯竟爬上他的手臂，順勢跳到他的肩膀。「我也不知道，牠突然變得很小很溫順，我沒忍心殺了牠。」

「沒有力量源還活著下去？」莉安娜問。

三人同時看向黛芙。「我不知道！」黛芙抗議，片刻後才小聲地說：「縮小到這種地步可以撐很長一段時間，你可以餵牠一點鮮血，維持牠最低限度的活力，應該有效⋯⋯我猜的，真的是猜的。」

文斯點點頭。

「你要養牠？異常生物可沒什麼情感可言，別以為牠會感謝你，甚至在需要時把你吞了的。」莉安娜說。

「聽起來比人類好多了。」文斯說。

莉安娜白了文斯一眼，沒再反對小修格斯的同行，反正她也不想下殺手，說不定這小東西有朝一日還真能派上用場。

走出高塔，四人返程，莉安娜的腳步明顯比平常快上許多，也不知道是擔心居民還是威爾弗里德。幾個人配合著她的速度，不久，他們便回到了雪松鎮。

莉安娜跑回神殿，神殿前廣場遍布修格斯的爛泥與肉，正中央甚至堆成一座小丘。背對他們的威爾弗里德站在屍塊山上，像是屠夫般一下、一下地揮砍不知從哪拿來的樵夫大斧，神殿除了外牆染上黏液外絲毫未損，二十一隻修格斯真被威爾弗里德一人給擋下。

「威爾弗里德？」莉安娜的神情喜憂參半。

威爾弗里德轉過身，臉上沒少不屬於他的血漬，或著該說泥漬。

「回來啦？」威爾弗里德用手背抹去臉上的髒污，越抹越髒。

「你先下來。」莉安娜說。

威爾弗里德這才收手，從屍山走下。他拿出角杯，像是想灌醉自己般仰頭猛喝。

「其他騎士呢？」莉安娜問。

威爾弗里德往旁一指，廣場邊緣躺著一名已然沒有呼吸的艾蘭迪爾騎士。「剩下三個都逃了，本來也沒指望這些人有什麼用就是了。」

莉安娜環顧一下屍橫遍野的廣場，說：「善後？」

「交給你們了。」聽到這句話，范和文斯皆擺出沒什麼意願的樣子。威爾弗里德露出那焦黃的牙齒，對范說：「你會幫忙的吧？」

知道威爾弗里德是在用咒文的事要脅，范嘆氣說：「你們師徒真的是一個樣。」

威爾弗里德拾起被扔在一旁的長劍，走入神殿。莉安娜則借到幾台木推車來清理屍塊，四人與幾名膽子比較大的居民合力把屍塊都運到鎮外，交給在鎮外幫忙挖坑的人。直到天亮，他們才好不容易把一片狼藉的廣場清得差不多。

回到神殿前，他們伸展著疲憊的身體，身心俱疲的范正想回房休息，卻被莉安娜叫住了。莉安娜打個手勢要他脫掉上衣，范也知道是咒文的事，於是又一次在寒冷的戶外脫下衣服。

莉安娜檢查寫在范左手的咒文一陣子，用手指在雪地上寫下一長串普特文，約十來個。她詠頌著咒文，白雪融化，范感覺身體輕了些，左手上的咒文被消除了。

「疼痛還致死？」

「前者，出發前找到的。」

雖然不在出發前幫他解除有些奇怪，但范沒多想，長吁口氣，疼痛咒至今發動過兩次，兩次他都痛苦到差點自我了斷。他沒想到咒文這麼突然就被解開了，要是沒有艾略特一事他會狂喜的，現在他只能露出點淺笑，向莉安娜道謝。

「小事，記得你的承諾就好。」莉安娜說。「接下來也不用回塞勒菲斯城了。」

范這才意會過來既然找到鑰匙，疼痛咒也解開，那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是等莉安娜找到致死咒的解法，不順利的話直到致死咒的期限將近再找伯特倫談判就行。

「威爾弗里德說他老家可能有我身上咒文的線索。」他說。

「你去看他還在不在神殿。」莉安娜說。

范進神殿要找威爾弗里德，卻發現神殿裡早就沒人了，他只好一邊罵，一邊回到廣場。

「你以為他會把幫你這件事放在心上？」莉安娜嘴角帶著一點笑意。「我知道他老家在哪，去一趟也好，我正好有事想去東部一趟。」

「做什麼？」范問。

「這次找到的畫寫著入口，應該是通往陵墓入口的指示，畫的樣子是那座高塔。」范的目光隨著莉安娜手指，看向雪山上的高塔。「這座塔跟畫中的不是同一座，至少牆壁上的雕文不同。我剛剛發現有一面牆壁雕刻著一大串成圈的咒文，但被艾略特撞碎了。」

