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鈴奇幻譚 - 第十五章露西亞

戰火的另一側，佛萊戈帝國軍的營寨裡燃亮凱旋的營火，營營相扣連成一道漆黑中的火龍。軍樂從中奏起，士兵聞歌起舞，有些人抵不住熱脫去上衣。飲酒狂歡的人更多，嘈吵的叫喊聲更加是此起彼落。

話未說完，帳篷外又爆出一輪叫聲，似乎在很近的地方。不過不是單純的歡呼聲，叫聲以外夾雜著杯子打碎和扭打聲，似乎有人吵架了。

「外面發生什麼事了？」奧斯汀從滿桌的公文抬起頭。帳幕的入口未能看到事發地點，士兵分成八個方位在外面站崗，隔著幕布所看見的是一片火紅。要不是看到帳幕的縫隙，甚至分不清晝夜。

「似乎有人醉酒鬧事。」露西亞替奧斯汀的杯添水，輕輕笑著。

露西亞留著一頭金髮，綁了一個馬尾，長得垂下腰間。她穿著薄薄的白連身裙，讓她看起來更亭亭玉立，皎好的身材不像一位十七歲的少女。

紅蓮白銀鎧甲掛在一旁的盔甲架。

雖然女性從軍的例子不少，露西亞的劍術即使放在男性武者裡依然首屈一指。溫文儒雅的性格加上出眾的外表令她年紀輕輕已經相當受注目。

奧斯汀將杯裡的水喝了一半。

「父親大人，有什麼煩心的事？」

露西亞看見愁眉苦臉的奧斯汀，靠近他一步。

由於先前身體抱恙的關係，她最近才回到父親身邊擔任秘書。

「沒什麼特別的。」奧斯汀提振精神，不讓女兒看見自己傷腦筋的樣子。

「父親大人連日行軍相信也累了，我替你按摩。」

露西亞走到奧斯汀背後，從頭開始按壓。奧斯汀不得不放下正在閱覽的公文，安躺在椅背閉上眼，乖乖地接受女兒的按摩。每次自己沉迷工作，露西亞總有辦法逼自己休息。

工作的時候也沒察覺，但只要一鬆弛下來，一下子襲來的疲勞感差點讓奧斯汀立刻睡著。

露西亞按到頸和肩膀的時候，奧斯汀不禁發出會讓外人誤會的呼聲。

「好舒服啊……」

微微的痠軟感如電擊般貫徹全身。

「露西的身體還適應到嗎？畢竟妳才歸隊不久。」

「我沒問題。父親大人更要多注意不要太勉強。」

每天晚上替父親按摩是露西亞心底裡認定的秘書職責之一。

不過，這夜有人打擾了這片空間。

「將軍，巴頓將軍派在下前來鎬賞。」士兵在帳外說道。

「既然是巴頓的人，就無法避而不見了。」奧斯汀悄悄說，他觸碰露西亞的手背，露西亞從他身上離開。一秒之後，她端正地站回去秘書該在的位置。

「進來吧！」奧斯汀示意他們進來。

「給我走！別吵！」

士兵走進來，手上還拎著一個人。

那是一位被牢牢綁住的異國少女。不，這裡是阿斯達王國，他們才是異國人，眼前的是本地少女。

她的嘴被布緊緊封著，眼眸裡流出了絕望的神情。

奧斯汀和露西亞的表情都變得詭異，面面相覷，好一陣說不出話來。

「巴頓將軍特意搜羅了阿斯達王國的美女賞給將軍，請笑納。」

「你們先出去。」

「遵命。」

奧斯汀隨意打發他們回去，露西亞馬上僵著性子問：「父親……這個到底是怎麼回事？」

露西亞的腦袋停止運轉，反覆問著自己相同的問題：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不是我的意思，是巴頓將軍擅自決定的。」

