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深處的石塚下 - 間章二

星期二，下午四點半，靈學社召開第一次因應詛咒外洩的緊急會議。

出席者有身為巨石管理者的我、社長照揚、副社長闕雨弦，還有上一屆的正副社長與公關。

「我說……一定要在這種地方嗎？樓上明明就可以用吧？」

闕雨弦看了看四面八方的蠟燭，若有所思道。

「沒辦法，畢竟這是機密議題。」

前社長神情嚴肅地說，卻換來闕雨弦的嘲諷：

「是嗎？但就算在樓上討論也不會有人在乎吧？而且你們不是馬上就要模擬考了，怎麼還來這裡玩家家酒？」

坐在旁邊的前副社聽見闕雨弦的嘲諷時，臉色頓時垮了下來，看起來很不高興：

「你是怎麼對前社長說話的？」

「幹嘛，難道還要繼續陪你們玩那套對學長姐的說好話運動嗎？請、謝謝、對不起？」

「闕雨弦，適可而止。」

照揚出言平息隨時可能爆發的口角，然後開始這次緊急會議的目的——討論有關詛咒外洩與詛咒之眼的相關處置事宜。

「星期五下午四點四十分觀測到封印脫落，昨日第一節課，在一年十三班出現第一位受害者，因為突發性罕見血液疾病導致全身大出血；今日上午，十三班導師因為熱水器爆炸造成大面積燒燙傷以及腹部被碎片割裂；然後同樣是十三班，有學生被教室內大量出現的蟑螂攻擊，引起皮膚小規模病變，而其精神狀態也受到嚴重影響。」

「詛咒的效率還真高，學校的行政單位是不是該反省一下啊……」

闕雨弦依舊在一旁說風涼話，照揚則直接無視他之後繼續說：

「現在確定了眼的身分，為一年十三班的褚殷琦，有被長期霸凌的經歷，與我們的社員也有過頻繁接觸。」他把目光移到我身上，一句「請夏妍蓁來說明一下」讓我接過會議的發言權。

於是我便將這幾個月與褚殷琦交流掌握到的些許情報告訴大家：

「雖然他的家境不好但課業成績卻很優秀，好像也是因此才遭到班上的排擠與針對，而每次放學，他們班的某幾個人都會把他帶到巨石所在的鐵皮屋霸凌，我……」

「講重點。」前社長一臉不屑地催促，害我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每天都會和他簡單閒聊一會兒，但是……」

「講重點。我們在乎的是他的動機是什麼。是出於怎樣的理由才會打破巨石，懂？」

由於我對這方面真的不是很清楚，所以只好以簡短的「我不知道」結束了發言。

「不知道的話幹嘛叫她來……？」

兩人的竊竊私語搞得我心思越來越雜亂，我當然明白他們不想在非重點的地方浪費時間，但這樣的行為未免也太過分了……

不過我身為高一學生，又能拿他們如何？

「妳倒是回嘴一下吧夏妍蓁同學？這群老人的嘴本來就很欠修理。」闕雨弦突然插話道，語氣依舊是沒在客氣。

「老人？」

面對前社長火藥味十足的疑問，闕雨弦絲毫不把他們「學長姐」的頭銜放在眼裡，翹著兩腳椅繼續反駁：「會這樣打斷別人講話的不就只有老人嗎？比我們早個一兩年出生就可以耍高大上？靈學社就是被你們這種沒素質的弄到走下坡，懂？」

