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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一邊查著手機 APP 地圖那畫室的位置，一邊帶我走到了這條巷弄裡。
「到了，就在這裡。」
她說『到了』，我才發現這戶不太顯眼的普通民宅，有一扇中古歐風的藍色木格櫺的玻璃門，門旁擺飾著一些綠葉盆栽和窗戶的爬藤，從小碎葉中橫出來掛著一塊小小的鐵鏽文青風的招牌，上面凹刻著『等一人畫室』五個大字。
這間畫室委實不大，我們推開了那扇藍櫺門，觸動了門上叮呤悅耳的風鈴聲，一陣冷氣的清涼迎身而來，那熟悉的油彩味 —— 對我來說是熟悉的 —— 也撲著我的鼻。
我瞧見裡面到處擺滿了石膏人像，畫架參差不齊地矗立著，以及裝飾了琳瑯滿目的鄉村風藝術品；陪襯著南洋風的古典樂，整間畫室顯得很有格調。這時段畫室裡坐著三五位學生。
哇！原來畫室是這樣的，好有藝術的感覺喔！
「您好，歡迎光臨。」
有一位看來年齡比我和姊姊都大，約有二十四、五歲，一頭長髮飄逸，性情看來柔和穩重的女生，從某一個畫架位子上站起來走向我們，對我們招呼。
我第一眼見到她就很喜歡她，她看起來很舒服。
什麼是『看起來很舒服』呢？就是她不僅僅漂亮而已，她的上衣是一般的 T-shirt，下身則是長裙，她沒化妝，但已經擁有一雙充滿自信的雙眸帶著忠誠、慈愛，她瞧著我的眼神，彷彿很疼惜我的樣子。也許是長裙，使她整體自然流露出一種真美善的氣質，和姊姊時尚的氣質又不太一樣。
她看起來不像是學生，但我們知道她也絕非我們要找的耿老師，因為耿老師是男的。或許她是老師的妻子吧？無論如何，她著實吸引我一直注目欣賞著她，如果我是男生，鐵定對她一見鍾情。
我和她的眼神對視了一番，但她比我自信多了，她還打量了我全身上下一巡，瞧瞧我的短褲和夾腳拖鞋，我被她瞧得竟然害羞了起來，頓時覺得自己這身『寒酸』的裝扮與她相形見絀了。姊姊說的沒錯，我幹嘛不三思而後行，今天就這樣隨便穿出來了呢？
姊姊對她說：「妳好，我們是和耿老師有約，想報名的新生。」
「喔，老師有跟我說過了，高二生汪瑀芊同學是嗎？」她瞧著我說，「是這位嗎？」
我一時沒注意她問我話，因為我仍處在對她傾心之中，嘴上泛著仰慕又靦腆的笑靨。
姊姊推了推我的肘，我頓時回神說：「啊？什麼？」
「芊芊，幹嘛心不在焉的？」姊姊隨即替我回答：「是的，她就是汪瑀芊。」
那女生笑道：「喔，好的。不過老師現在外出還沒回來，我想先帶妳們參觀一下，老師馬上就來了。」
她去端了兩杯清茶給我們，並帶我們逛逛畫室，對我們作了一些簡介：「老師的名字是耿仲夫，我們平常都叫他『小夫』。他的老家在雲林，家裡是做咖啡實業的，但是小夫老師他熱愛美術，不想繼承家族事業，他自己考上了師大美術系，就獨自一人隻身來到台北奮鬥。他畢業之後，曾經在一所高中擔任美術老師，但他對於校方為了升學而犧牲美術課的安排非常不滿，就辭職了，就來這裡開了這間小畫室 ……。」
這女生擁有一口柔和、內斂的音調，言行舉止都慢條斯理的，她對老師的背景很熟悉，為我們介紹得很詳細。
「聽起來超酷的一位老師，真是名副其實的藝術家。」姊姊問她：「請問，您也是老師嗎？」
「噢，不是，我算是 …… 打雜小妹吧。我叫董珮玟，現在在讀師大碩士班，平常有空就來幫忙小夫老師。」
這時，藍櫺門上的風鈴又響了，走進來一個人。
我們轉頭瞧去 ……
霎時，我愣住了，這個人竟然是 —— 剛才那位見義勇為抓搶匪又救了我的那山羊鬍男子！
