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他沒窩在庫房修理機器，先是以後輩禮前往凱賓斯基酒店拜訪饒老和鄭老，隨即又邀請饒老幾人前往三人組公司參觀。

　　鄭老有事，未能成行，李加成身負翻譯之責，也沒能去，只有饒老，欣然前往。

　　三人組公司租賃的三間店面，只有一間是售賣店，另外兩間被改裝成辦公區。 公司現有成員八人，內馬爾和他的助手常在外面跑，加里更多時間待在庫房，因此倒也寬綽，會議室、小型會客廳，集中辦公區，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公司沒什麼好看的，饒老對店中所售賣的歐美機械藏品，大感興趣，要么拿起老式電話機試試，要么摸摸古董打字機問兩句，十足一個老小孩。

　　老爺子研究一輩子中華文化，可對這些機械藏品，接觸很少。 這些物件，都在他過往歲月中佔據重要地位，沒想到現在竟然成為西方收藏界的主流之一。

　　這也讓老爺子不甚唏噓，歷史與文明，就在這一件件老物品中傳承與記憶。

　　三人組公司售賣的其實算不上收藏品，應該歸類到「懷舊」品，有一批年齡偏大的中產階級，還有一些小資的年輕男女，喜歡這類物品，裝點格調。

　　又因為價格不貴，在威爾斯陪老爺子喝咖啡的功夫，來了四撥客人，售賣三件貨品。

　　等客人離開，拉夫特喜滋滋地走過來，“教授，香江沒有這種機械品二手店？”

　　威爾斯李白了他一眼，這傢伙一定想著去香江開分店。

　　還別說，這思路，還真不錯。

　　果然，等老爺子搖頭後，他立即問道：“那……教授先生，你認為香江可以開設這類二手店嗎？”

　　饒老笑瞇瞇看了看他，“我認為可行。”

老先生屈起手指，一根根伸出來：「香江開埠很早，有一定的歷史積累，如果你們去開店，有貨品基礎的。另外，香江畢竟受英倫影響很深，有舊貨消費基數 ，再加上香江的消費能力，以及最近幾年年輕人消費觀念革新。”

　　「如果開設這麼一家小店，應該還是不錯的。」老先生笑著點點頭，給出自己的答案。

　　說得拉夫特抓耳撓腮的，胳膊肘碰碰威爾斯：“要不……過一段時間，你陪我走一趟香江怎麼樣？”

　威爾斯利索的點頭答應下來無論是自己的事情還是羅根的某些記憶片段，年底前，都要走一趟香江。

　　拉夫特頓時喜笑顏開，剛好又進來一撥客人，他又樂呵呵的跑去接待。

　　「你這合夥人還不錯。」饒老看著他的背影，對威爾斯說。

　　威爾斯笑笑，拉夫特確實不錯，有想法，有幹勁。 其實自己身邊幾位朋友都挺好，馬文濤雖然有點傲但有才氣心地不錯，安德烈雖然話多但為人熱忱。

　　陪老爺子喝杯咖啡，威爾斯想到那天自己突然冒 出的想法，自己威望不夠，可老爺子如果出面，這事極有可能辦成！

　　不過，這種阻人財路的事情，會不會給老爺子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威爾斯躊躇片刻，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他思慮片刻，換一種說法：“饒老，我看這兩天有不少華人來參觀，估計拍賣會當天人更多。依您判斷，會不會我們自己人爭搶起來？”

　　老先生視力不好可眼明心亮，呵呵一笑：“小李子，有這份心是好的，可這事涉及人心，人心是最難琢磨的。你管不了，我也管不了。”

　　自認說得很委婉，沒想到依舊被老爺子一下猜中，威爾斯有些尷尬的搔搔頭。

　　「亂世黃金盛世收藏，你懂這句話的真正意義嗎？

　　老爺子看著他，笑著擺擺手，“這句話其實是華人幾千年積累下來的理財觀，可不要把它當成素質提升或者真的喜歡。你明白其中區別嗎？”

　　威爾斯一驚，冷汗直冒，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

　　真如是！

　　盛世收藏，是一種投資或者說投機行為，藏品已成為賺錢工具。 自己貿貿然提出這種做法，愚蠢啊！

　　阻人財路，阻的可不僅是蘇富比的財路，更是那些藉此生財的國人吶。 記憶中，文物拍賣屢創新高，其中少不了華人推手！

　　人心啊，到底是老爺子看得透！

　　如果不是老爺子提醒，自己也許得罪一票人還自以為是。

　　見他神色有些沮喪，饒老笑著拍拍他的手臂：“赤子之心，當持有！等你有能力承擔這份責任的時候，希望別丟掉。”

　　又如同嘉獎般的說道：“這次既然我趕上，那就賣賣老面子，稍後就讓老鄭聯絡一下，力爭自己人別搶的太難看。”

