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公子記【歷史言情】 - 楔子　活殉

始皇陵裡，工匠日夜趕鑿。

越費力，也越感神傷，陵寢恢弘富麗，更顯得咸陽路有凍死骨的駭人悲劇。

正在打製劍器的裴蘊，身形高大，偉岸俊朗，諸匠中顯得灑脫爽顏，那麼豁達俐落的氣態，正低頭檢視製作中的俑像。

他並非俑匠，原職鑄劍，雖說皇帝徵招，但一人肩擔好幾種工務。難製物件盡往他身上砸來。

好在他手藝精湛，種種疑難雜症都難不倒他，但每每做便盆、痰盅之類的盥洗器皿之餘，還是讓他頗有大材小用的困窘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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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父親離家萬里，可謂大雁心境，若真身為大雁也還有家可歸，他們卻是有家歸不得，與至親分離。

裴澄的弩，也越精良了吧？

「阿蘊，你老大不小，還沒有成家打算？」爹在一旁敲敲打打，插話。

「哪家姑娘嫁了我，豈不成半個寡婦？」

「你這是為你媽抱屈？」裴父朝他齜牙咧嘴抗議。

「媽有裴澄，怎會委屈寂寞。」裴蘊大笑，一派灑脫俐落。

裴父想，這等戲謔，活像他母親手舞足蹈的促狹神氣。裴家兩個孩子，大的像爹，小的像媽，沉著瀟灑，聰穎謔黠，都有讓人頭疼的地方。

「他們兩人的性子，倒真隨手有樂子可拈，耐得寂寞冷清。」

「天生的寡婦鰥夫命格，守節崇貞的本事一流。」裴蘊微微一笑。

「這難道是好話？我但願天下沒有守節人，那才是真正的太平。」

「既說這樣，你以後便不許守節。」裴父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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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您怎麼把手俑刻成媽的樣子啦？」

裴蘊奪過父親雕刻的掌心俑，大肆嘲笑。

它那似笑非笑的靜黠神韻，活脫是媽平日神貌面色。

裴父呆愣間也失笑。思念之情融於掌俑。

我竟念她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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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神探頭看兒子腳邊未漆色的兵俑，像是洞悉了什麼似地捻鬚微笑，這執著神韻，和幼子倒如出一轍。

「澄兒的身形，也給你鑿了出來。」

他們手足情深，裴蘊便以弟弟的姿形雕塑射手俑。

「他張弩伏獵的時候，就是這冷情專一的模樣，你倒細心。」

「我是想他。」裴蘊大方承認。

他們兄弟的感情，從來就禁得起挑撥，越挑撥，越發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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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怎麼回事？」

「你們做什麼！」

「皇上下令！要你們陪陵！」

「王八蛋！快開門！」

一陣推擠。有人拍石牆拍到出血，發狂怒吼。

但再怎麼掙扎怒擊、再怎麼咆哮，那道門就像死了一般毫、無、動、靜，每個人心裡的恐怖像洪水猛獸竄出，宣洩了，就再收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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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與人世訣別斷裂的短暫時刻，當那道石門硬生生坍下，所有過往轟然成為觸手不及的迷濛前生，裴家父子倏然心死，目光無淚，卻也無望。

但是生、猶、可、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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