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幸福的重生之庭 - 如果雨有顏色

「今天要完成：

1.物理講義作業

2.趙老師的題目

3.把妹妹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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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蓮死死地看著自己在備忘錄上寫的東西，好像上頭黏著什麼髒東西似的，最後嘆著氣用立可白把字塗掉。

身材嬌小的她，留著一頭俐落的黑色短髮，給人少年般的印象。

......俐落的短髮上黏著三坨剛嚼完的口香糖。

既不是流行，也不是獨特的喜好。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禿頭中年教師的聲音毫無起伏，如同留聲機般的播放著。

教室的另外一邊。

幾個男同學擠眉弄眼，接著其中一個胖同學朝著夏蓮的方向用力「呸」了一聲，粉紅色的黏稠口香糖便精準落在夏蓮的臉頰上。

眼見成功，男同學們齊聲大笑。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你、你們安靜一點.......」中年禿頭老師似乎注意到了，但仍是看著黑板小聲地說著。

夏蓮咬住牙齒，下定決心怎樣都不要對此做出反應，只是專注的看著自己的課本，像是對課文有莫大興趣似的。

不要理會，不要理會，夏蓮在內心對著自己不斷重複。

然而，在第五個口香糖擊中頭髮的瞬間。

像是踩爛番茄那樣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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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滋！！！！

夏蓮反手抓著美工刀朝著男同學的脖子上刺下去，鮮血噴灑在桌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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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類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夏蓮僅僅是在腦中上千次、上萬次的殺死同學。

現實如同不動的高牆，無法破壞也無法穿越。

只能仰望高牆，匍匐在牆邊。

夏蓮心想著，她不時望向窗外，正綻放著的鳳凰花瓣在樹枝上搖晃，似乎隨時要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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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時間。

遠處可以聽見大家離校的吵雜聲音。

更近一點，可以聽見走廊外女同學在討論偶像的話題。

而近在眼前。

「啪唰唰唰唰~~~」

夏蓮用力的沖洗著沾上口香糖的頭髮，好幾根頭髮被扯下來，讓她忍不住罵髒話。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

細長的眼睛像是貓咪，大家都稱讚她們姊妹倆的眼睛很溫柔，和媽媽很像。

但是像隨時都在生氣似的眉宇、蒜頭鼻子、以及不討人喜歡的嘴型，就完全不一樣。

就像是戴上了憤怒的面具那樣。

......夏蓮討厭自己這樣的臉。

就在夏蓮望著鏡子發呆的時候，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夏蓮從口袋抽出功能型手機。

「今天我跟爸爸都有工作要忙。」手機另外一頭的母親快速地說：「可以幫我去醫院看一下冬芸嗎？」

如果可以說不的話，夏蓮諷刺的在心裡想著，這種問法彷彿她可以選擇似的。

離開學校時，夏蓮又望向鳳凰花的枝頭。

明明才剛要進入五月，學校的鳳凰花便已滿放盛開，夏蓮抬頭看著，總覺得好像火焰正在燃燒似的；黃昏的橙色照在街道上，全部都燒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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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醫院的道路就像是寧靜的火海。

夏蓮拖著沉重的步伐，纖瘦細弱的身子有些駝背，看起來幾乎像是要被書包的重量拖垮似的；一穿過醫院的自動門，難聞的消毒水味道便撲面而來，夏蓮一進醫院才想起似的戴上口罩，熟門熟路的順著電梯上六樓，走到那個門牌寫著「許冬芸」的房間。

「妳來啦。」進到病房，護理師姊姊面帶笑容地放下病歷，從口袋掏出看起來很昂貴的巧克力。「這是我們去北海道買的，要吃嗎？」她說。

「謝、謝謝......」夏蓮雙手接過巧克力說著，護理師姊姊笑吟吟的遞過巧克力之後，便像是川劇變臉那樣一口氣表情變得陰沉，快步地走向別的病房。

醫院待久了都會變成那樣嗎？夏蓮心想。

不過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醫院有某種低氣壓。

就像是空氣死掉了那樣的感覺。

夏蓮心想著，並一邊撕開巧克力，一邊走到病床邊，她面無表情的看著和自己有著完全相同外貌、正在昏睡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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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芸的眼睛就像是貓咪那樣細長，小巧的鼻子和櫻桃嘴給人更加稚嫩的印象。

