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繁星之下 - 第一章壓迫

正午，寂靜。

溫暖的陽光從整排的落地窗灑進整個房間，流淌在數十個排排坐的宮廷繪師之間。

溫暖，但不知怎地，竟然有些刺眼。

勾完最後一筆金線，瑞凡停下拿著魔杖的手，凝神看著眼前的畫布。

畫布的中心繡著一位莊嚴肅穆的國王，持劍而立。一輪巨大的太陽在他身後，光芒四射，十分亮眼。

位於上方的天空碧藍清澈，不時還有祥雲和飛鳥掠過，乍看之下平靜祥和。

然而，畫布的下半部卻是血淋淋的一片，和上半部的色形成極為強烈的對比。

定睛一看，才發現位於中心的國王腳踩渾身赤色、流著血淚的子民們而立，四周還冒出地獄般的熊熊烈火，令人怵目驚心。

唉，總覺得會被退件。

瑞凡嘆了口氣，偏頭，看向窗外。

依舊是晴朗無雲。

一列飛機飛過，轟隆隆的噪音劃破了寂靜的天空。

這已經是今天飛過去的第二十四架了。

突然，一張不知從哪飛來的傳單被風按在了眼前的落地窗上：

「即刻參軍，從邪惡巫師的手中保護我們的國家」

還來不及做出甚麼反映，那張傳單又被另一陣強風颳走。

瑞凡盯著那張傳單消失的方向，發呆了許久。

「邪惡的巫師」

還未回過神來，玻璃的左下方突然傳來兩聲敲打的悶響。往下一看，熟悉的金色短髮和王冠出現在外頭耀眼的陽光中。

「那扇門。」瑞凡用嘴型和手勢向他示意，整理了下瀏海，並將剛完成的畫作收捲起來，邁開大步朝外頭走去。

剛跨出大門，瑞凡便熱情的向來者大喊：「哈囉亞瑟！你又來看──」

話還來不及說完，瑞凡便覺得自己的馬尾被硬生生的拽住，用力拖了回去。

拉住她的衛兵一言不發，伸出左手懸停在空中，似乎是要瑞凡交出甚麼東西。

「……」

瑞凡無奈，從深色斗篷裡緩緩拿出魔杖。

她看了一眼魔杖，再看了一眼衛兵，這才毫不情願地放開魔杖，讓它輕輕地掉在在衛兵的手上。

衛兵終於肯放行了。

亞瑟見狀，一臉擔心的走了過來。

「妳還好嗎？會不會痛？」

他小聲地的問道。

「不會，還好。又不是第一次了。」

瑞凡解下繫在後腦杓的緞帶，把馬尾重新綁了一遍，似乎是習慣了。

「他們現在連魔杖都要沒收了？」亞瑟又問道。

上個月，國王頒布了對國內巫師的禁令：工作時間之外不得使用魔法。

如今，連把魔杖帶出工作場所都不行了。

「……對啊，從上禮拜才開始的。」

瑞凡回答，同時冷不防和走廊上的衛兵對上了眼，那令人窒息的視線讓她差點忘記呼吸。

「噢……我很遺憾。」

亞瑟蹙緊了眉頭，看起來更擔心了。

「嗯，沒事，你知道的。關於你老爸為甚麼會這麼做。」

語畢，兩人低頭看著地板，不發一語的走著。

王國正在發起為擴大領土而戰的對外戰爭，處於戒嚴狀態。

上個月，他國的巫師部隊重創前線軍隊，造成不少死傷。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如此，亞瑟的父親──也就是國王──開始對巫師有所忌憚，深怕擁有力量的他們會造反。

於是國王不斷地對國內巫師施加新的禁令，一次比一次嚴苛。

先是禁止使用魔法，然後是沒收巫師的求生工具。接下來呢？會不會是囚禁？驅逐？甚至趕盡殺絕？

恐懼會使人喪失僅存的理智。

想到這裡，瑞凡瞄了一眼身旁的少年。

亞瑟有一頭金黃色的微翹短髮，頭上戴著象徵王族的皇冠，兩眼是海水般透徹的藍。

他身穿寬袖收緊的白襯衫，搭配黑色的緊身長褲，手中拿著一本厚重的書。

應該又是特地從皇家書庫繞過來看她的吧，瑞凡心想。

不知為何，就算亞瑟身為荼毒人民的王族，也激不起半分讓人厭惡的情緒。

他總是發自內心的微笑著──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如今的他，已經十六歲了。雖然還位於稚嫩和成熟的分界線上，亞瑟的能力和思緒卻都相當於一位優秀的大人，難怪會是目前最被看好的國王接班人。

相較之下，瑞凡雖然會使用魔法，卻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廷畫師。

她只能穿著密不透風的深色斗篷和長靴──這是身為巫師的規定服裝，除此之外的穿著都是禁止的──稍微值得一提的是，瑞凡的髮色是漂亮的銀藍色，長長的直髮被深色緞帶束成馬尾垂在腦後。

除此之外，她好像就只是個隨處可見的小巫師。

雖然亞瑟曾說過自己有一雙星空般深邃的眼睛，但她自己覺得太過誇大其詞，只是一般隨處可見的深色眼睛罷了。

「──至少妳還保持著妳的最佳紀錄！」一陣沉默後，亞瑟突然話鋒一轉，轉頭微笑著看向瑞凡。

十年前，他們在王都的最高學府—皇家學院相遇了。

一名王子和一名巫師後裔，竟然可以成為無話不談、無事不說的青梅竹馬，已經夠令人嘖嘖稱奇了。

更令人驚訝的是，兩人竟然分別以第一和第二名的亮眼成績畢業。

從那時開始，瑞凡一直都是宮廷繪師中的佼佼者，也是優秀作品產出的紀錄保持人。

面對亞瑟猝不及防的誇讚，瑞凡下意識地別開了頭，乾咳了幾聲，回道：「或許吧……但他們對我畫作的修改越來越多了。」

兩人繞過了轉角，到了繳交作品的櫥窗前。

瑞凡將剛才完成的畫作放在櫃檯上，一雙手便從布簾的內部將畫作收進櫃檯後方的房間中。

瑞凡示意亞瑟一起走到一扇窗戶前。這是唯一一個沒有完全被遮蔽的窗戶，還可以從窗簾縫隙瞥見一點房間內的情況。

只見兩名裁縫師交頭接耳，對瑞凡的畫作指指點點一番後，果斷地拿起剪刀將畫作的下半部分完全裁切掉。

「嘶……那是我畫得最認真的部分……」瑞凡心痛地說。

亞瑟轉頭看著瑞凡，眉頭又是一蹙。

房間內的裁縫師聽見窗邊傳來細微的聲響，猛地轉過頭來，迅速將窗簾拉上。

這下甚麼都看不到了。

兩人依然靜靜地站在窗前，一言不發。

「──妳其實沒有想要逃走的，對嗎？」

亞瑟依舊盯著眼前被封死的窗戶，忐忑地問道。

瑞凡沒有回答。

「……我必須把我的魔杖拿回來。」

說完，瑞凡頭也不回地轉頭就走，留下亞瑟一個人站在原地。

亞瑟看著瑞凡離開的背影，良久無法移開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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