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梅爾的吹笛人 - 第三十一章新月

　　早晨，下著綿綿細雨的宜蘭依舊景色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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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天而降的雨絲為世界蒙上一層白色薄紗。現在的雲層不厚，雖然依稀能從雲間的縫隙中看見厚頭的晴空，陰鬱的氣息卻仍沒有完全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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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徹底失眠的兩人此刻在飯店的餐廳中如行屍走肉般享用早餐，愁雲慘霧的狀況與餐廳內的其他客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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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過沾滿水珠的落地窗向外看，出現在眼前的是與晴天時截然不同的光景，然而心煩意亂的陳威卻無心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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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的景象歷歷在目，現在的他滿腦子都是昨夜消失在死路中的麵包車，以及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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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神情憔悴，黑眼圈讓他看起來活像是隻熊貓，但坐在他對面的靜瑤也好不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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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今天依然穿著正式的套裝。白襯衫搭配黑色西裝外套的組合仍舊未變，但因襯衫的領子沒有翻平整，再加上領口的幾顆鈕扣忘了扣，胸口那誘人的雪白肌膚整片暴露在空氣中，使昔日精實幹練的形象如今變成帶著一絲慵懶的性感，引來幾位路過的男性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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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她本人卻絲毫沒有察覺到這點。她只是邊打嗑睡，邊迷迷糊糊地小口小口啃著手中的麵包，只差沒把麵包吃進鼻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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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妳到底是用嘴巴還是用胸口在吃麵包？」陳威無精打采地端起了飯店早餐的咖啡，輕啜了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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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瑤驚醒，假裝若無其事地將麵包往嘴裡送。「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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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威哼了一聲，用奶油刀將果醬抹到他的吐司上。手機在他的口袋震動，他拿出來看了一眼，皺了皺眉頭，又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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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今天早上的第四通電話，但是他並不打算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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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他全都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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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等一下就要開始了，」他向著靜瑤說，「妳現在的精神狀況真的能開會嗎？」而她沒有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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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一轉眼的功夫，她又開始打嗑睡了，吃到一半的麵包還抓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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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威苦笑著搖搖頭，把自己手上的吐司狼吞虎嚥地塞進嘴巴，再仰頭將咖啡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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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看見那隻從她的後腦浮現的，散發著淡綠色螢光的鳳蝶飛回陳威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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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品味著最後一口略苦的咖啡。嗯，馬馬虎虎，他心想。這杯咖啡應該就夠讓他在剩下的時間中保持專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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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趁著她熟睡的這段時間行動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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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準備起身離開的他瞥了眼在沙發椅上熟睡的靜瑤，嘆口氣，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蓋在她的身上，同時也不忘留下一張紙條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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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陳威離開餐廳，坦然去面對他該面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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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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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瑤在飯店大廳內發了瘋似地奔跑，高跟鞋敲擊地板的清脆響聲在廣闊的空間中迴盪。許多等著入住的旅客好奇地望向披頭散髮、汗流浹背的她，但是她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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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一支高跟鞋的鞋跟斷了，腳踝傳來陣陣疼痛。焦慮感正拉扯她的心，劇烈運動造成的缺氧令她快喘不過氣，不過她沒有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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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的掌心，緊捏著的紙條早已被汗水浸溼。雖然模糊到不能閱讀的地步，但她仍深刻地記著上頭寫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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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榮幸能成為妳的上司，對不起，我不得不用這種方式向妳道別」這句話縈繞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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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衝到了停車場，白色的轎車仍停在那裡，等著主人回來。她知道他一定會回來的，因為她壓根不願去思考他再也無法回來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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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車場找不到人，於是她急急忙忙衝回兩人昨晚睡的房間。他的睡衣仍零散地扔在潔白的床舖上，跟今天早上出門吃早餐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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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他似乎有先回過房間了。窗戶旁的小茶几上多了他的車鑰匙、錢包，以及又一張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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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瑤拿起來一看，是陳威的筆跡，凌亂且潦草。還沒蓋起筆蓋的筆被扔在一旁，這張紙條似乎是被急急忙忙寫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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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相信他」，上面只寫了這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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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不出陳威跑回房間只為了寫這張紙條的理由，更猜不透他想傳達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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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指誰？難道是文宇？還是協會裡面的某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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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先找到陳威比較重要。他的所有東西都放在房間裡，所以他不可能跑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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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定還在飯店園區裡的某處，但她卻不知道該從何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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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顫抖著深吸口氣，不知道是在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還是在遏止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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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靜下來，她告訴自己。閉上雙眼後，她開始建構與一切連結的網。