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心得＆記事處 - 春妹兒（Pnn創挑 240106）

發佈於Pnn，240106，創挑：秀出你們寫悲劇的能力吧！

＊

「手抬起來。」

「坐著。」

一七年春，兄長從塞外歸來。

「自己撐著，你知道我沒有力氣扶著你做事。」

他的長官寄來了一封信，編制給了一筆錢，同袍行了一個禮。

他呢？他甚麼也沒說。

「別躺。」

「坐著。」

那封信很早就寄到了，但在我看到兄長之前，並不知「無力再戰」是為何意。

「別躺。」

「坐著。」

他失去了左手臂，右膝以下空無一物。

半邊臉上全是焦黑，看著不似人型。

「別躺。」

在我看到兄長之前，我還為他能夠返鄉感到欣喜。

「我說了，」

「別躺！」

我將一盆水澆在他的頭上，木盆將他焦黑的半邊臉砸出一個窟窿。

我受夠了。

＊

小時候，兄長總在河畔伴我玩耍。

他會指著河裡，告訴我：石縫裡有魚。

我趴下去看了，跌進了河道裡。

我大哭、他大笑，

我記憶猶新，卻有些不記得他的聲音了。

「隔壁村的傻子昨天跌到了後山那條溪裡。」

我拿著洗衣板、搓洗剛替兄長換下的衣服。

木桶破了，所以我用鍋打了水。

「撞破了頭，暈過去淹死了。」

「就在後山那條溪裡。」

我用力搓著換下的衣物，得多加把勁，

像這樣沾著膿水的衣服，不隔幾個時辰換洗，那腥黃就洗不掉了。

「之後我帶你去玩玩，」

多加把勁，

「像以前一樣。」

還有很多衣服等著洗的。

＊

「對不起。」

對門家的阿哥要進城了。

「……保重。」

他不帶我。

我不跟他。

「對門家的阿哥要進城了。」

我說道，他躺著，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我不在乎。

「下次他回來，高低也是個洋大夫。」

要是多想了，我會崩潰的。

「他要回來了，我讓他給你治。」

他躺著，不知道相不相信。

但我相信就好，對門家的阿哥一定會聽我的，

他沒有不要我。

＊

「你做甚麼！」

我拉開門，看到兄長手裡拿著家裡那把鈍柴刀，向著脖子抹去。

那刀太鈍了，沒割開他壞死的皮膚。

「你瘋了嗎！」

我奪過刀，險些弄傷手。

那銹粉落在手掌中，有種黴一樣的臭。

「你還有腦子嗎！」

他沒了刀，傻坐著。

我讓他坐的時候，他躺著。

我沒讓他坐的時候，他坐著。

「你不想活了嗎！」

「對！」

這是誰的聲音？又低又啞。

真難聽。

「我不想活了。」

我一巴掌甩在他焦黑的半邊臉上。

＊

「求你了，」

「你能不能說句話？」

我跪在地上，他躺在床上。

一九年冬，我盡力不去想他沉默了多久。

我想他和我說句話啊。

「今早隔壁嬸子給咱們帶了一條肉。」

「我知道你愛吃的。」

我將那鉤上的肉放到他面前，等一個回應，人總是會餓的。

「你想怎麼做？隔壁鎮上就有館子，我去學。」

「村口的爺子給了我們一掛蒜，今年的最後一掛蒜了。」

我聽到他肚子裡傳來的聲音，

這是他唯一會回應我的方式。

「好哩！」

「我拿蒜給你炒肉吃！」

＊

「對門的阿哥回來了。」

二七年春，外頭吵吵嚷嚷的。

對門家的阿哥回來了，

帶著城裡娶的漂亮媳婦，和一個三四歲的大胖孩子。

「臭不要臉。」

「那城裡姑娘看著比我還年輕幾歲呢。」

我還想嫁，但也只是說說罷了。

對門家的阿哥早就不要我了。

「那城裡姑娘看著就是漂亮啊，水嫩水嫩的。」

我羨慕道。

要是我也生得那般水嫩，那媒婆也不會來幾次後、就再也不來了。

一定是我皮囊不好。

「坐著，我扶你去看漂亮姑娘。」

他躺著，但一定也想看看漂亮姑娘。

我去扶他，但沒那個力氣。

可惜了，

對門家的媳婦帶著大胖小子進了門，

我這沒眼福的兄長是看不到了。

＊

「快起來，」

「坐著，我給你擦擦身子。」

三四年冬，家裡來了人。

「春妹兒，行了、行了。」

隔壁的嬸子抱著我哭，抽抽噎噎的，真臊人。

「你哥哥走了，他終於走了。」

「嬸子知道妳受委屈了。」

兄長走了？

他這副鬼樣子，能走去哪？

打他從塞外回來之後，就沒去過別的地方了。

就是後山那條溪也沒上去過，

走？

他還能去哪。

「行了行了，再放下去要臭了，全村要生病的。」

「讓對門家的小夥子來搭把手，把春妹兒帶走了，這禍害人的抓緊給埋了。」

村口的爺子念叨著，指揮幾個年輕的生面孔做事。

「別動他！」

我吼道，但還是有人要碰我兄長，

他受傷了，碰不得的，

他會很痛很痛。

「去把妳春姨帶到家裡，讓妳娘親照看，別鬧出事了。」

對門家的阿哥來了，帶著一個少年家，生得那俊的，

我兄長去塞外前、也是十里八鄉出名的俊俏，

要是兄長沒受這傷，我早該有個姪兒了。

「對門家的大姪兒，你來的正好，替我把兄長扶著，我好給他擦身子。」

「小點力，別弄疼他了。」

「春姨。」

「行了。」

＊

當我醒來，兄長不知去哪了。

嬸子說兄長走了，

我怎麼就不信呢。

我找遍了整個村子，也去了後山那條溪，

那溪早給凍住了。

後來村口的爺子看不過，說了實話，

我兄長是給對門家的阿哥治好了，得在地裡多躺幾年呢。

「這可不行。」

這沒人給他擦背，沒人給他換衣。

那怎麼能行呢。

我還想和他說說話呢。

「自己坐著，」

「你知道我力氣不夠，扶不住你的。」

兄長躺在地裡，

「別躺了。」

我總覺得他不太一樣了。

「求你了，」

「你能不能說句話？」

別不說話，

你這樣讓我覺得沒有人要我了。

＊

「妹子！快看！」

「石縫裡有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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