只見珮玟姊對那山羊鬍男子燦爛的一笑，說：「小夫，她們來了。」
啊？這山羊鬍男，竟然就是我們慕名拜訪的『小夫老師』？
從他的外表、言行舉止，一副浪蕩不羈的模樣，再加上剛才為了制伏歹徒而演一齣行動劇來分散歹徒注意力的獨特方式，以及他身手矯健的武術，完全想像不出來是一個『老師』樣！
不過，如果是『美術老師』倒還說得過去，他是一副藝術家的形象。
「原來是你？你就是耿老師？」姊姊驚奇的說。
他持續一臉冷酷樣，也不表示剛才已經見過我們了，彷彿不曾照過面似的說：「我就是小夫，耿仲夫。」
他說完，又冷酷的走進一個小房間去了，也沒對我們的拜訪格外多說什麼。
珮玟姊敏銳地察覺到我們和小夫之間似有玄機，於是問：「你們……原本就認識？」
「喔，剛才我們……」
姊姊正要敘述剛才的奇遇和小夫的英勇事蹟時，小夫又從房間走出來，搶她的話說：「我們不認識啊！我們都在電話裡聯絡的，現在才第一次見面。」
或許他是個面冷心善的人吧？他想『為善不欲人知』，所以打斷了姊姊即將要說的話。
姊姊看懂了他的心思，於是對珮玟姊改口說：「我們只是剛才在路上有迎面相遇過而已，原來他就是老師。」
姊姊轉向小夫老師介紹我：「這位就是汪瑀芊，想要跟你學畫的。」
我也露出清純的笑靨對他說：「老師好。」
「老師？老師是誰？」他故作疑問，「我叫小夫，不叫『老師』。」
珮玟姊去端來早已為小夫準備好的冰霸杯茶遞給他，一邊笑著對我說：
「小夫他很有豪氣，不喜歡文謅謅的禮貌詞，以後妳就直接叫他小夫吧！如果在比較正式或是特殊的場合，再稱『小夫老師』就好了。」
小夫依然沒表情，也沒有再回應我們什麼。
「那……你們聊，我去忙囉！」珮玟姊說著，就離開了。
姊姊等她離開後，問小夫：「呃……剛才那個搶劫的事情，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小夫聳聳肩，一副不在意地說，「警察來了把他帶走，我也就走了啊！」
「真是謝謝妳，救了我妹妹。」姊姊笑道，「我也向你道歉，我誤以為你真的不管我們了，我還跟你吵架，原來你是在騙歹徒卸下心防。」
「那沒什麼啊！」他一副若無其事的口吻，「妳們真是少見多怪，這種事我做多了。我前陣子騎機車在承德路上，親眼見到一台轎車撞倒一個騎士，然後轎車肇事逃逸，我騎車去追，一直追到北投，終於追到了，他下車來對我叫囂耍流氓，我也是用同樣的方法把他壓在地上，等警察來。」
「你身手這麼強，又有急智反應，你有學過什麼功夫嗎？」姊姊問。
「哪有學什麼功夫？鄉下長大的小孩，什麼都會，攀岩、爬樹、潛泳、抓魚、打架 ……」
「哦，對了，剛才聽那位董小姐說你是雲林人，你家在雲林什麼地方啊？」
「古坑。」
「古坑我知道！」一直沉默的我說話了，「那裡有『劍湖山世界』，上學期我們班遊就是去那裡。」
「呵—— 」小夫冷笑了一下說：「每個人一聽到古坑，就想到『劍湖山』，古坑不是只有劍湖山好嗎？難道外地人對古坑的印象就只有『劍湖山』嗎？還有很多其他的……」他忽然就此打住，「不說了，說了妳們也不懂。今天不是來談上課的嗎？妳的作品有帶來嗎？」
於是，我趕緊從捲筒裡把作品拿出來，以及背包裡的兩本畫簿。
小夫快速翻著我一張張的作品 —— 寫實的靜物、牧場的風景，也有抽象的意識流；人物畫有我在學校上課時偷畫的任課老師、我的同學謝芬翎畫像，和一些從網路上找的人物相片來畫的。
我的每張畫，他大約只瞧個一兩秒鐘而已，每一本畫簿也只隨意看個三四張，就丟在一邊，接著看另一本，我感覺他沒很認真看似的。
他大致看過之後，他就對別處的珮玟姊喊道：「董珮玟，妳來一下。」