這些特徵都和夏蓮一樣，最大的差別大概只有冬芸有著長而捲的優雅長髮，像是公主似的，夏蓮則剪成了少年般的短髮。

然後。

冬芸的皮膚就像是老舊的牆壁那樣不自然地慘白，眉毛稀疏得幾乎看不見，放在棉被外的雙手細瘦如枯枝，雖然看不見，但在棉被裡的雙腿也是同樣的皮包骨，一旁連接著的生命維持器像是在代替冬芸呼吸著。

這些特徵和夏蓮截然不同。

夏蓮從一旁的抽屜中取出乳液，將其塗抹在冬芸的手上，並像是操縱搖桿那樣的來回牽動冬芸枯枝般的手臂，每次拉動都可以感覺到強大的阻力，就像是那手臂被強力膠硬是固定住似的。

夏蓮斜眼看了一眼和自己有著極相似外貌的妹妹。

沒有恢復的可能性，要做好心理準備，夏蓮依稀記得幾年前的醫生是這樣說的。

每天被藥物弄得意識不清，就連呼吸都痛苦不堪，甚至不能舉起自己的雙手。

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義？為什麼還要延長這樣的痛苦？

「去死一死算了.......」夏蓮用嘴型說著誰也聽不見的心聲。

只要把手指放到冬芸的脖子上稍微施力就好，不，只要拔掉一旁儀器的管路就好。

要殺死一個人是這樣的容易。

人都知道自己會死，卻從不認為是今天或明天。

但是人會死，會因為各種無聊的理由去死。

.......只要伸出手就好。

夏蓮對著冬芸伸出手，像是在觸摸兩人之間看不見的什麼似的，最後緩緩放下，咬著牙離開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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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夏蓮走出醫院還不到五步，柏油路上便逐漸出現深色的小點滴，深色的小點快速地覆蓋整個柏油路。

下雨了。

夏蓮還來不及拿出雨傘，雨水便打溼了她整身衣服，等到她拿出雨傘的時候，身上的制服外套已經濕得徹底了。

索性直接淋著雨回去算了。

夏蓮忽然感覺心情有些愉快，就這樣回去的話，會被媽媽罵「這樣會感冒」的吧？

直到回家之前，夏蓮都感覺腳步有些輕快。

如果雨有顏色的話，一定是溫柔的淡藍色吧，她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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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夏蓮用比平常要大的聲音說著「我回來了」。

只是。

這次真的麻煩了......把領帶凌亂地扔在一旁的父親雙手抱著腦袋，面對桌上大量的信件喃喃自語；母親則是一邊在客廳來回走動一邊拿著手機快速地說著話，好像正在忙。

「妳回來了啊。」過了好一會兒，父親才注意到回到家的夏蓮。「冬芸的狀況怎麼樣？」

「跟平常一樣。」夏蓮小聲地說著。「然後，外面在下雨，很大。」

「跟平常一樣就好。」父親一邊說，一邊把桌上的信件疊起來，走進自己的房間，父母分房睡已經好久了。

望向已經被關上的門，夏蓮停頓了好久。

這時，媽媽從旁邊走過，低頭看著夏蓮。

會罵我吧？夏蓮心想。

媽媽有著和自己幾乎一樣的細長眼睛，就像是自己未來的模樣，可以那樣想像。

她會破口大罵嗎？會怎樣的譴責自己呢？夏蓮滿心期待著。

「......」

夏蓮母親靜靜瞥了夏蓮一眼後，繼續拿著手機聊天，坐到沙發單手拿起水杯。

「外面......」

.......外面，在下雨喔，渾身溼透的夏蓮肩膀微微聳起，用只有自己能夠聽見的音量如此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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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兩點，但夏蓮一點都無法入眠，躺到床上就感覺這裡癢那裏不舒服，翻來覆去好像那張床著了火似的。

