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時候，就有一個夢想。

長大以後，一定要和一個像白馬王子一樣的 人交往才行。就像那白雪公主一般，沉浸在王子那由蜜糖包裝的溫柔色調中。

_____〈目若對上，一見如故。〉

於是百轉千迴，時光荏苒，再回首，今年已過了三十歲。青春的逝去，象徵著愛情的衰老，我竟是一事無成。

『若白！你要再不快點就趕不上校車了！』

『我再吃一片吐司嘛！』

『若白！我不等你了！』

霓虹燈閃爍的街道上，人與人摩肩接踵；我提著公事包，有些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

抬眼一瞥，一樣的地名「青海路」，卻是滄海桑田。

高中時期的老舊樓房都已拆毀重建大樓，看著自己以前的家園漸漸消逝，心底的漏洞也無限加深。

『阿末，高中畢業後你要去城市讀大學嗎？』

那年的並肩，雙腳晃動。

『……』他定神看我，他總喜歡這樣，彷彿能從我身上得到安全感。『李若白，我畢業後要去美國。』

我是知道的，那天在他家聽見他爸媽吵架，說什麼孩子出國留學才會有前途，又說什麼但是阿末不想走。

當下心情是黯淡的，不過高中同窗三年，我們之間的感情也不過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我又有什麼剝奪他出國發展的權利？

『妳不驚訝嗎？』

那年即將滿十八歲的我，天真的能使現在的我諷刺一笑，『不呀，反正你本來就不是我生命中的白馬王子。』

『』他沒有應聲，我卻親眼目睹他的眼淚奪眶而出。

這麼一個大男孩抱著我哭了一會兒，默默的離去了，夕陽西下，他的背影漸行漸遠，這些年來卻如影隨從著我的心。

轉了轉鑰匙，一進家門，寂寞的味道還真是可笑，三十歲整天回到家都在喝酒的女人，這年頭還有誰要？

「阿末！我很想你呀！本小姐很想你你有沒有聽到！」

「我沒有醉哦……………。」

再飲一口、我感到腦袋一陣暈眩，接著便栽了下去。

*

「我的白馬王子，我希望他能夠是位詩人，能把我完整而生動地刻印在他的作品裡。」

「我的白馬王子，我希望他能夠是朵雲，能夠豪邁奔放，卻擁有著最細膩的擁抱。」

「我的白馬王子，我希望他能夠是個旅行者，能挖掘我內心的小宇宙，帶我遨遊夢想。」

「何末……。你明明什麼都不符合，你愛哭、文采又不好、只喜歡玩吉他、不勇敢、也不夠溫柔，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是會這麼喜歡你…？」

