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創傷後戀愛症候群 - 第 18 回

熱炒店吵鬧的聲音此起彼落，今天為了慶祝蔡尚玄和其他學長姐的論文通過指導教授的同意，終於可以申請口考，研究生們稍微放鬆來一起吃頓大餐，把寫論文的壓力都發洩在這場飯局上。

「希望大家之後的口考一切順利！大家乾杯！」

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乾杯，坐在席間的張德皓也和其他學長姐們一起舉起酒杯慶祝，即使外面的天氣寒冷，將啤酒一口氣喝下肚後身體馬上就熱了起來，穿著厚重的衣服就像在洗三溫暖。

蔡尚玄在已經喝到嗨的學長姐旁，壓低聲音對坐在對面的張德皓說：「這段時間也謝謝你喔。」

「不客氣，謝謝你總是準時付我薪水。」

「你這小子真的只想著錢欸！」蔡尚玄笑著和張德皓乾杯，碰撞出響亮的聲音，連杯中的酒都撒了出來。

上次和蔡尚玄聊了感情的事，他三不五時就邀約張德皓去吃飯，只要沒有上課或打工，通常張德皓也都不會拒絕，兩人也漸漸開始從學長學弟變成了會一起吃飯聊天的朋友。蔡尚玄多半都是在說他的煩惱，然後在喝酒喝到迷濛的狀況下問張德皓的建議，完全不知道究竟有沒有聽進去。

「我也邀了我男友，只是等一下才會來。」

「我終於可以看到他了嗎？」

蔡尚玄露出得意的笑容：「是啊。」

「對了，之前說的那個啊……」張德皓瞄一眼旁邊的學長們，沒有人注意他們的談話，「我決定告訴我朋友我對他的感覺。」

「真的？你要直接告白嗎？」

「我也不是很確定，但至少把這個想法告訴他，一起討論吧。」

蔡尚玄噗哧一笑，差點被酒嗆到，「這是可以討論的嗎？」

「總要討論該怎麼辦吧？」

「這樣很不浪漫啊！」

張德皓害羞地說：「我沒有要追求浪漫……我只是覺得沒說清楚很煩。」

「也是啦！先說清楚也是好事，只是如果你朋友討厭同性戀，可能也很難繼續相處了。」

「我相信不管怎樣他都會接受吧。」

「成功的機率高嗎？」

張德皓回想他逼迫羅世傑說出口的真實想法，即使說了開玩笑，他也知道哪一句才是謊言。

「有一點把握吧。」

蔡尚玄綻出笑，眼神裡滿是憐惜。「和你在一起的人應該會很幸福喔。」

「嗯？怎麼說？」

「感覺不管什麼事你都會好好溝通啊。」

「……我只是拿不定主意而已啦。」

「啊，他來了。」

張德皓順著蔡尚玄張望的方向看去，表情卻僵住了。

即使只是在門口一閃而過，隨即被擋住的身影，他也知道那個人就是羅世傑。他身上的限量潮牌外套，是張德皓去年費了千辛萬苦請代購從韓國帶回來的禮物，從來沒有在路上看見有人穿過。

其他人發現羅世傑的到來，紛紛和他打招呼，看來大家早已知道他的身分，張德皓突然感覺自己的存在很突兀。

「這就是我男友，他叫世傑。」

羅世傑視線停留在他的朋友身上，相較於張德皓的努力掩飾，他驚恐的表情毫不保留地展現出來。張德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喉嚨彷彿有個無法嚥下的東西卡著，就算吞了口口水，那異物感還是梗在喉頭。

羅世傑全身定格地站著，他眨著那渾圓的眼睛，每眨一下似乎就更加水潤、泛紅。張德皓發現他的一隻手還親暱地搭在蔡尚玄肩上，這對他來說有些刺眼的動作，也隨著震驚突兀地停留在上一秒的日常。