雖說莉安娜沒有責怪的意思，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范忍不住慍怒，問：「所以？妳想說什麼？」

莉安娜瞥一眼反應過度的范，平淡地說：「我要去現實中的這座高塔看看。」

幾個人一愣，黛芙問：「真的有這座塔？」

「有啊，在東方的瑟威爾城。」莉安娜看向范，問：「你不知道？」

「我為什麼要知道？」

「月神教的聖地，夏洛．霍桑的故居。」莉安娜說。「你到底是不是信徒阿？」

「我會知道夏洛．霍桑這個名字就不錯了。」范說。「我相信沃里薩，但不代表我得去理解整個信仰吧？」

莉安娜和黛芙都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著理直氣壯的范，然後一個搖頭嘆氣，另一個沒敢多問，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東西收一收，休息一下就出發吧。」莉安娜說。

「我跟文斯要找人敘舊，妳們先回旅店。」

范解下彎刀，交給黛芙保管，和文斯朝孤兒院走去。這次他們直接從正門走入，馬上就被負責管理的職員攔下。

「我來找薩迪院長的，以前受過他的恩惠，這次回來是想回報他的恩情和仁慈。」范說，刻意晃一晃掛在腰間的錢袋，硬幣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職員馬上客氣地帶他們到會客室等待，很快，薩迪便走入會客室。關上門，裡面剩下他們三人。薩迪的容貌跟范記憶中的變化不大，只是多了些皺紋，頭髮更稀疏。

「我必須承認我不記得兩位是誰了，你們知道的，經營孤兒院幾十年，孩子和記憶都來來去去的。」薩迪坐到兩人對面。

范起身，繞到薩迪後方，把門擋住。

「艾略特死了。」文斯說。

薩迪一愣，露出笑容說：「艾⋯⋯略特？你說我們的那個職員？那正好，畢竟他綁架了——」

范猛一伸手按住老院長的頭往桌面撞。

「你真的忘記我們了嗎？院長。」文斯傾身歪頭，讓頭還被壓著的薩迪能看清他的臉。「當初被柏希瓦爾當成替罪羔羊時你可是一句話都沒說。」

「文斯和⋯⋯范？」薩迪的聲音因慌恐而顫抖。「當年、當年我也無可奈何！我——」

范鬆開壓著薩迪的力道，等薩迪抬起頭後再次施力，碰撞與悲鳴又響起。

「賄賂柏希瓦爾的那個混蛋早就被我們埋了，要是我們怪罪你，你也不會活到現在。」范說。「我們是為艾略特而來了，你為什麼強留他下來？」

「是他求我的！他怕出去後會餓死，所以求——」

「放你的狗屁！」范罵道，砰一聲，桌面上沾滿鮮血。

文斯從靴子內側摸出一把匕首，扔給范。

「你要他留下來的，為了什麼？有個人使喚、叫罵能滿足你那變態的權威感？還是你沒用到需要利用他來凝聚大家的向心力好管理那些孩子？」范說。

「我⋯⋯你們⋯⋯」

薩迪還沒想出個說詞，范已經動手了。薩迪發出慘叫的嘴被范右手摀著，左手被匕首釘在桌上，范開始扭動匕首。薩迪不斷扭動掙扎，無論怎麼用力也擺脫不了兩人。

范拔出匕首，小修格斯從文斯大衣口袋竄出，扭動身體朝薩迪的鮮血前進。文斯像拎貓般抓起牠，塞回，小聲訓斥說：「別吃髒東西。」

范看著癱倒在桌面啜泣的薩迪，用力把薩迪坐的椅子踹倒，又補一腳在薩迪臉上，這才向文斯打個手勢，在引起騷亂前離開孤兒院。

回程路上，比起文斯那一臉爽快，范臉上神情黯淡的多。

「如果艾略特真的恨他，早就把他綁到畫中世界了。」范搖頭說。「我們只是在洩憤。」

「不，是洩憤的話早就一刀把他宰了，我們是幫艾略特教訓他一下。」文斯說。「范，我發現無論對艾略特，或是對我，你都是說『你』回來會弄髒艾略特⋯⋯有發生過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范沉默半晌，露出淺笑，說：「怎麼會有，我們有分開過嗎？」

文斯思考著這個問題。范知道文斯答不出來，畢竟從出生開始，兩人的人生幾乎都是重合的，在逃出冰原監獄後更是。即便分開，恐怕也不過數小時。

最後，文斯只得半信半疑地拍拍范的肩膀，一起回到了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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