十七歲那年，我在日記裡寫下。

或許上蒼還是嘲笑我太愚昧，讓我無人可以傾訴這份情感，卻也無法置之不理。

大學四年我遇到的追求者不斷，也有很多滿足我的條件的，但我卻忽視他們的優點，到最後，大家反而以為我太挑剔而不敢上門來。

我其實都是知道的，是阿末，是何末他，在我心中始終保有一席之地。

三十歲了，阿末也長大了，若是再相見，

我祈禱——

能夠讓時光在那刻永恆靜止。

*

「我們，見面吧。」

心頭一驚，這傢伙什麼時後變得這麼主動了？

我所說的這傢伙，是在網路上認識了五年的網友，他在部落格寫文章，凡是他更新，我必去欣賞，時常能在他的文章裡找到一些想法，然而心有戚戚焉。

他叫做陌上花開，我習慣喊他陌花，一直覺得他細膩的筆觸就像女生一般，沒想到，他是個男的。

那天他發了一篇文：

「月明星稀，燭火搖曳。

那年的餘溫，還在嘴裡翻攪。

時光的波，魚尾擺盪。

彷彿在訴說，支離破碎的夢。

有沒有一種遺忘，就是在無夜夢迴，餘波盪漾

——三千尺。」

畢竟看他的文看久了，累積的留言數也多了，我就開個玩笑：「陌花你是無病呻吟，還是跟男朋友分手啦？」

他在下方回覆：「我想我只有基友。」

「陌花你是男的？！」

對方傳來一個笑臉符號。

後來我開始跟他交換Line，起初我只是單純想交個網友，交換一下彼此的想法也好、看看部落客的日常也好。沒想到我們會聊的如此深入，我甚至告訴他我跟阿末的感情。

「我至今還是沒辦法忘記一個人。」

「誰？」簡短的字句，代表他急切的關心。

「一個認識了三年的高中同學，我傷害了他。」

「……你後悔嗎？」

我想都沒想到他會這樣問我，彷彿在我那尚未癒合的傷口上具有侵蝕性地啃咬了一口，「我現在開始後悔了。」

「若你還愛他，就該告訴他；因為若他還愛你，他卻已經不敢了。」

倏地，我眼眶濕了一半，不是因為他這句話有多麼顯白的意義，而是，他是第一個願意直接告訴這個事實的人，就像強迫地塞給我一口苦瓜，卻又不失他的優雅。

「謝謝你，陌花。」

於是我們越聊越熟捻，他那時告訴我住在美國，沒想到今天竟然突然說要見面。

我把手機放置一旁，起身去沖了個澡，今天是週日，公司放假。因昨天喝了點酒，腦袋暈乎乎的，沖完澡果然清醒不少，才打算再去回覆他。

「當然妳不願意也沒關係，但沒必要已讀我這麼久吧。」順帶一個無奈嘆息的貼圖。

「本姑娘行事最為爽快！你我江湖一場！見面就見面！」順帶一個眨眼放電的貼圖。

於是，地點定在青海高中旁的冰沙店。

*

夜風颯颯拂來，初秋的微冷替這郊區添了幾分別有風味的柔情，我將外套的拉鍊拉起，抬頭仰了天，雲很少，此夜似是安寧的，就如同我的心一般，靜如止水。

不知為何，跟陌花見面似乎沒有我想像中的令人緊張，也許是因為在網路上認識久了，那份熟識已經根深蒂固。

我踏著腳步，入眼便是青海高中，有些回憶刷刷入腦，卻都是阿末的身影，我似是想要抹去惆悵般加快了腳步，看見轉角變得破舊的招牌——「青海冰沙」，

斜斜地掛在店旁，店內的光線灑在夜路上，這家店總是喜歡開到半夜，說是為了讓補習回家的孩子多點安全感。

我不由得牽起嘴角，在月色的渲染下，

卻是驚鴻一瞥。

十七歲那年，在我把日記打算塵封在箱子裡的那刻之前，我曾拿起筆再添一句：「目若對上，一見如故。」

那是我對我與阿末之間的期望。

今日我親自理解到實現這句話的感覺，就像一根針插在心上，陣痛過後又是宛如浪濤襲來一般的疼痛，碾壓了大部分的欣喜、悲切，嘴裡甚至發苦——

『你後悔嗎？』

我後悔。我真的後悔。

『若你還愛他，就該告訴他；因為若他還愛你，他卻已經不敢了。』

我愛你。

『我放不下李若白…。』

我想起了，在十七歲那年，他親口對著他的父母道出。

他的眉目間的書畫更加深刻，這麼多年不見，果然是變得越發出眾，但那雙眸還是像那年我們初見，帶著閃爍、神秘之漆黑。

許久，我倆不發一語，空氣滯留，冰沙店裡的機器聲不絕於耳，卻成了另一種情緒渲染的藉口。

「……陌花嗎？」我的聲音竟成沙啞。

「若白。」

「我是陌上花開，我是何末。」他唇間輕顫，身穿白色襯衫。

「我……對不起…。」

我垂下頭來，曾幾何時，我開始懦弱。

似是在他離去後。

風再拂了片刻，頃刻，他走到我的面前，輕抱住我。

強大的溫度再度席捲了我的心，卻掩蓋住了我的痛苦。

我依偎著：

「對不起…何末……我那年並不是說的真心話…。我………」

一陣哽咽過後，「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歡你！」

*

幾年後，我們步入禮堂。

「我倆算是一見如故不是麼？」他西裝筆挺，神態自若。

「什麼意思。」我白紗及地，眼眸輕眨。

「哪有網友一見面就準備要結婚的。」他失笑。

彩緞飄飄，大地之上，雲團緩緩地移動著，被吞沒的豔陽一下跳了出來，葉縫間漾著甜蜜的色彩。

「因為…。

你是我生命中的白馬王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