羅世傑始終沒有移開黏在張德皓身上的視線，輕輕皺了下眉，轉頭質問蔡尚玄：「你不是說只有研究所的朋友？」

「他在我研究間幫忙啊。」

「那個意思根本不一樣！」

羅世傑努力壓低聲音，避免引起其他學長姐們的注意，現在他們正好在抱怨自己的論文被教授退了多少次，全都因為酒精而變得不太注意周遭。

「……你們認識？」蔡尚玄十分錯愕，以至於只能問出這顯而易見的問題。

張德皓低下頭回答：「我們是室友。」

他下意識想要拉開他們的距離，好像以為這樣就可以讓從胸口竄出到遍佈全身的痛苦減輕一點。他知道自己心裡現在的抽痛感代表的意義，即使之前沒有過，但他就是知道。

他失戀了。原來是這種感覺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

「我說過我沒有和任何人出櫃。」

「我不知道你們認識啊。」

「我要先回去了，鑰匙給我。」

「欸，等一下啊！你這樣我很沒面子……」

羅世傑不屑地輕笑一聲，「難道我的面子就不重要嗎？」

此時坐在旁邊的學長發現騷動，轉頭過來問：「蔡尚玄，怎麼啦？」

「沒事沒事！」蔡尚玄隨意應付完後，又壓低聲音和羅世傑說：「你就坐一下再走吧？」

「我不要，我要走了！」

「拜託你嘛……」

「羅世傑，坐下吧。」爭執的兩人同時朝張德皓看去，只見他拿了桌上的空酒杯，替羅世傑倒了杯酒。「都來了，就幫學長做個面子，我不介意。」

羅世傑猶豫了一會，最後撇了撇嘴，安靜地坐在張德皓對面，拿起杯子一口氣把啤酒喝下肚。

蔡尚玄雖然試著想要以親密的動作安撫，但羅世傑完全不領情，一直把他推開。

「拜託你現在不要碰我。」說完後特地瞄了張德皓一眼，然後像是做錯事一樣地別過眼神。

張德皓有意無意地觀察著對面的兩人，自從羅世傑來了之後就沒吃太多東西，只是不停喝著酒，羅世傑則是一樣菜都沒碰，目光停留在桌上的酒杯，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兩人之間的距離彷彿與世隔絕，周圍吵雜的人聲，還有餐具酒杯碰撞的聲音似乎都無法打擾他們，也無法改變他們此時凝重的心情。

羅世傑眼前的酒杯只要空了，張德皓就不斷地幫他倒滿，彷彿想把心中無法化成言語的複雜心情一股腦兒地倒給他。

為什麼會這樣呢？

為什麼我完全不知道？

羅世傑剛仰頭喝完一杯酒，張德皓又倒滿酒杯。

如果我早點發現，是不是現在就會不一樣了？

才剛空沒幾秒鐘的小酒杯，又被添上了小麥色。

為什麼都沒有告訴我？

拿著酒瓶的手隱約顫抖著，張德皓在心裡埋怨他，說不出口的問題轉換成苦澀的啤酒，不停地倒進杯中。他知道此刻只要一開口，他整個人就會瓦解。

羅世傑沒有問他為什麼要一直倒酒，只是默默不語地把所有杯子裡的液體喝光。不需要多做解釋，張德皓明白他是在把自己所有的情緒照單全收，頓時有點心疼，不管酒杯裡頭裝的是什麼，他都會喝下肚，就像張德皓不管要求羅世傑做什麼，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一直到酒瓶裡的酒都倒光了，張德皓才心甘情願地停止。

