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的分岔路 -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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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請您冷靜一點，不要衝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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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璇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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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一步錯步步錯，現在做錯選擇就全完了，勇者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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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爾特亦同聲勸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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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識驟然回歸軀體，視線對焦，自家營帳映入眼簾，恐懼、憤怒、懊惱、徬徨──以上情緒都未曾出現，離開胸口的，唯有意料中的一縷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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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我還是中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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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放棄洗腦我呀，威爾森那個混蛋，比我想像的還要鍥而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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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璇和柯爾特被我留下來顧家，眼前的營區卻空無一人，唯一會動的只有帷幕，況且這兩種生疏的稱謂也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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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這兒是第二層，任何光怪陸離的情節都可能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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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希莉還在外頭孤身奮戰，她的實力遠不能抵擋威爾森與席娜的雙重夾擊，得趕緊出去支援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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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果然還是很在意那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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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假的伊璇和柯爾特的聲音，而是在那之前，我的靈魂尚在遊蕩之際，縈繞在耳畔的悠悠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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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其實你從未愛過我，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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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打算假我之手，遂行自己殺戮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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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未真心在意過我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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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三十年前還是現在，這點幾乎沒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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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的主人，是個女人，或者只是我聽起來像女聲罷了，並不屬於我熟知的任何一個人，也不像渥塔西那樣，傳到耳裡時，像在泳池邊被蒸騰的水氣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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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傾訴的對象，似乎不存在這個空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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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和誰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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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明白自己應該先找結界，我仍不知不覺被她言語的魅力所吸引，腳步跟著動了起來，來到那片浪滔般狂野舞動的菅芒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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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少年威爾森第二度邂逅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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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場景，有著熟悉的人，伊璇與柯爾特的幻影都在，一旁還立著身穿神殿制服的渥塔西，渥塔西執劍在手，三人將一個黑衣黑髮的女子團團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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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全身被黑暗籠罩的女子，有著與氣質極不相稱的白皙膚色，在綿延茂密的雪白地毯中更加耀眼，眸子下是迷人的淚痣與微醺般輕淺的梨窩──那張我最近天天見到的臉，卻不是席娜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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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唇微微抽動，方才若有似無的囈語，是她發出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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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我已經厭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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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倦那該死的超能力，給世界帶來的重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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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倦必須戴著假面，沉溺於無止境的痛快與痛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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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也好，親愛的，如果你曾對我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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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伸手，將我拉出深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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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音細如銀針，刺入耳膜卻十分清晰，在周遭雜音的干擾下，仍不減其穿透力，恰如獨白所述，那抹未曾舒展開來的憂容，貌似身心正受著難以言喻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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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注意到的，是她話裡隱藏的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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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是從現在開始回推三十年？所謂超能力，跟她自帶光系魔法的設定有沒有關係？「親愛的」這個稱謂就更微妙了，憑我與席娜的關係，對象顯然不是我，但這道嗓音的存在，似乎只有我一個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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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三人對它一點反應也沒有，依舊持續著自己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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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你確定要這樣做？」伊璇不再以言語阻攔，只是感到些許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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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爾特亦有所遲疑：「殺了她，我們就真的萬劫不復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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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地一聲，渥塔西手裡的長劍已架在席娜脖子上，既快且準，劍光挾著深入骨髓、赤裸裸的殺機，毫不掩飾地朝對方直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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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席娜沒反應過來，我也忍不住捏了把冷汗，印象中渥塔西總是退縮忍讓，獨自背負全隊的使命，此刻竟罕見地露出食物鏈頂層的掠食者姿態，我看了只想吶喊「這不是我認識的渥塔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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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娜成為渥塔西劍尖上的魚肉，卻絲毫沒有反抗，面部表情僵硬且麻木，與一般機器人無異，唯有眼角晶瑩的淚珠，淚珠裡盈滿的哀悽，透著人類才有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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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膽假設，她不是席娜，而是附身於席娜的一縷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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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蠢的凡人呀，我是說，站在那邊的子民，」若她方才的嗓音是死海，此刻終於泛起一道波瀾：「與其猜測我的動機，不如直接請示本座更有效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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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幾秒才明白這句話是對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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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得見我？而且還會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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渥塔西的長劍已沒入她的頸部半吋，她卻偏頭凝視著我，把要害直往劍鋒裡送⋯⋯畫面並不血腥，只是有點驚悚，該不會還沒探聽出個所以然，這個幻影就人頭落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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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居然看得見不屬於虛空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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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知全能的我想見誰，都能輕易見到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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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血色的唇勾勒出一道輕蔑的弧線，線的末端迸發出狂野的笑聲，彷彿我問了個蠢問題，自她輕佻的語調中，我隱約窺見了威爾森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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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虛空之主指使妳的？」我的問句裡多了幾分戒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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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算『愚蠢凡人』的一員，豈有這般能耐？」諷刺的笑容讓她的酒窩加深：「我會出現在這裡，其實是一種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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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天意，怎麼看都像陷阱或惡作劇，再說她臉上伴隨酒窩出現的那抹紅暈又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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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妳只會逞匹夫之勇⋯⋯雖然妳是女人啦。」她修正了自己的用詞：「最能與布雷克一戰的勇士，也是唯一能實現我們的願望的人類，教本座如何不對妳感到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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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以真面目示人，反而鬼鬼祟祟竊占這副機械身體，全知全能的妳，也有過不去的關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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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被奇怪的幽靈纏上，再以上對下的口吻連環轟炸，讓人想保持禮貌也難，把她的狂言當作迴力鏢射回去，只是剛剛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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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嘴上的劍也挺鋒利。」她再度露齒微笑：「我的能力偉大到無法估量，我與這具皮囊的連結，或許比妳想的還要緊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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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頭，遙見明亮的旭日已開始西沉，拋下雲朵，獨自溜到地平線上，好似一張哀豔的網，將整片花海染成均勻的橙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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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這條魂魄所能駕馭的真正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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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擁有這樣的實力，她為何至今仍困守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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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娜的半顆頭顱搖搖欲墜，魂魄仍直勾勾地盯著我猛瞧，瞧得我寒毛直豎，渥塔西幾時變得如此心狠手辣？即使知道她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成就威爾森的洗腦術，這一幕仍令我深深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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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太硬了斬不斷！」渥塔西皺起眉，似乎遇到了瓶頸：「隊友們都中了慢性毒，我得趕緊解決這塊拖累任務的絆腳石，再去把虛空之主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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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頭，就是這種自我本位主義作祟，導致她在情急之下聽信蠱惑，選擇殺害席娜，走上與我命運相反的分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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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讓任何人因我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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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何時何地，我對艾希莉的這句承諾，將永久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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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被禁錮於此，是我⋯⋯僅有的贖罪方式。」魂魄悠遠的嗓音再度傳來，話裡洋溢著歲月無情的滄桑，以及與此景相互牴觸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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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的軀殼仍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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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漸歇，魂魄正離我遠去，我沉默地咀嚼她的弦外之音，發現眼前的景象不再讓自己感到駭然，黃昏的殘光裡，席娜黑得透徹的身軀，與記憶中那抹純白倩影重疊，變得立體而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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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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