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生 - 雅悅茶樓驚魂（四）

　　江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釐清著腦中的思緒，或許楊春闌的失蹤只是為了掩飾什麼，或者是要讓他們落入一個圈套。

　　屏風的事是假的，楊春闌即使真的背對著門口而坐也應當知道柳朮死亡的過程。柳朮善使暗器，身手不差並非一般人，怎會遇襲還做不出任何一點呼救或是反擊？

　　楊春闌在說謊。

　　可或許楊春闌並不是逃跑。江陵突然想起了她對陳茵不知從何而來的驚恐以及那名侍衛的傷勢所表現出來的關切擔憂，那些並不假。

　　即使她在其他事情上說了謊，可她終究是個醫者。江陵了然，轉身朝秋菊白露房邁開腳步。

　　畢竟醫者仁心，天底下哪有拋下受苦之人不救的醫者呢？

　　▽

　　陳茵坐在床上，指尖因她使勁捏著衣角而泛白，她直覺感受到有一股寒意在針對著自己。

　　人總是如此，總在臨近死亡時特別敏感，陳茵亦不例外。

　　一抹黑色在牆角陰影晃動了一下，爾後快速地化作一道黑箭朝著陳茵襲去。陳茵驚恐地睜大眼，呼吸漸漸急促，面對著那抹黑色的手足無措讓她感到絕望。

　　她只能靜待死亡。

　　藍影一閃，攜著雪光斬下，斬在黑影之上。噗地一聲，在黑色布料上綻放一片暗紅，杜滕鳶甩了甩手中長刀上的腥臭紅血，滿臉淡漠地插回了背後刀鞘之中。

　　一切都在電光石火間，陳茵甚至沒反應過來她被濺了滿臉鮮血，看不清發生了什麼便見那名身著黑色的刺客倒在了血泊之中，被杜滕鳶俐落地一刀斬首，就這樣悲慘地死去。

　　「謝⋯⋯謝謝您⋯⋯」陳茵面色慘白，但還是抬首艱難地向杜滕鳶道了謝。杜滕鳶看了她一眼，側首聽著腳步聲，爾後退了一步，讓剛好趕到的江陵能一眼看見發生了什麼。

　　江陵才剛踏入房中便見陳茵滿臉是血地坐在床上顫抖著，床前的地上躺著屍首分離的黑衣刺客，他快步向前，蹲下身子扯下被單裹著刺客屍身，隨後讓杜滕鳶接著處理掉屍首。

　　「還好麼？」待杜滕鳶離開了房間，江陵對陳茵擔憂道。陳茵顫抖著手抹去臉上鮮血，咳了幾聲，調整了呼吸半晌後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二位公子……怎麼突然回來了？」

　　「……楊春闌失蹤了。」

　　陳茵聞言渾身一顫，爾後喃喃道：「這樣啊……她失蹤了……」

　　「妳知道些什麼？」江陵瞇起雙眼，卻害怕刺激到陳茵而一直保持著蹲姿。陳茵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您猜到了什麼？」

　　「楊春闌在說謊，她知道柳朮死亡的過程，可葉婉婷死在另一頭的春桃驚蟄房，或許葉婉婷的死和她無關。」

　　「很抱歉，我只有猜到這樣。」江陵攤了攤手表示無奈。「所以才來問妳。」

　　「我在猜，或許妳知道些什麼。」

　　陳茵垂首看著面前地上那一灘還有一部分沒乾的血泊，沉默了許久。而江陵只是靜靜地等著。

　　最後，她似是下定了決心，緩緩抬首看著江陵，苦笑一聲開了口：「您沒有猜錯……我確實知道什麼。」

　　「柳莊主是我殺的。」

　　「葉小姐……」不待江陵震驚，她很快地又低下頭去，猶豫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氣後繼續說道：「也是我殺的。」

　　「這不合理。」江陵打斷了她，皺起了眉頭。「葉婉婷死在另一頭的春桃驚蟄房。」

　　「而且，為什麼？」

　　「葉小姐……她本在柳朮房中。我下藥迷暈了她，解決了莊主後帶著葉小姐回到了驚蟄房。」

　　「本來我還在愁要如何解決侍衛……柳莊主反倒是替我先解決了他。」

　　「至於為什麼？」陳茵再度抬首，那雙眸子裏黯淡無光。

　　「在柳家莊做事的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把柄在莊主手上，最簡單也最有效的便是親人的性命。

　　「我並不是峨城人，可莊主還是找到了我的家人。

　　「我本以為莊主只是恐嚇了他們一番……可前幾日我才聽說我的家人早死了，莊主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留下他們的性命。

　　「我的家鄉離峨城太遠了……他只要將消息封鎖住，讓我相信他們還活著有什麼困難？

　　「而我，在知道消息之後想殺死莊主……」陳茵勾起嘴角，揚起一抹淒慘的微笑。

　　「又有什麼錯？」

　　▽

　　雖身為峨城城主的宅邸，葉府建造的其實和尋常府邸並無不同，只不過今日這偌大的宅邸都籠罩在一股哀傷的情緒之中，給人添了種沉重的感覺。

　　葉城主的愛女葉婉婷死了。

　　駐守在門口的護院遠遠便看見有道身影沿著石板路朝宅邸走來，隨著看清身影是名女子，他們退了一步擋住門口，明白表示出城主今日不見客。

　　而那名女子顯然沒有要進入宅邸的意思，只是停在階梯前，將背上背著的男子輕輕放下，有名護院看出那男子的服飾屬於葉家侍衛，也看出了他的傷重，於是趕忙上前從女子手中背過男子。