「我想先走了，可以嗎？」

「世傑。」

「把鑰匙給我吧。」

蔡尚玄嘆著氣，很不情願地從背包裡拿出鑰匙交給他，便沒再多看他一眼。和學長姐簡單打完招呼後，羅世傑直接走向門口離開，也完全沒看他們兩人。

張德皓見狀，著急地說：「學長，我想和他單獨講個話可以嗎？」

「嗯？」蔡尚玄一臉心不在焉。

「你也知道他那傢伙要是不當場逮住他，不知道哪時才能和他談。」

「喔……好。」

張德皓跑出餐廳，在羅世傑身後快步跟上。他的背影因為厚重的冬衣，看起來顯得更加失落。

「喂。」張德皓出聲喊他，羅世傑停下腳步，沒有轉身，只是靜靜地站著。張德皓走到他的面前，努力說出明知故問的問題：「你今天不回家嗎？」

「嗯，我會在他家過夜。」羅世傑打開手掌，手心都被鑰匙上頭的齒咬得發紅。

「衣服有帶夠嗎？明天有寒流會很冷。」

「我有帶最厚的那件毛衣。」

視線無法控制地變得模糊，張德皓想要好好看著羅世傑，但不斷湧出的淚水還是干擾著他，他從來沒有像此刻如此厭惡愛哭的自己。他用力抿起嘴壓抑著，免得哭出聲音。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氣我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現在的心情。」

「你不要哭。」

「我以為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結果……我什麼都不知道。」

「這不是可以輕易和其他人說的。」

「我是其他人嗎？」

羅世傑欲言又止，開闔的嘴像呼吸不到空氣般，掙扎了一會才說：「就算你哭，我也還是同性戀。」

張德皓吸了吸鼻子，大力吐出一口氣，再次用力呼吸時，吸進肺部的冷空氣好像快把他體內最後的一點溫暖也帶走。

「你以為我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哭嗎？」

「不是嗎？」

「我到底……我到底是你的誰呢？好朋友？摯友？家人？」

羅世傑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像是防備著什麼，卻又像因為太過絕望而變得沒有知覺。之前世瓔過世後的好一段時間，他都是這種狀態，張德皓很怕看見他這個樣子，下意識伸手拉住對方的衣袖，想讓他有點反應。

此時店門口出現了蔡尚玄的身影，他以目光找到他們後，一臉困惑地望著。張德皓趕緊鬆開手，羅世傑也順著他的視線，轉頭看了一眼門口。

張德皓看著他們，突然想起在網路上看到的，兩個男人手牽著手、親吻彼此的照片。他想像蔡尚玄和羅世傑之間的親密動作，好像一切都很自然，腦海一下子便有了畫面。

羅世傑和學長正在交往。

他告訴自己這句話，便搖搖頭，用手指快速抹掉淚痕，「先這樣吧，我回去店裡了。」

因為羅世傑背對著光線，張德皓直到聽見小聲的嗚咽聲，才知道他也哭了。張德皓必須把雙手握緊拳頭，才能克制自己不去碰他，然後毫不猶豫地和他擦肩而過，走回店門口對蔡尚玄說：「你可以去陪他嗎？」

蔡尚玄微微瞇起眼睛問：「你們說了什麼？」

「沒什麼，問他有沒有穿暖而已。」

張德皓走進店裡，回到座位拿走背包，連和學長姐招呼的力氣都沒有，在桌上留下錢後就離開了。蔡尚玄已經不在店門口，張德皓不敢四處張望，往方才攔下羅世傑的反方向走去。

他現在只想大哭一場，把所有事情都丟到後頭，連同自己尚未成熟的感情。

◆

獨自先回到蔡尚玄的小套房，羅世傑很想立刻睡上一覺。睡眠對羅世傑來說就像是暫時的死亡，每當感受到生活中的痛苦時，他都會試圖讓自己的感知暫時關閉，陷入長長的沉睡，才不至於被快崩潰的感覺侵蝕。

他把外套脫掉後就倒在小沙發上，蜷縮著雙腳試著入睡。但在安靜無聲的房間裡，腦中的思緒還是不停回想起張德皓那張哭泣的臉，緊繃的情緒根本無法放鬆。

羅世傑伸長手勾到遙控器，打開電視後轉到新聞台，他現在需要一些聲音來填滿這個房間的空洞。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想急著和張德皓解釋清楚所有事，但一打開聊天視窗，才意識到好像沒有什麼好解釋的，他已經一下子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只差一個這麼久都沒告訴他的理由。