「要不是有我們的話，學校早就把禁地給拆到連渣都不剩了！」

「那可真是謝囉！到頭來不還是因為一年十三班一連串的事件造成校方壓力，才決定延後工程嗎？沒穿衣服的人只會忙著找東西遮擋住自己可悲的身材啦！」

闕雨弦的話語裡沒有一點尊重。面對這樣的批評與羞辱，學長顯然是嚥不下這口氣，不甘示弱地站起來，道：

「想打架是不是？」

「說不過就想用暴力啊？還是和以前一個樣子呢，但是別忘了你已經沒有『月幽』的掌控權囉！」

月幽，就是現在由照揚背負的蜘蛛靈體，其宿主會隨著社長職位的交接而更換。

「夠了吧兩位？可以繼續討論了嗎？」照揚皺起眉頭，略帶不悅地問。

「……可以。」兩人對彼此一陣怒視後不約而同道。

「今天要決定的事項只有一個，就是針對巨石與眼的處置，目前石聖觀音的神體已經遭到破壞，封印也徹底鬆脫。各位對此有什麼看法？」

「那還用說？當然是就地封印啊！還有疑問嗎？」

前社長以一副理所當然的嘴臉決定他人的未來，坐在他旁邊的前副社長還毫不猶豫就點頭同意。讓我感到有些不悅。

就地封印，雖然確實能阻止詛咒，但可是會讓褚殷琦遭一輩子厄運的，這完全就是在慢性殺人。再說靈學社根本就沒有這麼做過，萬一失敗，後果同樣完全無法估計。

儘管我有再多想法與見解，但卻始終沒有說出口的機會與資格。

「……」

闕雨弦看著沉默的眾人，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後，又接著開啟毒舌模式嚷嚷道：

「你們的眼界也太狹隘了吧？我覺得不如讓眼協助回收第一屆靈學社留下的『最終文本』，加速最終儀式的進程。」

「你這麼做又要浪費多少時間？又會有多少人因此遇害？你想過這個問題嗎？」前社長瞪大雙眼怒道。

「所以毀掉一個人的一生就比較好？就算真的這樣做好了，誰又能確保之後不會再有其他眼的出現？剃了一個光頭，過幾個月不還是會長回來嗎？」

闕雨弦的這番言論，用最直接的方式迫使大家重新審視「徹底解決詛咒問題」這個不能夠忽視的重要任務，以及了解「進行最終儀式」的急迫性。

「講得很簡單，你被記了兩支小過都拿不回來的東西，那個學弟辦的到嗎？」照揚潑冷水似地說。

「不要這樣啦老大，最起碼也得先試試看啊！」

「我認為靈學社不能夠為了自身利益而犧牲有可能因此受到傷害的普通學生。」

「老人家……就地封印不也是在犧牲普通人？甚至是變相殺人？不要把大義當作藉口來正當化自己的行為好嗎？」

「不然你說死一堆人和死一個人哪個比較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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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隨便把右腳小拇指塞進左邊的鼻孔好嗎？重點不是在『哪個比較好』，而是『哪個才能解決問題』，懂？」

「以為換個說法就了不起？別搞笑了！」

他們又吵了起來，而照揚似乎也早已司空見慣。據他所說，闕雨弦這個人從高一開始就很常因為看不慣學長姐或師長的態度而和他們爭論個不停，性格輕浮隨性的他能夠坐上副社長這個位置，著實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那個……我可以說話嗎？」

從會議開始就沒有開口過的前公關這時舉起手問道。原本還在因為觀點不同而爭吵的兩人馬上安靜下來。

「我在想，何不試著重啟幾年前停止的那個，有關如何抑制詛咒的實驗研究？」

從未有人提出過的論點，讓大家總算願意安靜下來專心聆聽。

「讓『奪回最終文本』與『研究詛咒壓制』同時進行，只要有一邊成功，就可以最有效率的解決問題。至於過程中詛咒可能對外界造成的影響，依靠前幾屆在進行詛咒壓制實驗時留下的道具，應該就可以大幅降低了吧？」

「如果兩個都失敗的話，豈不是只能回到原點了嗎？」

「身為社長必須要勇敢嘗試，太保守是不好的。」

「是，學姐。」

對話進行到這也終於有了一個能夠兼顧可行性且合情的選項。現在就要看照揚會如何做選擇了。是要遵照前正副社長主張的「就地封印」；現任副社長闕雨弦的「奪回文本」，還是前公關提出的「折衷方案」。