　　威爾斯心中感激，將保商利的趙總還有魏老要來紐約競拍一事，告知饒老。

一提魏老，老爺子立刻驚訝地問道：「魏子琦？他要來？認識，說起來我和他還有些淵源！」還真沒想到兩位老先生認識，威爾斯頗為好奇：「淵源 ？您和魏老是舊識？”

　　「我們認識不早，但淵源頗深。」饒老來了興致，向威爾斯聊起當年往事。

　　兩人之間的關聯人物是民初著名學者童書葉。

　　童老是20世紀著名的史學家，古史辨派的代表，專於先秦史，兼治繪畫史、瓷器史和歷史地理，他的老師是泰斗級史學家顧頡剛老先生。

　　顧童師生恩怨不提，童老的學識絕對博學多才，對瓷器、字畫的認識非常深刻。

　　魏子琦魏老，是建國後魯大的第一批大學生，而當時童書葉大師任職魯大歷史系教授兼文學所研究員，是魏子琦的授課老師。

　　兩人有師生之緣。

　　童老對饒真頤老爺子則有提攜之恩。

　　1940年，饒先生完成成名作楚辭地名考時，正是童書葉先生為之作序，並向史學界廣泛推薦。

　　聽得出來，對童書葉，饒老還 是感恩和欽佩的。

　　1978年，饒老正式從港大退休，開始全球週遊講學。 他在京師講學時，一次偶然的機會，飯桌上遇到魏子琦，兩人聊著聊著，竟然發現有共同“恩人”，就此結識。

　　雖然天各一方，但彼此還是有所聯繫。

　　聽聞故友到來，饒老多了一份期待。

　　下午，威爾斯將饒老送回凱賓斯基酒店，老先生邁上台階，又退回來，轉身直接問道：“小李子，到北美三年，你還有心回港定居嗎？”

　　嗯？ 回港定居？ 威爾斯從沒考慮過，笑著回覆：“饒老，您有事直說。”

　　饒老揚揚手，說出一番讓威爾斯李大吃一驚的話語。

「我饒固庵一輩子也算小有所得，只是今年七十有八，也不知老天爺還能讓我活幾年。自己研究的那點東西，這些年也沒找個合適的人傳下去，兒女 更喜歡那些黃白之物，也就隨他去吧，只是有些不捨，斷了傳承。”

　　「小傢伙，你有興趣學嗎？我教給你。」說完，老先生的目光炯炯，從厚厚的玻璃鏡後面直視威爾斯李的雙眼。

　　這是……這是要收自己為弟子？ 威爾斯一時間愣住了。

　　驚喜啊！ 絕對的超大驚喜！

饒老不僅是享譽海內外的學界泰斗和書畫大師，他在傳統經史研究、考古、宗教、哲學、藝術、文獻以及近東文科等多個學科領域均有重要貢獻，在當代國際漢學界享有崇高 聲望。

　　饒老要收自己作弟子？ 威爾斯一陣暈乎。

　　「老……老先生，我沒聽錯吧。」威爾斯往前跨出半步。

「我看你基礎不錯，心有善念，人還不錯。怎麼樣？願不願意跟老朽三年？三年內，你學到多少，我教你多少！前提是你得回港，我可不耐煩 電話授課，一點尊師重道的禮節都沒有！」老爺收徒，都這麼霸氣。

　　「願意！當然願意！」威爾斯李不假思索地滿口答應下來。

　　自己現在缺什麼？

　　不缺製瓷手藝、不缺鑑定眼光、也不缺辨玉的能力，更不缺作偽的技能，缺的是厚重的中華文化積累，缺的是系統性的梳理與學習。

　　而這些，還有比饒真頤老爺子更好的選擇？

「行！那就這樣吧！你回去吧，過兩天等魏子琦還有鄭老頭子在，讓他倆做個見證。」擺擺手，老爺子轉身上台階，似乎說出這件事後，連腳步都要 輕快幾分。

　　這就定了？

　　全過程不到三分鐘，自己就成為饒老的入門弟子？

　　威爾斯李咧著嘴，依舊有些暈乎。

　　相識才兩三天，饒老憑什麼看上自己？

　　回紐瓦克的途中，威爾斯隱隱猜測，與上午自己提到的事情有關老先生一再誇獎，赤子之心。

　　也許，正是所謂的“赤子之心”，讓老爺子主動開口。

　　能拜饒老門下，自然是件令人狂喜的事！ 可是，開業三個月的三人組公司，還有收購兩個月的印地安陶瓷工坊，又該怎麼辦？

　　艾爾瑪湖莊園無所謂，就當度假別墅，養著嗆，反正有沒有自己一個樣。 但這兩家新開業的公司，還真離不開自己！

　　想到這，冷靜下來的威爾斯，頓時頭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