而那個理由，只能被丟得遠遠的，就連有一絲的思考都是不被允許的。

羅世傑皺起眉頭，淚水因為地心引力而沾濕了抱枕，沒有辦法第一時間解釋清楚的不安佔據了心，張德皓傷心欲絕的臉也讓他感到痛心。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隱瞞許久的性向，他有什麼理由可以哭成這樣？

沒有問到本人，根本沒有正確答案，羅世傑此刻只覺得為什麼他好像一直在傷害他們？難道放棄不可能的感情，和另一個人交往是錯的嗎？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哭了一會，門口傳來敲門聲，羅世傑趕緊擦乾臉上的淚痕起身，貼近貓眼確認門外的是蔡尚玄後隨即開了門。兩人對視一秒，幾乎同時避開彼此的雙眼，蔡尚玄身上充滿酒氣，但意識還很清醒，走路也沒有搖搖晃晃。

「你在哭嗎？」

羅世傑沒有回答，只是吸了吸鼻子回應。

蔡尚玄脫去大衣，隨意丟在沙發上，朝電視看了一眼，便拿起遙控器關掉，這舉動拿走了羅世傑僅存的安全感。小套房裡十分安靜，加重了凝重的氣氛，他們誰也沒有坐下，只是面對面站著。

「德皓在店外面和你說了什麼？」

「和你沒關係。」

「他不是也哭了嗎？」

「不想講這個。」

面對羅世傑的無法溝通，蔡尚玄雙手叉腰，嘆了一大口氣，「你一定要這樣嗎？」

「我怎樣？」

「我真的不知道你們認識啊！這件事怎麼會怪我？」

「你沒有說除了我認識的那幾個學長以外，還有張德皓啊。」

「我原本想說沒差啊，我哪知道你們認識啊！」

「就算不認識你也要和我講啊！」

「誰知道連這點事情都要這麼小心翼翼？我又不是知道你們認識，故意讓你在他面前出櫃！」

「你根本他媽的不把我的心情當一回事！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說過不想被別人知道，結果你都沒和我討論，就直接當著你朋友的面介紹我是你男朋友，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那件事我已經道過歉了……」

「可是你現在還是在做一樣的事啊！在這個世界上，我最不想出櫃的人就是他！」

「所以我到底怎樣做才對？假裝我沒有男朋友？如果我不能告訴別人，那我們交往有什麼意義？」

「我們交往的意義就只是這樣？」

「我指的是我也想自在的和你在一起，至少出去遇到認識的人你可以不用甩開我的手，就只是這樣而已！」

羅世傑定眼看著他，無法反駁。蔡尚玄巨大的聲音在小套房裡迴盪，就像動物臨死前的最後一聲哀號一樣，訴說著自己的痛苦。羅世傑知道他們從來沒達成過共識，他也知道那次在學校附近遇到同學而甩開他的手，蔡尚玄內心受到很大的傷害。

為什麼自己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無法為他做到？

「抱歉，我太大聲了。」

「今天我還是回去吧……」

「不行，不要走。」

「為什麼？」

「我不想要你回去那裡，你和他住的地方。」

蔡尚玄走近他，將他擁進懷裡，即使擁有這麼寬大溫暖的胸懷，蔡尚玄心中的火苗還是不安地顫抖著，羅世傑總是看的見那幽暗中的微光，好像一不小心就會將他吹熄。而使一切如此的兇手，便是羅世傑自己。

「我和他只是朋友……」

蔡尚玄沒再回話，只是又緊緊摟著羅世傑，後者也用相同的力道回應，但不管怎麼沉溺在這擁抱中，張德皓的淚水好像滴落在自己心裡，把他的心侵蝕出一個深深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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