夏蓮獨自走下樓，黑暗無人的客廳有著和平常不同的景色，她打開客廳的筆記型電腦，打開盜版網站的小說來看，她看著虛構的小說，無數次的想像著。

如果能夠被召喚到劍與魔法的奇幻世界。

如果能被精靈選上成為魔法少女。

怎樣的設定都好，只要能離開這個可恨的現實都可以。

但實際情況又如何呢？

夏蓮用滑鼠拉到故事的結尾，男主角和女主角最後獲得了幸福，過著自己渴望的理想人生，只有自己還在這現實的泥沼中揮之不去。

功課不行，體育不行，無論學校還是家裡都沒有人在乎自己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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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冬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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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聽見這句話，好像是在醫院，母親在醫院大哭，夏蓮第一次看見女強人的她流下淚水，臉上的妝都花了。

那是夏蓮的妹妹，冬芸被醫生宣告幾乎不可能恢復的日子。

為什麼是冬芸？

那時的夏蓮還遠遠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涵義。

的確，冬芸讀書好體育好，是大人眼中的完美小孩，或許是在說「為什麼不是其他孩子而是我們家的冬芸」吧。

還是小孩子的夏蓮如此在心中解釋。

和有禮懂事的冬芸不同，夏蓮從小就是火爆脾氣的女孩。

沉默寡言，孤僻獨行，這樣的她理所當然的既沒有朋友，也不被班上同學接受。

某一日，夏蓮回到教室時看見自己的書本被同學撕裂，她毫不猶豫地衝上去揍人。

身材嬌小的夏蓮不要命似的抓著男同學的頭髮狂揍，牙齒咬到全都是血，就算旁邊的男生們拼命拉扯也不放開，比她壯比她高的男同學最後是哭著求饒。

理所當然事情鬧大了。

夏蓮完全不認為自己有錯，但匆匆忙忙趕來學校的媽媽還是壓著她的頭要她道歉。

我已經很忙了，不要增加我的麻煩，那時的媽媽如此說著......

「如果是冬芸的話，絕對不會這樣」

什麼意思？小小的夏蓮感覺自己逐漸理解了。

這麼多孩子，為甚麼是我家的冬芸？

明明有兩個孩子，為甚麼是冬芸？

如果是比較失敗的那個......

夏蓮直到那時才理解。

「為什麼是冬芸？」這句話的真正涵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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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拉！夏蓮用力打開門，一口氣衝進暴雨的深夜。

像是被吞噬了那樣。

夏蓮邁開腳步，雨水打在臉上讓她甚至很難呼吸。

隨著視野的模糊，夏蓮感覺周圍的民房像是拉長扭曲了似的包圍住自己，踏入水窪中的腳逐漸沉重，潮濕的衣服黏在皮膚上讓她不舒服到極點。

連要往前走都很困難，暴雨像是要淹沒自己。

......如果雨有顏色的話，一定是溫柔的淡藍色吧。

夏蓮拼命奔跑，頭低低的沒有看向前方，只是埋著頭不斷邁開腳步。

雨水啪啦啪啦的聲音幾乎讓她要聾了，眼前也模糊得甚麼也看不清。

接著。

強烈的、神聖的光忽然從側面照亮。

夏蓮一瞬間以為是天使。

那樣的聖潔、那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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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車頭燈一口氣逼近眼前，夏蓮才看清楚藍色卡車的真面目。

可以清楚看見車牌號碼上的汙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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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慢動作般的景色只停留眼前一秒，接著一切的聲音都消失了。

明明大雨傾盆，卻一絲未聞，僅有擾耳的噪音迴響著。

連要放聲大哭都辦不到，珍惜的身體像是抹布一樣癱在地上，動彈不得。

在意識消失之前，夏蓮腦中浮現的，是妹妹冬芸的臉。

......如果我也躺在病床上的話，爸媽會不會比較關心我一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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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這樣的想法，夏蓮微笑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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