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焚華 - 鈴音閉境沙海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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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跑回營區！叫大人過來救你們！再撐一下，很快就會回來了！」

他朝著陽太所在的下方大吼，不等他回覆就立刻拔腿狂奔。他在心中不斷默念「自己是正確的，這個決定沒有錯。」但他知道，自己只是害怕聽到陽太的回應，害怕自己逃跑的事實被發現，害怕自己被留了下來，失去拯救他們的機會。

陽太的話語混在暴雨之中消失，如此寂靜的雨還是他第一次體會到的。

鞋子掉了，襪子磨破了，腳滲出鮮血，他總覺得自己跑了好久好久，十分鐘、三十分鐘還是一個小時？

他不斷祈禱上天再給予他第二次奇蹟，希望陽太平時的鍛鍊能發揮作用，希望他能趕上，希望他回去的時候不要誰都不在了。

男孩子不會流淚，濡濕雙頰的只是夏夜溫熱的雨水。

他想起剛才那暫停的一瞬，若自己能不顧後果，縱身躍出，是不是就能拯救綾了？但腦中的另一道聲音卻立刻竄了出來反駁，即使抓住了她，他也不可能像陽太一樣能用單手就讓兩個人掛在岩壁上。

他不斷地說服自己沒有做錯，沒有做錯，但罪惡感卻不斷從心臟蔓延至全身，他大聲嘶吼，哀嘆自己的無能，在他喊到聲嘶力竭的時候，他才拖著那殘破不堪的身心抵達營區。

他帶著大人迅速趕回去，所花的時間意外的短，陽太平時的自我鍛鍊真的起了作用，雖然雙手脫臼，但依然堅持地掛在了岩壁上。他們被拉上來之後比起受到關心，反而一起先挨了一頓訓。

在回程的車上，他們三個人一言不發，誰也沒有看向彼此，彷彿處在三個不同的世界之中。在那之後，優一和陽太再也沒有見到綾，剩下的兩個人也沒有任何交集。

直到三年後綾從外面的世界回到學校。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天真活潑的綾了，綾就像是舊日的幻影一樣被留在了過去，蒔繪氷華，這是她的新名字，說是為了要避人耳目，讓她不要在上下學的時候遭受危險。

新的她成熟、完美，對他人不感興趣，如同她的名字一樣，像是朵孤獨高冷的冰之花，瞳孔中洶湧的浪濤、彎月般的笑容、跳著走路的習慣，原本屬於綾的本質連同名字被粉碎的一點也不剩。

唯一不變的只有那美麗動人的外表和未被侵蝕殆盡的回憶。

………

如今同樣的情況再度發生在他身上，他不可能重蹈覆轍，雖然不知道這麼做的意義，但他還是做了當時他沒能做的選擇。

不管手臂會不會迸裂，不管自己接下來會怎麼樣。

他使出吃奶的力氣晃動自身，接著他們開始像鐘擺一樣擺動，在到達最高點的時候，他竭盡全力將少女T甩上青空，自己則順著反作用力，墜入幽暗的深淵之中。

「這樣就行了，看吧，我也是能做到的。」他欣慰的自嘲細如蚊蚋，一下就被周圍的黑暗吞噬。

優一落入深淵過了許久，他就算抬頭也已經看不見那片湛藍的天空了，四周闃寂無聲，景色一成不變，盡是一片漆黑，自己也正溶解在這片晦暗的大洋之中。

正當他想著不知道她有沒有得救的同時，無垠的墨海中被劃上了一道白痕，接著又出現了數道，相同的痕跡像是蛛網般擴散開來。

他輕輕地觸碰了裂痕，發現那並不是幻象，他嘗試掰開它，它卻不為所動，他用拳頭擊打，裂痕終於開始擴大，最後，他揮出了全心全力的一拳，黑色的世界碎了開來，像是玻璃般落下，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白向他襲來。

白色的浪潮之中有個透明的人影將他托起，像是過去在他痛苦時曾夢到的某個人所做的一樣，這讓他感到格外安心，他就這麼沉沉的睡去，臉上洋溢著幸福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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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色與青瞬間翻轉了過來，少女T察覺自己正往天空墜落，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下落了多久，直到那漆黑的巨口化為一個小點，最終消失之後，她就感受不到時間的變化了。

她無法理解為什麼那個人要這麼做，這樣一點意義也沒有，這樣她又要怎麼死去，會不會就這樣永遠留在夢境當中？

雖然無法理解他的想法，她卻能切切實實地感受到某種執念，胸口出現了一股熱流，但這樣的拯救，又和真司的拯救有什麼不同呢？為什麼真司在抱緊她的時候，他的溫暖卻無法打動她的心呢？

