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死了。
多年的生死情誼就這麽逝去，望著身旁血淋淋的屍體，菲利普心中卻沒有任何起伏。
畢竟連隊長都無法傷到對方哪怕一根毛髮，更別説自己了。
哈哈......結束了，糾結這一切已經沒有意義了。
廢墟被劇烈的轟鳴化為灰燼，菲利普神色複雜地從石堆碎塊中爬起身。高空的白色物體降落下來，在視野中逐漸清晰，停止揮動的潔白羽翼不再展露出光芒，外貌看起來十五、六嵗的中性少年好奇地打量著四周，頭上的光環轉換成亮白色，映照起這片荒涼的破瓦頹垣。
聖潔天使的外表令菲利普心中不斷響起警鐘，他很確定，那位怪物就是導致這次襲擊的元凶。
可怕......哪怕出動其他小隊也無法消滅這次的敵人......菲利普默默估算著，心中砰砰作響。對方就算是不經意間的隨意一瞥，都足以讓自己瞬間死亡，如果換做是一般的收容所成員，這時估計已經在想辦法悄悄溜走了，但菲利普不同，他早已失去「退縮」這個選項了。
心臟的腎上腺素分泌到極點，菲利普咬緊牙關，閉眼揮起劍就衝向少年。
「你好。」冷冽的眸子照了過來，飽含惡意的褻語烙印在菲利普眼中，意識潰散，身體一軟，菲利普整個人連人帶劍倒在地上。
……果然是這樣嗎，就連生命的最後一刻也無法做出任何貢獻。
菲利普似乎接受了現實，也不出力反抗敵人的控制，臉上流露出些許釋然。
我只能走到這裏了啊。
放棄了求生意志，菲利普腦海中不斷閃過人生的走馬燈。
但——
愣了許久，預期的死亡並沒有來臨。
「......你的眼中沒有恐懼呢。」
身上傳來灼熱的視綫，菲利普只覺自己失去了身體的操控權，無法控制地站了起來。
「殺了我......」瞪著飄至身前的天使，菲利普輕語出聲，對於眼前的敵人，任何反抗都沒有意義，他只求自己能快些解脫。
「你似乎並不懼怕死亡。」菲利普的表現引起了天使的好奇心，嘴角向兩邊咧開，臉上笑盈盈的，若忽視祂的怪物身份，倒是有幾分曖昧。
但祂的笑容只讓菲利普感到恐懼，「快殺了我！唔——」
「我説，你們人類真吵啊，不能有點耐心嗎？」被菲利普的嘶吼聲閙得厭煩，天使瞬間釋放禁言術，令菲利普不再出聲。
四周安靜了下來，「不過，為甚麽你不怕死呢？」天使上下打量著菲利普，臉上呈沉思狀。
「人類都是膽小得要死的動物哦，上次那人可是為了生存出賣了自己所有同伴，倒是省了我不少力氣......這個地方有這麽值得你們留念嗎？」
濃烟滾滾，炙熱的氣息夾雜著灼燒的味道彌漫開來，菲利普的喉嚨有些發乾，神色變得凝重，冷汗不自覺地滴落。
直覺在告訴他即將有不好的事發生。
嗡——
蔚藍的眼睛變得深紅，如同能洞穿菲利普的五臟六腑，天使凝視起心臟位置，似乎在解析著菲利普的魂魄。
「菲利普，想念你的家人嗎？」
菲利普的心跳在一瞬間仿佛停滯了，瞳孔微微擴大，頭腦因過於混亂而停止運作，視死如歸的表情已經維持不住，嘴巴微張，整個人都呆住了。
「我先替你恭喜一下，你的大女兒終於能在下個月解脫了。」
天使的聲音平淡極了，殘酷的死亡預告就像是宣讀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如同討論著這周天氣如何這般輕描淡寫。
這是在威脅我的家人！祂怎麽敢！！
一陣陣惡寒襲來，菲利普仿佛被潑上一盆冷水，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止不住地顫動著，心裏的震驚被掩蓋為憤怒。
「殺了我！！不要牽扯到她們！！」
天使仍然保持著居高臨下的姿態，深藍色的雙眼卻充滿了笑意，「你害怕了。」
「你害怕了~到頭來也不過是個人類，還是會害怕的啊。我很好奇，你明知道她們並不在乎你的死活，怎麽到了現在還希望她們活下去？你的心裏應該有不少怨恨吧，我可以幫你為她們帶來解脫哦~」
「不要再牽扯到我的家人！我殺了你！！」如同失去理智的猛獸，菲利普抓起劍就斬向天使。但身體已經被術語抑制，無法靠近天使分毫，只能在原地無能狂怒，胡亂地碎裂著身邊的建築遺骸。
「哈啊~」天使打了個哈欠，語氣中帶上一絲嘲弄，「人類真是喜怒無常阿，上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就想取走別人的性命......」
「你就在這裏慢慢發狂吧，我先走了，順便去你們的居所看看~」
