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行者 - 第三十章繼承者的追憶

真相。

真是美好的詞彙，不斷受眾人頌揚、追尋著。

但當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那些人會願意面對嗎？

我是瀧田家的長子。

不僅從小就需要接受菁英教育，更要學習如何管理龐大的企業。

我覺得最困難的，永遠是關於掌控人心這個部份。

我有一個年紀小我幾歲的弟弟雁行，是家族的次子。

我與他的相處關係比起不融洽，更像是沒有關連。

當他還在學習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協助父親處理企業內務了。

所以我們彼此待人處事的方式也有很大的不同。

據說，他對待部下就如同朋友一般看待。

我不想，也沒有人能評判他的行事準則，但我只是不能理解。

瀧田企業是這座城——不，分部遍佈於世界各地，甚至能說是世上最有影響力的組織之一。

因此我對我自己的身份有著巨大的使命感。

我將「完成目標」放在第一位。

凡事不僅要講求效率，還有利益的最大化。

只要是為了家族與企業的利益，犧牲也在容許範圍內，那麼就可以、甚至應該要去做。

所以，人對我而言就像是齒輪。

這當中包括父親、弟弟、我自己，都是為了維持「瀧田」這座巨大機器的運轉，踏上既定的道路。

我這樣做的結果，換來的是企業高層與父親對我的讚賞有加。

所以一直以來，我都堅信我走的是正確的道路，而大家都將我視為接班人來看待。

我相信父親也是這麼想。1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IPyvtDUbZ

後來我接觸了所謂「世界的真相」。

異域，除了我們生活的世界以外的其他世界。

魂能，跳脫科學與常識的範疇，超自然的能量。

這些事情數個世紀以來，一直沉澱於表象之下。

擁有天賦的人隱匿於大庭廣眾之間，照常生活。

一言以蔽之，就是知情人士對世界隱匿的事實。

但是——1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CoFtTx7Dl

「大少爺沒有魂能啊……」

「即便是我們龐大的瀧田企業，擁有天賦的人也是絕對少數……」

「是這樣沒錯，但他可是瀧田家的繼承人——」

「喂，小聲點！噓！」

我沒有魂能。

我只是一個隨處可見，再也普通不過的一般人。

我當然有注意到週遭的流言蜚語。

但父親似乎並不怎麼在意這一點，那我也就沒有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無稽之談。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但是為了對得起繼承人的身份，我只能更進一步努力。

為了證明所有人對我的期待。

「二少爺！恭喜您！」

大樓內有一眾手下圍著弟弟歡呼雀躍。

但在那簇擁的人群之中，沒人注意到站在遠處的我。

「雁行大人還年輕，魂能還很微弱……但很快就會遠遠超越其他人——」

我看見他的臉龐掛著按耐不住的笑意。

在他身上展現出了我沒有的東西。

魂能天賦。

僅僅是這樣。

就僅僅是這樣，卻證明了他與常人的不同。

也是與我的不同。

我確實為我的弟弟感到開心。

……

我面帶微笑，加入祝賀的行列。

「啊！快閉嘴！大少爺過來了……」

我裝作沒有聽見，越過兩旁紛紛低下頭的人群；緩緩走上前，拍了拍雁行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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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你啊，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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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的世界開始改變了。

三年前。

這個世界的異域管理機構——現界之眼，以及與培育人才的金岸學院。

我們瀧田家與這兩股平時沒什麼交集的勢力，如今位於那遙遠的世界角落，聯手抵擋「災禍」入侵的保衛戰。

父親作為本家的代表親自前往，而我與弟弟被賦予留守的任務，並不在現場。

這場戰役比預想中的還更快就結束了——傷亡非常慘烈，但最終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當時我沒有任何感想，跟世界上絕大多數被蒙在鼓裡的一般民眾一樣。

那些過於遙遠的事情，與我無關。

我只是覺得，很快一切都會回歸原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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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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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雖平安歸來，可沒過多久就病倒了。

我只能與弟弟一邊照顧父親，一邊繼續暫代管理企業。

某一天，我一如既往地在辦公桌前，瀏覽著部下剛彙整完的事件相關紀錄。

那些列出的損失——我注意到很多部份被屏蔽了。

而在最底下，我看到了公司將會調用大筆資金的消息。

過去家族若是有重要的決策，父親都會先參考過我的意見。

而事實也證明，我有能力做出對家族最有益的決策。

但這次我完全被蒙在鼓裡。

「這個代號『伊卡洛斯』的計畫是什麼？」

我前去質問此時已臥病在床的父親。

「我們要協助災後重建就算了，為什麼還要協助修復他們的飛船？這些資源……」我舉起那份文件。「等於是要把我們將近一半的企業資源都搭進去！這會對瀧田企業造成多大的損失您應該也——」