　　「請好好照顧他。」女子說著，確認護院背好了男子後便轉身離去。護院感到奇怪，可侍衛傷勢嚴重，他只好趕緊背著侍衛入了府邸，沒有再去細想。

　　走過街道，楊春闌回身望著隱沒在屋舍後的那座宅邸，微微嘆了口氣，雙手合十朝著那裡拜了拜，隨後再轉身往雅悅園走去。

　　她不是逃跑，只是把傷重的侍衛送回葉府而已。柴房不是一個好的養傷場所，而她也沒有時間能一直照顧那名侍衛。

　　楊春闌沿著街道回到了雅悅園，正巧碰上了江陵領著陳茵要往外走去。

　　「陳茵？」楊春闌見狀微微蹙眉，有些不愉悅地轉向江陵。「江公子，我不是讓她待在房裡休息麼？」

　　她的視線落在了陳茵身上，在看見那名少女微微低著頭的時候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麼，隨後淡淡地嘆了口氣。

　　「這樣啊，妳說出來了是嗎？」楊春闌苦笑著，走上前輕輕牽起陳茵的手。

　　「......很抱歉，我殺了他們兩個......」陳茵顫抖著身子道。楊春闌雙眼微睜，隨後垂下了眸子。

　　「我離開的時候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

　　抱歉？江陵聽著這段匪夷所思的對話，霍然抬首看向楊春闌。「妳……」

　　「江公子。」楊春闌打斷了他。「陳茵並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你要把她送到峨城的衙門對吧？」

　　「是。」儘管還有不少事情想問，可江陵還是皺著眉頭回答了楊春闌的問題。

　　「有件事情想拜託江公子。」楊春闌放下陳茵的手，轉身看著江陵。「請不要告訴城衙真相。」

　　「我怕葉城主動了私刑……也怕莊主夫人買通侍衛對她做了什麼。」

　　「……她是無辜的。」楊春闌苦笑道。江陵聞言了然，點了點頭。

　　「謝謝。」楊春闌微微頷首表示謝意，爾後退了一步。「拜託你了，做為報酬......回來以後我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送她去衙門吧。」她輕聲說道，對上陳茵錯愕的視線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江陵帶著陳茵離開了。楊春闌靜靜地望著兩人離去的方向，垂下頭不曉得在思考什麼。

　　「江公子讓你盯著我是嗎？」楊春闌抬首，回過身望向抱著雙臂在不遠處倚著柱子休息的杜滕鳶輕笑道。杜滕鳶看著楊春闌，微微皺起眉頭。

　　「不用這樣看我……我只是名普通的郎中罷了。」楊春闌淡淡地笑著，走過杜滕鳶倚著的柱子，卻又停下了腳步，望著杜滕鳶，緩緩地開了口。

　　「我餓了……你餓嗎？」

　　▽

　　江陵再回到雅悅園時太陽已然下山，月亮掛在天邊，配著廖廖數顆星星，夜空冷冷清清。

　　向小二問了楊春闌和杜滕鳶的去向，江陵朝小二指示的飯館走去，進了門後找了一陣子才找到兩人的座位。

　　「江公子！快坐。」楊春闌看著江陵走進飯館內趕忙招呼他在對座坐下，推了幾盤菜給他。忙了一天江陵也確實餓了，便也不客氣，夾了幾口就吃了起來。

　　江陵見杜滕鳶沒動筷便皺著眉頭看向他，楊春闌見狀咳了一聲道：「杜公子已經吃完了。」

　　聞言江陵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麼，轉而和楊春闌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

　　「楊姑娘，在下可否請教幾件事？」江陵吃完了，放下碗筷盯著楊春闌沉默片刻忽地開口問道。楊春闌聞言愣了一會兒，旋即點了點頭。

　　「江公子但說無妨。」

　　「既然柳朮和葉婉婷都是陳茵所殺，那麼妳為何要說謊？」

　　楊春闌慢悠悠地將茶杯中的茶飲盡，起身笑著說道：「咱們邊走邊說吧。」

　　楊春闌和江陵對半付了錢，爾後一同出了飯館，杜滕鳶則在後頭沉默地跟著。江陵沒有開口，等待著楊春闌的解釋。

　　「昨晚我確實找柳朮有事，正是為了前些日子訂的一批藥材。進到房間後柳朮還沒到，只有陳茵……還有葉婉婷。

　　「我到的時候葉婉婷已經死了，陳茵請求我保密，至少等到她殺了柳朮。

　　「而我答應了她。」楊春闌微微勾起嘴角，看著地面說道。

　　「為什麼？」江陵不解。「妳和她應當是素未謀面才是。」

　　「因為她讓我想起了以前見過的某個人。」楊春闌緩緩開口，目光悠遠。

　　「她為了復仇，拉了所有人給她的家人陪葬。」

　　「……人命可貴。」江陵皺起了眉頭，並不認同楊春闌所說的那個人的行為。

　　「人命是世界上最沒有價值的東西……它太脆弱了，一捏就能碎，甚至不如銀子重要。」走在江陵前頭的楊春闌停下了腳步，回過身望著江陵笑了笑。「把生命和銀子放在天秤的兩端，怎麼想都是放著銀子的那端會下沉，對吧？」

　　「就像現在，假如有人給我一筆錢讓我殺了你……我會很樂意。」

　　話音一落，江陵只見一道寒光掠過自己朝楊春闌襲去。鏘！鏘！金屬相互撞擊的聲音不斷響起，刀光劃破了夜色，一道身影一躍而起，落在了不遠處。江陵定睛一看，是楊春闌，而她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匕首。

　　「杜公子，我開開玩笑而已。」楊春闌笑了笑，看著方才握著那把長刀朝自己斬來的杜滕鳶。

　　「江陵，她不簡單。」杜滕鳶瞇起了眼睛，握緊了長刀似乎準備再動手。

　　「那是鳴翎特有的閃躲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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