很快地，無形的探針延伸到飯店各處，讓她能感知到每一個轉角、隔間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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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位於飯店東北方房區尾端的工具間。那裡被一股兇惡的能量壟罩，她沒辦法看透那層黑霧後面的東西，但還是能依稀感受到那裡散發出的負面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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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次奪門而出，不顧一切地朝著工具間的方向狂奔。閒適的居住環境如今成了折磨，焦急正在抹殺她僅存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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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的空間太寬闊了，寬闊到令她絕望。她必須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傷腳的痛楚上，這樣才沒辦法去思考其他令她感到不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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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目標終於出現在她的視野範圍，儘管還隔著一段距離，她馬上感受到了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氛圍，以及催促著她離開的意識干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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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離開這裡！彷彿身上的每一粒細胞都在對著她尖叫。妳不會想經歷這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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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陳威設下的思緒屏障。他不想讓其他人接近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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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甩甩頭，強壓下這股令人反胃的感覺，將這些念頭硬生生趕出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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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滾帶爬地，她終於到達了掃具間前。不過，等待著她的卻是回過頭，瞪大雙眼看著她的陳威，以及站在他身前的兩頭智慧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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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原來我們的客人不只一位。」阿特拉斯身旁的智慧體歪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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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走！」陳威大喊，但阿特拉斯顯然不這麼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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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涓€鍒囩祩灝囧洖姝告柤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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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牠合掌，墨汁狀的黑霧爬上工具間的牆壁、向外逐漸擴張，眼看就要將整個房間連同她與陳威一起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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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阿特拉斯的詭夢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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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詭夢港是喰夢獸的能力轉化而成的領域，在領域中的智慧體將能引導出自身最原始的力量，而不是在外界受到限制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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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詭夢港只有核心能量強大的個體才可以施展，符合條件的大多只有智慧體，因此在協會對此的紀錄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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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咬牙，努力讓自己的身軀不再打顫，但徒勞無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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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靜瑤與陳威以前曾打敗過阿特拉斯一次，所以她知道只要阿特拉斯仍待在自己的領域內，就可以隨意操縱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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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候還有其他人的幫忙，而且她還差點連自己的命都丟了。但是這一次，現場不但只有他們兩人此外，甚至還多出了另一頭智慧體，想必就是出現在華勒艾琪的任務報告中，目前能力不名的森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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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生存的機率渺茫，但她卻不願離開。她將會與自己的上司並肩作戰，並且奮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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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威回頭看了她一眼。她跟著他這麼久，那卻是他從未對她流露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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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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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陳威開口，他的手臂上竄出了一條金龍。他將金龍直直打入靜瑤的胸口，劇烈的能量讓連他說的話都沒聽清楚的她整個人向後飛，也因此脫離了詭夢港閉合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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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上司與智慧體們的身形從眼前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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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那條金龍的影響，她的眼皮變得越來越重，無法抑止的睡意傾巢而出，漸漸將她層層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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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完全沉睡之前，她的腦中不斷閃過他說出最後一句話時的脣形。她能讀出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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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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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睜開雙眼，飯店走廊的天花板映入眼簾，胸口仍因為那一掌而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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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她回想起所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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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急忙爬起來，望向工具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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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緊接著，她的眼淚如同忘記關上的水龍頭，止不住地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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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威就在那裡，安安靜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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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閉著雙眼，癱坐在牆角，臉上沒有任何恐懼或怨恨的表情。他的周圍散落著亂七八糟的掃具，身上沾著瘀青與些許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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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此之外，他看起來十分正常。就像是昨晚熬了夜，所以像平時在麵包店一樣，找個自以為她找不到的地方躲起來休息，然後很普通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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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每當這個時候，她總能夠找到他，數落他幾句，接著看他不情不願地回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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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就只是這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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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瑤真的好希望、好希望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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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也抑制不住的嗚咽聲從她的喉嚨竄出。她慢慢爬了過去，顫抖著抱起陳威沒有靈魂的軀殼，抵著他的額頭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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