「其他的異域飛船在之前的戰事中都已經完全損毀了。」1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uEiBsZ6nr

父親平靜地回答。「那已經是這個世界唯一對外的通道。」

「那又如何？大家犧牲了那麼多不就是為了要阻止那些東西嗎？說起來，我們本來就不該與其他的世界有所聯繫——」

「真的是這樣嗎？」

「……什麼？」1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lTyiyHtag

突如其來的反問讓我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此時父親嘗試坐起身，我連忙上前攙扶。1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m08UxyELb

這時我注意到他的鬍子變得灰白，臉上也增添了幾道深深的皺紋。

過去在我眼中，他身為瀧田企業的領導者，既堅強穩重，又深謀遠慮。

而現在的他看上去脆弱了許多——

「我看起來老了很多，對吧？」

我的心思一下就被看破了。

「沒有……需不需要我叫醫生過來？」

「這沒什麼。」父親阻止了我。「帶我去屋頂吧，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我推著坐輪椅的父親，來到總部大樓的屋頂。

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這裡能輕易將整座城市的風貌盡收眼底。

「翔隼，你常常來這裡嗎？」

「是的。每當我心煩意亂時，就會來到這裡……能讓我的心緒恢復平靜。」

父親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風景。

「父親，您——」我打破這短暫的沉默，說出我一直以來的疑問。「自從那天您凱旋歸來之後，您就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那不是凱旋。」1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Y4snVv4dG

父親立即糾正我。「對於你的疑問……我只是看見了許多事物真實的那一面。」

「您在那片戰場上看見了什麼？」

「絕望……但同時，也有希望。」

「……？」

「異域與魂能所帶來的影響，遠比所有資料記載、遠比你我想像的還要多更多。」

我攙扶著父親從輪椅上站起身。

而他繼續問我。「你對我們家族的看法是什麼？」

「是這世上最具有影響力的組織之一。」

「那你認為我們的影響力到哪裡？」

我指向遠方，城市的外緣區域。

「目光所及之處。」

「要是再更遠呢？」

「……」

「你剛剛說，俯瞰這座城市能讓你平靜下來？」

「……是的。」

「那你可曾抬頭仰望過？」

我順著父親的意思仰望天際。

那片湛藍，延展至遠方的地平線。

「每當我望向無邊無際的天空，就會覺得自己很渺小……不過，至少我們瀧田集團在這個世界上還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我靜靜聽著父親講述。

「但實際上還有無數與我們的世界一樣遼闊的異域，我們眼前這片無窮無際的天空只是最微小的一塊拼圖罷了。」

父親轉頭看向我。「而在那裏，我們什麼都不是。我們瀧田家所能代表的，只有『這個世界的原居民』這個頭銜而已。」

「……」

「我之所以會啟動『伊卡洛斯』計畫，也是同意現界之眼的觀點——追尋事件的起源……也是異域的真相。」

「追尋真相？」

「我知道你不能理解。但只有這樣，終有一天才不會重蹈覆轍。」

「那……那份資料上面寫著本計畫的援助將會換得瀧田家對『令物』的所有權……那是什麼？」

「只是表面上的說辭。」

「表面上的？」

「我明白會有很多人反對我的決定，『令物』也只是我擅自取的名稱，用來說服家族內的其他人……它是一把關於世界的鑰匙。」

「關於世界的鑰匙？」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它能開啟什麼，我只能說，它代表了再次通向異域的可能性。」

「再次通向異域？我不能理解！經歷了那次事件，明明您也看到了，所謂外面的世界是有多麼危險——」

「就是現界之眼與金岸學院的霍倫校長主動將它交給我的。」

「為什麼？」

「他跟我說過，這個世界還沒有準備好，這個我同意……但同時，我們也都看見了可能性。」1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kEYUj13VF

父親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我們瀧田家對這個世界不可或缺。」1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TA1xNZrdD

「……他要我們瀧田家表態。」

「是的。這個關乎世界的重大決定，需要所有勢力都團結一致。」

「您要將希望寄託在擁有『魂能』的人身上嗎？」

「我是這樣想的。」

我默默咬著牙。

「我知道你一直以來，因為沒有魂能天賦而被他人指指點點；我也知道你對這些事情與『真相』的看法，但我也沒有要否認你。」

父親又一次看穿了我的想法。

「所以您才會在這裡跟我說這些啊。」

「同時也是因為我的時日已經不多，接下來是你們的時代了……為此，我將選擇留給你們。」

「您也知道，我與弟弟的意見向來是不合的。」

「目前的情況已經不允許這麼做了。現在已經不再是安逸的時代；將來的日子，也許你們會選擇與其他勢力合作，抑或是意見不合而反目，又或是對現實妥協……無論如何，瀧田家只能上下齊心，走同一條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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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選擇封存令物，將這個世界永遠封閉起來。

