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有人姓黑。」坐在我右前方50度的一位男士說道。「現在甚麼奇怪的字都有人姓。」
「難道以前就沒有人姓黑?」我問道。我不知道我是在問誰。反正我的眼睛沒有離開我正在讀的《尤利西斯》。
「沒有的。」那位男士說道。「起碼我沒有聽過。」
「太陽底下無新事。也許只是你沒有聽過罷了。」我這樣回應道。
那位男士把身子稍稍向後傾,然後微微把頭轉向左邊。他應該是在看着我。於是我便望向他。
他穿着熨得像剛把包裝紙撕開的打印紙般直的淺藍色長袖裇衫,頭髮梳得像用了起碼一個小時在鏡前不斷試驗而得出的時髦與莊重,有的是一個各家金融機構都渴求它們員工能展現的最令人感覺可信最表現出專業的儀容,面前放着一部仿佛若然沒有擁有過就不能稱為專業人士的MacBook。
當然,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的咖啡店,其實大部份人都大概是這樣的。我才是當中的異類。
再仔細看清楚他的面孔,不只是專業可信,還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一種若他要向我推銷保險計劃,我會不好意思拒絕,不願意看到他失望表情的感覺。
「喂!」他向我叫道。好像對着親密的異性朋友般温柔地向我說着。我再一次定神望向他,是組織。他是組織。畢業後都沒有見過他。雖然大學只是兩年多前的事,不過好像是三年級的時候我們開始變得生疏了。所以我們也應該有三年多沒有交談了。
我們聊起一些過去,現在和將來。亦是在此時我知道他在投資銀行工作的。他的生活好像是過得頗美滿似的。
「人怎樣才會滿足?」組織突然問道。
「像你一樣不就是滿足嗎?」我半開玩笑般說道。
「是的。」他說。「原先我也以為我是這樣的。我大學時的目標都達成了,還能渴求甚麼啊!」
「是不是太忙?」我試着問道。
「不是。」他說。「時間上還可以。我有不少假期的,還有不少時間去旅行。」他邊說着,邊從電腦裏打開一些在各個地方的照片。看起來他真的很幸福。
「真懷念以前在圖書館一起温習的日子。」他又突然說道。他改變話題的速度真快。稍一不留神,也會跟不上他的進度。「去年間中我也會回去大學圖書館,温習CFA(一個金融專業考試)。」
「我畢業以後就已經沒有回過大學了。」我說。「以前很多的事都記得不清楚了,就像課本上的知識一樣。」
「都忘記得一乾二淨了。課本的知識,誰會記得住啊?會應用到的都不知道有沒有其中 1%。」組織這樣說到。「讀書其實是為了甚麼呢?最後甚麼也留不住!」
「都是捕風,在日光之下毫無益處。」我說。
其實這是所羅門王在《傳道書》所說的。我只是在引用他。不過為了免卻要解釋這句話來歷的麻煩,我沒有說我在引用。
「也許讀書真正的作用,真的只是 Signalling。」他回應道。亦有可能組織不是在回應我,而是在自問自答。
組織說的 Signalling(信號理論),是指在信息不對等的情況下有可能會發生的一種情況。在讀書這個例子,因為僱主沒有訊息去知道哪些求職者有能力去完成職務,求職者便會自己自討苦吃般跨越種種難關,以獲得學歷或證書,使他們能向僱主提供自己有一定能力的訊息。
「人生就是不斷的自討苦吃。」他補充道。
起碼組織也記得 Signalling。也不算是忘記得一乾二淨。
「有時間的話,一起回大學一趟看看?」他提議說。
「好的。」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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