面對女兒的質疑，奧斯汀露出焦急的表情。他急著替自己澄清。

總之，先給這個少女鬆綁再說。

露西亞解開少女身上的繩子，拿開堵住嘴巴的布。

少女乾咳了幾下，露西亞連忙倒了一杯水，遞給她。

她把水一喝而盡，然後一直以畏懼的目光望著露西亞，懷疑著她和奧斯汀的舉動。很明顯，少女不相信他們。

「不用怕，我不會傷害妳的。」露西亞溫柔地說。

她真摯地抓住少女的手，揉著發紅的手腕，哄小孩般嘖嘖說：「都擦傷了。我這裡有些藥。」

露西亞隨手拿來急救箱，拿出藥膏在少女的手上塗。冰涼的感覺馬上讓少女舒服不少。

「你從那裡來的？」露西亞問。

「奧比斯頓。」少女回答，聲線如蚊子一樣小。

露西亞決定席地而坐。彼此在相同的高度對視，少女不再有階下囚的心理，而且因為受了露西亞的恩惠而決定跟她坦白。

「帝國軍到底對你們作了什麼？」

少女的臉馬上劃過兩行淚。也許是覺得在敵人面前放聲大哭太沒尊嚴，她選擇作無聲的哭泣。

露西亞伸出手，輕撫少女的臉蛋，呈現的憐憫微笑如她的髮色一樣溫暖，彷彿是斜陽下的金箔。

「帝國軍一攻進城就燒殺搶掠。有個將領……是光頭的！他放聲說要把所有女人抓回去玩。我一邊看著她們被侵犯，一邊等候處置……」

少女聲淚俱下，一句一句說進露西亞心坎裡。她的心很痛，突然一陣暈眩，喉頭就是感到想吐。

「好過分……巴頓到底把女人當作什麼？玩具？還是一個釋放情欲的工具？用完就丟？」露西亞咬牙切齒地說。

她回握少女的手：「雖然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我替帝國軍的行為道歉。」

說完之後，露西亞回到奧斯汀身邊。

「父親知道軍隊裡的惡行嗎？」露西亞搖搖頭，至今仍然不能相信帝國軍竟然做出這些事情。

這些事是她在家中休養期間無法得悉，唯有站在戰場最前線才真正見證到的事實。說不定，很多人都不清楚發動這場戰爭的意義。

露西亞也不明白。

佛萊戈帝國土地荒涼，物產不豐，但如果因此就去掠奪鄰國，不就跟豺狼沒分別嗎？這跟露西亞所接受的教育相違背。身為武人就該保護弱者，而不是恃強凌弱。

奧斯汀滿臉無奈。

「我有明文禁止屬下殺害平民，但是其他人的行為，我無法管束。巴頓手上的還是摩查大王的親兵，開罪不起啊。」

露西亞完全一改溫婉的形象。雖然美貌依然，散發的氣勢卻已經是在戰場上的她，只要搬出丁點殺氣就足以奪命。

奧斯汀被這股氣勢完全壓下去。

「不行，我不可以讓這些事繼續發生下去。」露西亞決斷地說，轉身走近少女。

「妳打算做什麼？」奧斯汀問。

少女同樣冒出相同的問題。看著一步一步逼近的露西亞，就想拔腿逃跑。

「當然是將她放了。」

「如果讓巴頓發現……」

「難道我該坐視不管嗎？父親大人，我也是女人！」

露西亞心裡的鬱悶頓時消散，隨之而來就是察覺自己對父親動怒而內疚。

奧斯汀也無法對這顆手中槐珠大動肝火。露西亞身為女孩子，對這些事自然不共戴天。奧斯汀唯有容忍。

「那麼妳打算如何做？」

露西亞回頭，記得少女就在這個位置。一看，她還在原地。

她問那位少女：「你有沒有相熟的人？我可以指示方向。」

「有，我有一個親戚住在凱爾。」少女回道。

「我現在就送妳回去。但妳要配合我演一場戲。」

「露西，妳打算做什麼？」

「假裝把她送回巴頓，然後偷偷放掉她。」露西亞毫不猶豫取下紅蓮白銀鎧甲。眼角瞄向少女：「明白沒有？」

「明白。」少女不加思索就點頭。只要能逃離魔爪，無論怎樣的事情她也願意做。

露西亞換上裝甲，帶上一雙鑲金邊的白手套。

「小心點，注意別讓巴頓發現。」奧斯汀略有膽憂地說。以露西亞的個性，一旦她決定做的事就沒可能讓她改變主意，奧斯汀只好祈求她平安歸來。

「父親大人放心，我一定會回來的。」露西亞的掌心放在胸口中間，欠身行禮之後走向少女，手上拿著一根繩子。

「可能會有點辛苦，妳就忍耐一下吧！」露西亞說罷，把少女重新綁起。

下一刻，露西亞倏地變臉，兇惡地說：「給我走！」

她將少女拖出去，帶到自己的座騎上。

經過飲酒作樂的士兵，騎在馬上的露西亞吸引了眾人的眼球。她一直想著少女口中所述的事，即使戰事對己方有利，卻絕對笑不出來。

看見露西亞冷漠的視線，配在腰際的太刀，士兵縱然欣賞她的美色，也不敢做次。畢竟她就是奧斯汀．洛克特將軍之女。

仰賴這個特殊身分，露西亞經過營寨入口時，守衛沒有過問，恭敬地低頭行禮就放行。

如此一來，計劃就沒有差池了。露西亞對事情比想像中還要順利心中竊喜，但依然警戒這周邊，朝往北方策騎。巴頓的營地離這邊五公里遠。

大約走了兩公里，露西亞確認無人跟蹤之後，猛然勒過馬頭，急轉一百二十度往東南偏東方奔馳。

「喝！」她策馬加鞭，壓低身子降低風阻。

大約兩個小時，露西亞看見前方的燈火，那就是凱爾。

露西亞落馬，拔出腰際的太刀，割斷綁在少女身上的繩子。

「我只能送妳到這裡。」露西亞遙望遠方的燈火，慨嘆無法再幫助少女。

即使這次放走她，我又能夠保證少女不會再落入帝國軍的魔爪嗎？

似乎是看破她的心思，少女真摯地牽著她的手。

「姐姐幫助我到這裡已經很足夠了。」

少女拭去眼角的淚：「本來我就應該要死了。姐姐，謝謝妳。妳很善良。」

「我只是做一些正常人會做的事。」露西亞茫然地說。

「姐姐叫什麼名字？」少女仰望眼前高佻又溫柔的大姐姐。

「我叫露西亞。」露西亞拋下了這句，就離去了。

看著漸漸遠去的身影，少女說：「露西亞，謝謝。」

這句話，只有她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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