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少女正在尋找形狀 - 第二章世界上的每個形狀都很特別〈5〉

公車一路顛簸，盯著窗外降下夜幕一閃而逝的路燈，此時的我才感覺到疲倦。

早已墜入夢鄉的許飛在一陣公車晃動中，將頭輕倚在我的肩膀，使得我不敢任意挪動身體，以免吵醒睡著的她。

方才在街道入口下車的我們，並沒有走進巷口逛夜市。

起因是當時的許飛似乎身體不適，本以為她和往常一樣是在開玩笑，直到我看見她身後泡影急遽銳減發現不對勁，只好罷休進去滿是泡影世界周六夜市。

也許是看她臉色不佳，再加上夜市導致人潮過多，許飛並無拿出月票檢視便被推上車了。而我因不熟悉環境帶著許飛搭錯了好幾班車，最後終於搭上了曾經因地裡探究而去搭過的糖廠小巴士，準備回到新營總站。

外頭觀光鐵道地景飛逝，我看向臉色虛弱的她，想起她再上車前依舊咕噥著好想再去一次夜市裡，表情真切地像是錯過難得一見的彗星，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如此認真地耍著脾氣。

我將視線挪移至許飛的睡顏，一道道由前至後的白色光影照在了她臉上，使得她不禁皺起眉頭，我下意識伸起手掌幫她遮擋。

明明在天台穿著短袖都沒感冒了，為何會在離開學校後身體便出了狀況？我直盯著睡夢中不會回嘴的許飛，此時的她就如沒有動靜的洋娃娃，我想起了在天台有活力的她。

每當我在某處迷惘之際，許飛總是第一個能看穿我想法的人，她卻從未明說，帶領我走向天台、學會找到目標，以及發覺從未出現在我眼裡的他人泡影......試著尋找自身形狀的我，認識了只有看得見形狀的才能知曉的秘密。

然而，即便她總會在剎那間露出令人孤獨的神情，又或是如同現況展現脆弱的一面。

一綹髮絲落在了許飛安穩的睡臉，我伸手撥開，指尖在不留意下輕觸了她的臉頰。

像這樣毫無生氣而安靜的許飛，我好不習慣。

也許我早就意識到了，因為不了解，我對這猜不透舉動及想法的學妹感到了好奇。

公車再次顛簸，她的手背碰到了我放在大腿上的右手。在接觸之下，兩手之間產生了一顆微小的虹光泡影，透明而脆弱地在空中飄浮著。

看得見我形狀的她，是在用什麼心情看待沒有形狀的自己呢？

我找不到許飛的形狀，也看不見自己身後的後影，卻能與她一同創造出雙方交流後的漂亮泡影。對於起初不想尋找自身形狀的我，沒有形狀的她又是如何看待我？

我迫切地想要之知道答案，卻無從知曉。

不光是毫無形狀參考可言，即便像是現今如此觀察著她的舉動與目的，我無法推敲出一個合理的判斷，每當想詢問之際，又會被自己的不安而退縮。

我什麼也不了解她，不論是形狀、性格，又或是找尋學姊的真正意義。

看不見形狀的我，什麼也無法做到。

啪波！

方才才在我與許飛接觸下的連結，飄至我眼前倏地破碎了。

我緊張地望向她身後的泡影，即便從泡影看不出許飛的情緒波動，但我隱約意識到泡影狀況也許是她身體情況的反映。

泡影在公車移動間變得更加透明，在空氣間徐緩化作泡沫。我不知所措地慌亂著，腦中突然想起許飛經常提起的那句話。

「......『泡影』是人與人連結下所誕生的產物。」

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只小手，我小心翼翼地游移在我與她之間，忐忑地放上手掌。

指腹交疊，許飛冰冷的指尖如貪戀我的溫度，正汲取著手上的溫暖。我緩地隨挪動將五指扣進指縫，試著藉由接觸去感知她的心情，想藉此試探是否能看見許飛的後影，然而卻已失敗為告終。

一顆顆七彩的泡影再次出現在我的眼前，首次由我主動牽起的手，產生了與平時相仿的多色虹膜。

明明已經這麼靠近了，好想知道她在想什麼。

「......許飛，」看著夜幕下公車與車倆閃爍的紅燈，我坦誠地道出了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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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找到妳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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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振宇去看那麼多人的泡影，看來對你來說進步很大喔？」

本睡得精熟的牽手本人突然發出聲音，心虛的我嚇了一跳。

「......抱歉。」我感受到臉頰又泛起滾燙紅韻，也與我的「後影」又被許飛看得一清二楚吧？我下意識想抽走十指相扣的手，卻被對方施加力道緊緊握著。

「......先維持這樣一下。」

許飛用臉頰輕輕磨了一下我的肩膀，面帶微笑地看著交疊的手。俯視中，我看見她的眼睫不想被人發現地顫抖著。

「你一定在想我在想什麼對不對？」許飛抬頭望向我，此時的她又恢復了過往的古靈精怪。然而此次的我與以往不同，更加握緊了她的手，使她愣了一回。

「嗯。」瞥開總是能看穿我心思的那雙眼睛，我深呼吸道：「我想知道鬼靈精怪的許飛在想什麼，非常想。」

許飛聽了我誠懇的回答後挑了挑眉，伸出另一只手示意我低頭靠近。我傾身往她的方向靠過去，許飛將手倚在了我的耳蝸一旁，聽著耳邊傳來的呼吸聲，我不自覺心跳加速。

「我啊......」輕細的聲線，如吊胃口地放慢了語速。

「現在好冷喔，振宇可以借我外套嗎？」

新進路口，到了。New Intersection。新進埔口，到啊——

即便跟著公車廣播的聲響一起道出，我依舊聽見了她那毫無意義的回答上。

......我錯了，期待恢復精神的她，會告訴我真實想法是我的問題。

雖說不太情願，我還是無奈地脫下身上的外套。在交給許飛的剎那間，她猛地站起身，一股腦地衝下了夜色黯淡的公車站牌。

交疊早已擁有溫度的手，毫無預警地鬆開了。

「等等——怎麼回事？許飛——」看著她緊緊抱住我的外套，我被上車的人群阻礙無法前行，帶我來到門口之際，車門早已關上。

隔著一道透明玻璃的許飛，我看不清低頭的她是什麼樣的表情。公車移動瞬間，如定格畫面的笑容逞強而滿是破綻地在她臉上扯開。

聽不見彼此的聲音，公車徹底離來開站牌之前，一句話長度的嘴型硬生生刻進了我的腦海。

我聽不見，我也看不明白。

恍恍惚惚地走在已經行駛的公車上，回到原本的座位旁才發現自己放在許飛位置的書包已被大媽挪位。

「占什麼兩個人位子啊，真沒家教。」

聽著大媽對我的口出惡言，我也沒理由膽子再坐她旁邊，乖乖收拾好書包與提袋走向前排，靠著鐵柱站著。思索著行動怪異的許飛，試圖將笑容底下所傳達的訊息拼湊得知。

「一定要○○○○喔。」

腦袋中浮現脆弱而模糊的聲音，我看見了許飛難堪笑容下的末四個字。

「任何地方。」

我猛地抬頭，看著眼前飛逝過去的糖廠鐵道地景，倏地之間，我才意識到身旁已沒了許飛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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