在這個下墜的期間，她不斷地思考。

最終她得出了答案——能和她身處同一個世界，能真正理解她的痛苦，才是真正的拯救。

但得出答案的瞬間，她又再度反悔，自己竟然會想著被拯救這種事，明明是不能被允許的，罪還沒有償還，願望還沒有達成，必須繼續朝著荊棘之道邁進才行。

即使她嘗試堅定自己的意志，心中卻一直有聲音在誘惑她，告訴她就這樣被拯救也無妨，這樣痛苦的生活她已經受夠了，已經足夠了，姊姊一定也期望自己能過上幸福的生活。可是這樣的話自己不斷思考所得出的結論和悲願難道就是錯的嗎？

她拒絕了真司的好意與心意，他為了自己做了那麼多，僅僅只因為他們沒辦法處於相同世界，就無法接受他嗎？她無法理解，明明都如此努力了，自己的心又為何沒辦法對他敞開，僅僅只因為相處太久而將無償的關心視為自然了嗎？

直到世界從底下開始碎裂，變成一片純白，她依然沒有得出能說服她的解答。

「太好了呢，有人可以來拯救。即使如此，如果不解開心的意義，最終的結果還是不會改變吧。」

在鈴音即將甦醒的空白之中，我的話語依舊如鬼魅糾纏著她。

這是她這四個月以來唯一一次沒有在夜晚哭泣的日子。

…………

叮咚……叮咚……

鈴音輕快地翻下床，這是她已經許久未有過的輕盈身體，甚至讓她懷疑這麼輕鬆真的是可以被允許的嗎？明明還背負著罪孽，辜負了眾多人的心意。

她打開大門，卻發現站在門前的是真司，這讓她飄飄然的心情瞬間沉了下去，畢竟才剛經歷那樣的事，她不知道該以什麼的表情面對他，總不可能戴上以往的微笑，像個沒事人一樣吧。

她愧疚地從真司手中收下伴手禮和一些生活用品。為了掩飾心中的不安，她只能輕輕低頭以表謝意。

「對了，那之後我也傳了一些減輕壓力和正面思考的妙方給妳，妳看了嗎？」

真司用略為期待的眼神看向她。

「抱歉，還沒……」

鈴音的內心宛如被針扎了一下，她自責地撇開視線，不忍看著如此熱情的他。

真司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給了她過多的壓力，趕緊緩和氣氛，他擺動手掌，要她不要過度介意。

「沒事啦，妳覺得自在比較重要，不是說過了，我會陪在你身旁的。」

就好像那個晚上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真司還是像往常一樣對鈴音釋出關心。

為什麼要這樣呢……為什麼你都不會對我生氣呢……我明明對你這麼過分，沒能回報你的努力，沒能接受你的心意，為什麼還要繼續對我好呢，嗚……我不懂……我不懂啊。

她的情緒決堤而出，潸潸的淚水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

「不要再這樣對我好了，已經……已經沒有意義了啊。」

她緊緊抱著滿是傷痕的自己，即使知道是徒勞，依然低下頭想要藏起正在哭泣的自己。

每次都說是最後一次……每次都打破這最後一次的誓言，為什麼我就是沒有辦法忍住淚水呢？我果然是想用淚水來解決一切的事，這樣過份的女孩子。啊啊……總覺得真的越來越容易哭了……怎麼辦……就連表面上也沒辦法做堅強的孩子了。

「才不是沒有意義……不只是因為我喜歡妳，我們認識了那麼多年，那麼久的交情，難道是你的一句話就能破壞掉的嗎？就算你不在乎這段感情，雖然會有點傷心，但也不構成我不幫助你的理由，我單純的只是發自內心想幫助你。」

真司用一隻手牢牢抓著鈴音的肩膀，用另一隻手抬起她的下巴，真切的眼神深深地注視著她。鈴音噙著淚水，視線游離卻無法逃脫，聲音無法自已地顫抖。

「不要再這樣了……不要再對我釋出沒來由的善意了，很讓人害怕啊……這樣我會一直揣測其背後的深意，我不相信言語，不相信行為，只要有任何可能性，我都會朝向對我有利的方向解釋。」

她揉了揉紅腫的雙眼，將其彎成月牙，努力地把不斷抽動的嘴角擠出微笑，誠心誠意地望向真司。

「所以放過我……好嗎？沒有辦法回報對方的善意，我只會感到無止境的壓力，如果你真的想要幫上我，那就不要再接近我了，拜託……拜託了。」

即使牙齒不斷顫抖地發出咯咯聲，但她還是勉強笑了出來，為的是悲慘的求饒。

如果這是青春戀愛喜劇的話，努力一定會有回報的吧，但是現實就是如此殘酷且不通情達理，燥熱的西風不斷吹拂

過狹窄的廊道，灰色的大門將真司與鈴音分隔在不同的世界，唯一的共通點是兩個世界都下著無法停歇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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