雖然退位的學長姐感覺很有影響力，但最終定奪的權力還是在現任社長照揚頭上。

五個幹部，三個提案，再加十幾分鐘的爭吵、鬥嘴，就可以決定要怎麼處置一個連見都沒見過的人。該不會是因為是我太單純、太沒有見識，才會覺得這一切是多麼荒唐吧？

我深知位在此時此地的自己恐怕沒有一點話語權，不過我相信我作為社團的一員，是有資格提出意見的，只是必須趕在照揚做出判斷前。

不知是從哪裡來的勇氣，我竟然敢在這樣壓抑的氛圍下自然而然地舉起右手，藉由模仿前公關的開場白「我可以說話嗎」吸引大家的注意。

「我們還沒與眼本人有過正式的面對面談話，甚至都沒見過對方，如果只是為了所謂『效率』而倉促下判斷，這樣真的好嗎？」

整個空間安靜到連呼吸聲都聽的一清二楚，平時話很多的闕雨弦這時也沉默了，害我以為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內心小劇場輪番開演。

「妳真的有在狀況內嗎……」

前社長又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吐出的盡是些不尊重他人的話。但我清楚，這種時候退縮，就再也沒有第二次說的機會了。

「什麼意思？請問沒在狀況內是什麼意思？」

「蛤？就字面上的意思啊！連中文都聽不懂嗎？」

「我是在場唯一一個接觸過眼的人，我知道他的班級姓名，也知道他的遭遇和想法。請問我這樣算是沒在狀況內嗎？」

「不要模糊焦點……」

「提出自己的意見叫做模糊焦點？我只是希望能夠先與他對話過後再做決定，這樣是模糊焦點嗎？」

「趕快處理掉才能避免更多人受到波及啊！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在抓到他之前又會有多少人被詛咒？」

「為了保護你們說的『更多人』，而將一個完全不知情的學生慢性殺害，這樣就比較偉大了嗎？」

「妳說什麼？」

前正副社長兩人皆惱羞成怒地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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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不要這樣，其實她說的完全正確，我們確實不能太快下定論，真的還是要尊重當事人的看法，沒錯吧？」照揚見狀急忙出言勸道，前公關則一臉無奈地與不發一語的闕雨弦一起靜靜坐在原位，用像是在看垃圾一樣的表情斜眼望過去。

