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驚魂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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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柳樹帶到一間房間裡。這應該是一間臥室，李敬看到床鋪、櫃子、桌椅等，只是房間裡的裝飾跟他所看過的臥室不太一樣。首先，他身旁一個矮櫃上擺著一片又黑又大的黑色板塊，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床舖旁邊立了一支白色立架，架子頂端裝了塊鐵網，鐵網內有三片看起來像是縮小風車的扇片。一般來說風車是拿來灌溉農田用，不過這小房間的白色風車究竟是做什麼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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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臥室裡也有李敬熟悉的物品。床鋪挨著的牆壁上掛了一幅山水畫，是前輩郭河陽郭待詔的《早春圖》。他仍記得，第一次見到此幅畫，心中感受到一股早春的清涼之意、萬物皆待甦醒的雀躍感，讓李敬盯著這幅畫足足有一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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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那幅顯然是摹本，因為正本歸他管理，如今收藏在畫院內。李敬收回視線瞧了瞧桌面，這才發現桌上也橫躺著一卷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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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柳樹房內的主人些許也是一名畫師吧。只是這究竟是什麼地方？他到底是怎麼突然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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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微微彎下身子觀看桌上的畫卷，越是細看，他就越驚訝。上面畫的正是他與張正、張鳳春剛才待的河邊，此外還有另一股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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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忍不住伸手觸碰畫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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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柳樹邊感受到的強大吸力再次席捲而來，將他整個人拉進畫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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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敬，小敬！爹、阿金、壽元，小敬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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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傳來張鳳春激動的喊聲。李敬定睛一看，發現回到了河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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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敬，你剛剛到哪裡去啦？鳳春剛剛突然大喊你不見了，可快把咱們嚇壞了。」張正領著金總管、壽元從左手邊的樹林一路奔跑過來；而張鳳春則是從右手邊出現。四雙眼睛現在都焦急地聚焦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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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剛剛去後面樹林小解，是鳳春太誇張了。」李敬趕緊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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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是這樣！爹，小敬剛剛就坐在我身後，突然就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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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花了一番功夫安撫張鳳春。好不容易張鳳春冷靜下來了，眼神仍是不信任李敬的說詞。幸好張正此時表示天色不早，要大家準備回去，張鳳春才悻悻然地轉過身離去幫忙大家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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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才明明就是看見你突然消失不見。」張鳳春趁著幫忙搬茶具時經過李敬身邊，把握機會低聲對李敬不服氣地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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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剛才盯著河面，心裡專心想著兄長，哪還有心思管我去了哪裡？我離開的時候妳還在發呆，口裡含著餅，口水都快滴到地上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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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鳳春面紅耳赤，她將裝茶具的竹籃硬塞到李敬懷裡，也不管他手上已經有很多東西。然後轉過身，惱怒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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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輕聲笑笑。趁大家忙著收東西、牽馬，他刻意在柳樹邊假裝檢查有無遺漏的物品、一面檢查樹幹，過程中跟樹幹保持距離，就怕又碰到後人又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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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樹條倚著輕風優雅搖擺，看起來再正常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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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張宅燈火搖曳，使得宅內氣氛看起來溫馨。李敬為了要與張正商量曹協女兒畫像的事，打算住張宅一陣子，所以晚上跟著張家人一起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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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擺滿了張鳳春親手做的料理。張正已經坐在位置上；金總管跟壽元幫忙端飯菜。等李敬踏入飯廳時，張鳳春正好拿著一碗白飯走到座位上，看都不看李敬。李敬見所有人都有白飯，只有自己沒有，他乖乖地自己去盛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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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你們吵架啦？」張正一邊津津有味啃著烤羊肉，一邊觀察他女兒與李敬的互動。張鳳春不發一語地吃著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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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夾起一塊臘肉，送進嘴裡細細品嘗。香氣自唇齒內散開，他可以品嘗到張正釀的酒香、也能吃到張鳳春自製的醬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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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跟魏騫到他家附近一間有名的食店，裏頭就專營臘肉生意的。聽說逢年過節，臘肉店的生意總是忙不過來，平常進去吃也是要排好久。我跟魏騫排了兩個時辰，吃了之後，我對魏騫那小子說：『想吃真正好吃的臘肉，務必來東京城的張記畫館，有娘子名喚鳳春，她做的臘肉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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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此番話順利解除張鳳春的心防。張鳳春笑了出來，面頰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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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騫真要來了，我給他做十盤，讓他吃個過癮。」張鳳春活潑地保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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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盤？那怎行？我的酒會不夠。」張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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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人想喝，小的再幫您補釀就是。」金總管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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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釀的酒沒有我釀的好喝。小敬，讓魏騫講個日子，我好準備酒給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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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李敬獨自在房裡，盯著他自己桌案尚未完成的畫。這個時候他才有空好好想那間神祕的柳樹房。他實在對那裡很好奇，尤其是桌上那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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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為什麼見那幅畫會有種熟悉感，因為上面獨特的繪畫筆法是他自己創立的，還被張正嫌過一陣子。所幸皇帝很喜歡，才讓李敬得以用這種方式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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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這種畫法除了他之外，畫院以及張記畫館少數幾名學生偶爾會用。不過那間房間看起來很奇特，而他身邊沒有這種使用奇特物品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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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心裡越來越好奇，很想再回去瞧瞧。他起身，披上了外衣，小心翼翼打開房門，確認走廊都沒有人，才躡手躡腳走出房門，溜到後院馬房去牽了一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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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手提著燈，另一手牽著韁繩控制馬兒前進。離開熱鬧的城區，一人摸著黑來到河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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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柳樹若隱若現。李敬把馬匹栓在另一棵樹後，提著燈慢慢靠近柳樹。