「等等！」劍身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眼看天使轉身要走，菲利普不動了，迸發的恨意沒了影子，整個人就像洩了氣的皮球，掙扎著想要挽留幾步開外的天使。
「我......我甚麽都會做！只求你放過她們，放過我的家人！只要你答應我，殺人放火甚麽的我都會做......我自己的靈魂也可以獻給你！」
「......真奇怪呢，明明她們都對你這樣了~」
懇求般的話語讓天使停下了脚步，轉身邁了回去，竊笑著平視起他的雙眼，「可能你死了她們還會輕鬆點吧~」
誘惑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菲利普失了神，陌生的惡意在心中滋生蔓延，跟隨話語的起伏在血液中跳動奔湧起來。
對方根本不是甚麽天使......而是徹徹底底的惡魔！
「等——」
「好啦，看在你懇求我的份上，我就答應你的請求吧~」無視了菲利普的反悔，猩紅雙眸一閉，頭頂光環暗淡起來，逐漸變為透明。
暗沉的黑雲籠罩了整個天空，仿佛黑洞一般吞噬著夕陽的餘暉，墜毀的建築群在陰風低語中變得詭異起來，呈現不詳的古老符號，四周的一切都在預示著某種禍患的來臨。
斷垣殘壁上的烏鴉突然間停止了叫喊，天使的頭頂冒出兩根彎曲黑角，雙眸也在這一刻轉變，原本的藍色光芒變得深邃，如同湖底的深淵一般漆黑平靜。周圍的空氣開始扭曲，一股恐怖而古老的未知存在似乎正在蘇醒。
「ἑ҈̨̞̦͎̗͆̂̉͞ω҈̧̯͉̜̙̖́͌͛͝σ҉̢̦̬̦̲̾̏̂͗̀͡φ̴̢͙͖̆̅͂͞ό̶̨̩̞͋̏͡ρ̴̨̠̩҇̔̇ο̸̢̳̙͚͈̋̊̊̑̕ς̴̨̛̟̘̯̯̌̔」
不可被理解的咒語引來一陣猶如地獄傳來的呼喚，微小的暗紅鱗片飄落在菲利普眼前，還未反應過來，超越常人認知的吟語充斥大腦，意識如同被一股强大的洪流捲入進無窮的宇宙奧秘。
在這裏，時間不再是線性的，空間不再是立體的，今生的現在過去未來，生命的一切歡愉著融入大腦。
高空中看到的另一個自己，在接觸到遠處的氣泡塵埃後傳來宇宙的嘶吼聲，記錄著無數人類誕生消逝的憶泡只剩下空白，那空白在轉瞬間佈滿了整個意識世界，宇宙中回響的哭泣聲在告訴菲利普答案，而他自己也應和起這個答案——人類已經沒有未來了。
來不及困惑，蠕動著的紅色鱗片已經占據滿視野，那龐大的恐怖存在似乎從宇宙誕生之初便潛伏於此，偉大完美而不可理解。千年的知識被刻印在每一塊鱗片上，單單只是看了一眼，菲利普便無法動彈，慘白的山羊角刺破皮肉瘋狂增長起來。
無法承受的知識灌注進他的心靈，空間被撕裂，時間扭曲，菲利普只覺自己的思維開始解體、崩塌，自己已經不再是自己。
「噁！！！」為甚麽？為何自己會是如此醜陋的生物？
世間的真理被强行塞入意識，記憶中曾被視為摯愛的家人們，朋友間的寒暄打鬧，過去無數的記憶與情緒，現在於自己眼中卻是多麽地令人作嘔，菲利普只想撕碎自己骯髒的肉體，抹去自己的存在意識，好讓自己擺脫這軀體的束縛。
「殺了我！！」宇宙的一切都消失了，火海邊的天使再度出現。
急不可耐地舉起劍對著自己就是一捅，菲利普的心臟跳動著被挑了出來，劇烈的疼痛雷霆霹靂般襲來，幾乎要把菲利普疼暈過去，但望著血肉外翻的心口，他卻只感覺到釋然......甚至有一股愉悅的感覺。
去死，去死！銳利的劍刃一下又一下戳穿了自己的身體，菲利普叫喊出聲，發瘋般撞向玻璃碎片尖銳處。
哗嚓！
……為甚麽？為甚麽自己的靈魂是如此可憎？
玻璃化作粉末飛散四周，但菲利普非但沒有任何即將死亡的跡象，身體還不再湧出鮮血，似乎慢慢開始愈合。
為甚麽自己死不了？？
「讓我解脫！讓我解脫！！」自殺的念頭愈演愈烈，菲利普啃咬起自己的雙臂，折斷頭頂的雙角，匍匐著爬向前。
「看那，多麽强烈的求生慾啊，你的身體自己在不斷愈合哦~」
緩緩低下頭來，天使强行壓制住掀起的嘴角，因忍著笑意而為聲音帶上幾分顫抖。
「很痛苦吧？」
菲利普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回應天使的只有刀尖刺入肉體的噗嗤聲。
「好好享受這痛苦吧，以「人類」這一身份。」
天使喚出羽翼，頭頂的光環取代了惡魔雙角。
「因為，這就是人間在我們眼中的樣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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