「到時候出事了就別來哭著求我們幫忙！」前副社長憤怒地道。說完，他們倆就強拉著前公關離開地下室。

「這兩個人真的是夠了。」照揚的眉頭緊緊鎖起，非常不耐煩地說。看樣子他與那兩位學長姐的關係同樣不太好，只是不像闕雨弦那樣誇張就是。

「誰稀罕他們啊？莫名其妙……」闕雨弦用力伸了個懶腰，打開手機，當壯闊的音樂聲響起時，他也隨即進入遊戲世界。

「夏妍蓁，我們先去巨石那裡做幾個關於詛咒強度的測試。」照揚道。

「……好。」

「幫我拿一下架子上的香爐和兩個蜈蚣盒，謝謝。」

我聽從照揚的指示把東西拿好後，與他一起前往鐵皮屋。

「這真的很嚴重啊……」

「難怪石聖觀音會撐不住。」

特殊培養過的蜈蚣一接觸巨石表面時，竟然瞬間灰飛煙滅，一點痕跡都沒有剩下。這代表著負面的詛咒強大到可以直接抵銷甚至吸收蜈蚣身體裡的法力。

「借過，我先來測試一下相性。」

照揚拉起外套的袖子，然後用右手比出手勢，一隻黑色的霧狀巨型蜘蛛緩緩現出形體。

原來這就是月幽。

月幽完全成形後，馬上就對著巨石張開毒牙並高舉前腳，還不斷往後退。

「搞什麼？竟然擺出警戒姿勢……」

「怎麼了嗎？」

「我沒見過月幽表現得這麼害怕。」他專注觀察著月幽的狀況，略顯緊張地說。

即使月幽十分抗拒，但照揚仍然不斷促使其朝巨石前進。

此時月幽距離巨石約一公尺，當祂緩緩向前舉起前腳準備再往前時，卻突然發出一陣慘烈且極度尖銳的叫聲，讓我和照揚都嚇得連忙摀住耳朵。

放在巨石邊的香爐發出清脆的聲響，不規則地碎成好幾塊，裏頭的香灰也散落一地。

同時，月幽竟然在眨眼之間化成無數粉塵四散炸裂開來，像是飽滿的水球被戳破一樣，不到一瞬就失去了原有的輪廓。

「糟糕！！快點退後……」難得有如此劇烈情緒起伏的照揚用力把我撞開。下一秒，他忽然失去力氣跪坐在地上，嘴裡不停嘔出鮮血。

「不……不要動。」我剛想著要想靠近就被照揚果斷地阻止。僅僅只聽聲音，我便能感受到那種喉嚨被千萬把銼刀撕扯割裂的劇痛。

照揚強忍不適，開始念誦起語言不明的咒語。即使整張臉已經痛到扭曲變形；即使嗓音已經完全沙啞，他仍然持續念誦著，速度甚至越來越快。

鮮血溢出的量以肉眼可見的趨勢漸漸趨緩。

「啊……啊……啊……」

十幾秒後咒語停止，接續而來的是照揚急迫的喘氣聲。如同九死一生爬上岸的溺水者般，每個吸氣與吐氣間都透漏著對空氣的渴望，以及名為「得救了」的安心感。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躺下。「沒事吧？」我急忙靠過去關心道。

「沒想到這麼快就被警告……差點就沒命了……」照揚的聲音已經恢復正常，但顯然是還沒從剛才的危機狀態中回過神來，眼睛呆滯地望著天花板。

「這就是詛咒……」遲遲無法平緩的心跳連帶我的耳膜一起震動，不斷刺激全身每個神經細胞。

有那麼幾個瞬間，我是真的想過照揚會不會就這樣猝死，然後下一個死的就是我。面對如此令人怵目驚心的畫面還有未知的超自然力量時，我除了絕望之外，還是絕望。

「對了，」照揚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一樣，把目光轉移到我這裡，語氣略為激動地問：「剛才在門口看見的那個人就是眼嗎？」

「是啊，就是他，一年十三班的褚殷琦。」我平平地答道。

「事情好像沒這麼簡單了……」照揚的語氣又變回有氣無力的狀態，感覺十分疲憊。

「請問怎麼了嗎？」我有點擔心地問。

「沒事……」他緩緩坐起，看了眼沾滿血跡的手掌：「我不確定能不能在保證他存活的狀況下擋住詛咒，也不確定他獲得這股力量後會不會願意配合我們，安全性與可行性完全無法預估……」

就算學姐說過可以用幾年前留下的道具降低詛咒影響，但由於那個研究中止後過去已久，實際上能否實行，恐怕還是個未知數；而且成為詛咒之眼的褚殷琦究竟可不可以信任，也非常不好說。

要擔憂的事情還真不少，也難怪照揚會如此頭痛。

「果然沒辦法……」照揚舉起右手比出召喚手勢，然而什麼都沒發生。月幽受到如此重創，應該短時間內無法出現了。

「回去教室吧，要先好好研議一下明天抓捕的計劃。」

我一手攙扶著雙腿仍然發軟的照揚；另一手抱起兩個空的蜈蚣盒，再用腳勉強打開側邊的鐵門偷偷離開。香爐的碎片殘渣則被我偷偷堆在巨石的一角，我想應該不至於有什麼大問題才對。

到底會用怎樣的方式讓褚殷琦本人出現在靈學社，這令我感到很好奇，卻又有點緊張。

而且，照揚剛剛是說，明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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