等他靠得夠近，他伸出一隻手輕輕觸碰了柳樹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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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大吸力再次將他拉了進去。等他站定，這次發現柳樹房內竟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這才發現，手上提燈在他被拉近柳樹幹內之前就已經掉在外面。李敬伸開雙手，想觸碰周圍，尋找出路。不料，卻碰倒了應該是椅子的硬物，發出很大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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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不敢再亂動，只能在黑暗中伸手亂摸。但房間實在太暗，一點光源都沒有。正當他膝蓋碰到他覺得是床鋪的硬物時，身後突然湧進光源。下一刻，房內沒預警地燈火通明。一名衣不蔽體的女人突然出現在門口，並放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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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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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慕芸順手拿起放在方朝海放在靠門口的雨傘，當成是一把劍握住、指著陌生男子。她雙手微微顫抖，害怕問道：「你是誰？在我家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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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裝陌生男子盯著她瞧了片刻，才回答：「此處是娘子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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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慕芸腦袋一片空白，怎麼想都想不透這個看起來像精神有問題的男性是怎麼無聲無息地闖入家裡的。直到陌生男子開始朝她靠近，她才又警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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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給我離開這裡，不然我要報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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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不理會她的警告，繼續靠近。方慕芸害怕地一邊後退一邊亂揮雨傘：「你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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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料，男子單手俐落地接下方慕芸亂揮的雨傘。方慕芸看得出對方有身手，更加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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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總得讓在下走出臥室，才能離開這裡吧？」男子說。方慕芸這才發現她自己擋住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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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走出方朝海的房間，方慕芸跟在他後面。不過男子才走兩步，看見他們家客廳又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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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怎麼了？你……你走下樓就可以出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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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聽到方慕芸說的話，似乎才又回過神。他走到一樓，一路上左顧右盼，似乎對方慕芸家裡擺設感到很新奇。方慕芸沒心思去理解這名詭異男子的行徑，只希望他趕快離開，並盤算著等等要報警，然後打電話給方朝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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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慕芸覺得自己等了將近一世紀般那麼久，男子總算是走到店門口。但男子似乎對店裡的擺設更感到驚訝，忍不住又停留駐足環顧一番。方慕芸開口催促：「請你……趕快離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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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回過頭看了一眼方慕芸，方慕芸又將雨傘高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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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舉手作出作揖狀，禮貌說道：「無故闖入娘子住所，驚擾娘子，在下感到萬分抱歉。在下名叫李敬，翰林畫院待詔。改日再正式登門向貴府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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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慕芸沒有回答。見陌生男子態度算溫和，沒有攻擊的跡象，她慢慢繞過男子，拉開店玻璃門，示意他趕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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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才踏出門，又停下了。他看了看路燈、看了看停在騎樓的機車，又看了看街道，張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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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娘子，這裡究竟是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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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朝這方向走出去就是中正路了，那條路有公車站，也有計程車。還是你家住哪？我幫你叫車？」方慕芸靈光一閃，她可以藉由叫車打電話給警察。如果放這男子自己走，說不準又偷偷跑回來溜進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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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不是東京城嗎？」男子左顧右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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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你是日本華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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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男子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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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慕芸覺得兩個人好像在雞同鴨講。正當她準備提議打電話幫忙叫車，突然有名男子騎腳踏車從暗處出現在照相館店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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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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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慕芸嚇了一大跳。是那位喜歡騷擾她的鄰居顏皓凱。顏皓凱今年三十五歲，沒有正當工作，很喜歡趁方慕芸放假在家，時不時跑來照相館找方慕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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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白天還有方朝海在還好。這下可好，一邊是闖進她家的陌生男子，一邊是對她常擺出噁心笑臉的變態。一時間，她考慮要不要大叫引起鄰居注意，即使這樣很丟臉，而且第二天還要跟鄰居們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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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晚了，怎麼還在外面啊？」顏皓凱一面笑咪咪、一面下腳踏車，想走近方慕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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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慕芸反射性後退。突然，那名古裝男子從左手邊竄出來橫擋在她與顏皓凱中間，並清晰朗聲對顏皓凱說：「公子，現在天色已晚，還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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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誰啊？跟我們慕芸是什麼關係？給我閃開。」顏皓凱作勢要推開古裝男子。沒想到古裝男子反應敏捷，兩三下就將顏皓凱雙手反困在他自己的後背。顏皓凱痛得大叫，但古裝男子沒有要放開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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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離開這裡？還是要在下替您拆了這兩隻手臂？」古裝男子恐嚇道。顏皓凱這才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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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慕芸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古裝男子看見她的反應，語帶歉意說：「叨擾娘子，還望海涵。在下這就離開，還請娘子鎖好門窗，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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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裝男子說完，真的就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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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慕芸傻愣在那望著男子背影許久。直到男子身影都快消失，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哪根神經錯亂，她跑上前把人家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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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留下來喝杯茶吧！等等幫你叫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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