還是善用它，從黑暗中尋覓出一絲可能性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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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覺得呢？」

「我……」

我一時語塞，說不出答案。

「沒有關係，把握剩下的一點時間，好好思考吧。不過話又說回來——」

父親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又抬頭望向天空。1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6BdKTMLFH

「長久以來，不同的世界彼此之間的聯繫，又豈是想斷就能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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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仍然覺得這樣不對……你就繼承我的位置，然後宣佈停止這個計畫吧。」

『你很矛盾。』

另一個自己正在向我搭話。

『你身為生來就要統領眾人的存在，居然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又是這個啊。

我所做的一切還不夠證明我自己嗎？就一定得要是特別的嗎？

憑什麼要有那肆意扭轉規則、那不該出現的存在？

明明知情的人們，也不敢讓世界體認到這些事啊。

『你早已不被家族看好、也不受部下愛戴。你讓那些人失望了。』

我沒有做錯什麼。

我只是一直朝同一個方向前進，卻到達不了。

『你對那些外來的力量既恐懼，卻又渴望。』

我只是想獲得我本來就該有的東西。

『所以你才會走上這條路吧？』

幾天之後，父親就病逝了。

對於那些留下的話語，我終究選擇了貫徹自己走過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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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拒絕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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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父親。

您說的對，我仍然不能理解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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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弟弟雁行持相反意見。

他……不明白事情的全貌。

但我又有資格說些什麼呢？

為了避免瀧田家陷入完全分裂的危機，我逕自宣布我將會接任下一任家主。

但是弟弟在離開本家的同時，將令物也一併帶走了。

所以，我不得不追捕他。

為了奪回『令物』，以向家族證明我的正當性。

同時也是為了永久封閉這個世界。

慶幸的是，這次絕大多數人都站在我這邊。

因為人們傾向安逸於現狀。

經歷那次慘烈的入侵事件之後，大家深刻體會到，追尋真相的風險過高了。

更何況希望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不需要什麼異域那種不切實際的可能性。

我得要證明沒有這些，這個世界也能照常運轉。

就讓這些事實永遠沉睡在檯面之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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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雁行的殘黨、以及現界之眼與霍倫校長的勢力。

我仍不得不尋求那些，我否認的力量的幫助。

喜好金錢的西仲。

背叛同伴的吉川。

追尋故人的邦原。

心懷鬼胎的亞斯特。

他們有各自的想法，但這都無所謂。

「感謝各位抽空前來，今天就先到這裡，辛苦了。」

隨著眾人轉身離開辦公室，我很快就注意到還有一個人留了下來。

他身披長袍，並用帽兜蓋住自己的臉龐。

他沒有報上姓名，只要別人稱呼他為「傳教士」。

「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嗎？」

「翔隼先生。」對方的語調沉重且冰冷。「您必需搶奪，那被你們稱呼為『令物』的東西。」

「我知道。只有持有它，才能使其他人信服於我。」我長嘆一口氣。「在家族當權者驟逝之際，身為繼承人的我卻要與弟弟反目成仇……」

「您後悔嗎？」

「不會。」1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8bCjFOQVs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也許確實犧牲了些什麼，但放長遠來看，這值得我這樣做。」

「導致今天這種情形的，就是因為您缺少決定性的力量吧？」

我看了他一眼，保持沉默。

也許他說的沒有錯，原先一切都很正常。

一直到我弟弟發覺自身的魂能天賦那一刻——以及父親參與了那次事件之後。

我從來都沒有變過。

是他們二人的變化，讓路途偏離了正軌。

可能是見我沒有斥責他，『傳教士』又走近幾步。

「剛才那些人雖說表面上效忠於您，但終歸只是『借來的』。」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我想我能夠提供一些幫助給您——為了實現您的目標。」

「……魂能天賦是天生就注定好的。」

「不不不，也是有其他例外。」傳教士舉起了一根手指。「這次幫助就當作是為了紀念我們美好的、新締結的緣份開始。」

接著他從懷裡拿出一張白色的面具。

它的外觀看起來沒有任何異狀——卻感覺有一股說不出的古怪。

「您也不必多慮，我只是提供您一個契機；而最後是否要運用，端看您個人。」

此時「傳教士」拿下了他的兜帽，我發現他也戴著相似的白色面具。

明明看不見臉孔，卻彷彿能感受到那藏不住的笑意。

「相信您很快就能體會到它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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