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仙魔鬼 - 89

隔天去學校，潘叡禹因腳傷請假，而他和好兄弟約在側門拿回自己外套再進教室，本來他一點都不介意被看到瘀青，但這次又換了策略，他不能恣意妄為。

因為潘叡禹沒來，也就沒有什麼霸凌，只是千夫所指的氣氛排山倒海，想當然都覺得病假是他幹的好事。

好兄弟還在私下稱讚他昨天幹得好，他卻只想著鄭炘緯的阿嬤，那個芋頭粥的回憶。

媽媽已經離家多年，所以他也沒跟那邊的親戚有聯繫，那麼是爸爸這邊的嗎？到底是何時的印象，讓他忘記曾有一個阿嬤？

放學鄭炘緯推掉好兄弟「慶功宴」的邀約，早早回家。他既然等真相找上門，就有閒暇處理這個孩子的私事。

自己房間沒有線索，他跑去翻雜物間，一些爸爸從公司帶回來的贈品禮盒之外，他小時候的玩具繪本似乎沒全部扔掉，一箱舊書翻了翻，裡面夾著國小成績單、作業本、聯絡簿之類的，還有美勞畫作。

蠟筆塗著一個孩子坐在某種動物上面，旁邊是一排排正方形，鮮豔的圓點三角形落在裡頭，一個黑色長髮的女人兩手像是抓著推車，陪伴孩子。

看起來是把阿嬤帶他去買菜的事情畫出來了。

他翻開小一聯絡簿，家長與老師的對話不多，簽名都是父母的，一口氣翻到最後，他目光停在緊急連絡人表格。

鄭梅好。關係是祖父。還有地址與電話。

他撕下那一頁摺好，找尋其他線索，沾了顏料與紙張顏色的手自考卷之間抽出一本學習檔案。

以前的學習檔案除了課堂補充資料，還會放進個人照片與生活紀錄，鄭炘緯瞅著絕對不是自己印出來的花邊封面──小男孩和遊樂園的吉祥物合照，背景是一片玫瑰花叢。

自傳寫到他是獨生子，家人有爸媽和阿公，沒寫阿嬤。看到媽媽的樣子，他心一緊，充滿過往的懷念，愈懷念就愈羨慕潘叡禹有媽媽還有妹妹。

而現在他只剩爸爸，一個半夜會夢遊家暴他的爸爸。

──如果找到阿公，是不是有機會和阿嬤見面呢？阿嬤還在嗎？

真希望她還在。

因為他要去找了。

※

晚餐時間，鄭炘緯隨便買了超商組合餐解決之後出發找阿公。位置有點遠，他決定搭捷運過去。

下去月台前，他被右側的五幅裝置藝術抓住注意力。琉璃珠子排成不同畫面，發出絢麗彩光，表達五種意象。

其中一幅令他遲遲移不開目光，內心有熱流在翻騰，不是鄭炘緯的，是它的在共鳴。

忍不住靠近，看了下作品解說，那一幅叫「宇宙之愛」。

太陽與迷宮般的螺旋相連，彷彿它的處境：被誰牽制著，走不出這個圈圈，回不去螺旋外的琉璃之列。

那個誰同時掌控它們的命脈。

若是破壞螺旋，會被高溫挫骨揚灰，抑或是與其平起平坐？前輩大概就是無法保證這個後果，才勸阻它的？

但為什麼不解釋成──它是特別的，正受到太陽的指引，要領所有人走出迷宮？

出站後，他借公共腳踏車，一進去陌生的巷弄就迷路了，繞啊繞都在高級大樓附近徘徊，實在找不到，只好沿著大樓外圍的公園步道尋覓老住宅，看能不能讓他問問。

半晌，終於在一個岔路發現傳統商店街，他馬上轉進去，最先遇到一間家庭理髮，吹風機的聲音清晰可聞，他瞄了一眼決定問隔壁的銀樓。

停好車，他讓自動門打開，銀樓老闆娘正歪著身體看鄉土劇，察覺有人，她立刻轉向門口，道：「歡迎光臨──」

「有什麼事嗎？」瞅清楚來人後，她改問。

「阿姨好，我來找阿公，他住這附近，可是我一直找不到這個住址。」

「阿公？」老闆娘走向他，再一次打量。「你阿公叫什麼名字？」

鄭炘緯讓她看那張緊急聯絡人。「鄭梅好。」

「鄭梅好？」她拿著那張紙，掀開角落門簾往裡面喊：「媽，妳知道這個人嗎？」

「誰？」須臾，一位老太太走出來，一口流利的台語：「這又是誰？」

「來找他阿公，鄭梅好，妳認識嗎？」

「鄭梅好？我不認識。這地址不是大樓那邊？現在已經沒有那條路了啦！你確定你阿公是這個地址？」

「我只知道這個地址，想問問這邊有沒有人認識他。」鄭炘緯臉上有些無助與迫切。「因為這邊有店家，阿公可能來過……」

「你要找你阿公做什麼？怎麼一個人來找？」銀樓老闆娘懷疑。

「家裡出了一點事情，里長讓我找找有沒有其他長輩……」他搬出小靜時期從阿玉小珠聽來的說詞。

「我幫你問別人，你等等。」老太太接過那張紙，走出銀樓外。

他像個孩子呆呆杵在原地，聽著電視傳來台語互罵，直到老闆娘端來一杯茶要他坐下。

他放任真正的鄭炘緯搓著手被衝動後的不安凌虐，低頭瞅著一條條金鍊子。

那天……前輩比這更濃郁更明亮，源源不絕，結果在這裡，純金是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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