他為何連名帶姓地喊她？通常是老夫老妻才這樣吧？
珮玟姊過來了，小夫說：「妳看看她的作品，有什麼感覺？」
小夫說完，便逕自離開去忙其他事不理我們了，現在換珮玟姊來翻閱。
她這『打雜小妹』竟然比老師還審閱得用心，她仔細的看了幾張之後，說：
「我覺得 …… 可以看出妳有基本的畫功，比例不錯、筆觸洗練，也能表現出物的質感，和人的神韻。但還欠缺張力，和環境佈局力，不知道妳是不是也比較欠缺自信？」
我靦腆的對她笑一笑，點點頭。
「哇！」姊姊驚嘆得說：「妳從她的畫，就能看出她的個性？真是神準耶！」
「其實從藝術創作，就可以大約看出作者的性格，像我讀藝研所，有一門科目是『藝術心理學』，就是在論述這方面的。」珮玟姊對我燦爛的笑著說，「其實瑀芊妳會更好的，因為妳已經有底子了，放心交給我們吧！」
珮玟姊那柔和婉約的親和力，忽然讓我有一股直覺湧來 —— 她只是『打雜小妹』嗎？她說『放心交給我們』，像個女主人說話似的。她應該還沒結婚，如果結婚了，應該會介紹自己是師母才對。或許，是老師的女朋友吧？
在別處忙的小夫，還不曾對我的任何一張作品講評過，竟然在這時候，他冷不防地冒出了一句：
「她明年要考術科，沒希望！」
啊？這句話著實讓我愣了一下 —— 沒希望？那麼，珮玟姊為什麼一直讚美我呢？
我想不通，但我也不敢多問，小夫也沒再多說什麼，就直接走來討論我上課的時間安排了。
最後，我們談到了收費，是一堂課兩百元，而且不限時間。
天啊！如此便宜的費用，實在讓我們又驚又喜，通常補習的行情至少是一小時五百元以上，一堂課也有三小時，少說也要上千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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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耿仲夫。
也許這就是名副其實的藝術家吧！他們的思想模式總是讓人高深莫測，全憑感覺、意識流的做事。
他的皮膚略黑，雖是頹廢型的髮型，但亂中有序；單眼皮，輪廓不深，卻有一雙忠誠型的眼神，以及帶有磁性的低沉口音；雖然冷酷得不苟言笑，卻足以感受到一分安全感的魅力，又恰巧與他的首次相遇，竟然是他行俠仗義的奇遇，猶如武俠片中的俠客。
原本從外表看來，他和珮玟姊性格不太搭，現在稍微了解他之後，倒覺得還挺相配的呢！最主要是他們兩人都有著共同特徵 —— 一雙忠誠型的眼神，給人溫暖的感覺。難怪我剛才被歹徒挾持的時候，儘管他當時胡言亂語使我並不知道他的用意，但我看著他，就一點也不害怕了。
姊姊擔心我今天的隨性穿著會被老師罵，現在看來，姊姊似乎想太多了吧？
我竊笑著，然後揶揄姊姊說：「我至少有乾淨的臉蛋和整齊的馬尾，而小夫老師像是……剛起床還沒梳洗。」
可是，小夫竟然說我明年考試『沒希望』？他這樣說太直接了，使我有點受傷，他還真是超級嚴格而且會損人的老師啊！看來他曾經把學生罵哭應該不是空穴來風的。現在 ...... 我真想打退堂鼓！
但姊姊鼓勵我說：「嚴格就嚴格啊！妳第一次有機會學畫，又剛好遇到嚴格的老師，妳才剩一年多的時間就要升學考了，嚴格一點可以速成，不是更好嗎？要好好珍惜把握，千萬別打退堂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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