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株草 - 我仍未知道那天所看見的人名

　　據燕子所說，我所生長的這片土地名叫「宜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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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宜蘭很小，在台灣是如此，在世界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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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眉眼間滿是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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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對她來說，這片名為「宜蘭」的土地，實在是有些太小了，對她這隻嚮往著自由的燕子來說，怎麼也飛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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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默默地聽著她的滿腹牢騷，不說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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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心中仍疑惑著台灣又是什麼，又有多大，但也沒不識趣的打斷她，直到她起身離去，那些疑惑仍未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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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我也沒覺得失落什麼之類的，畢竟人類世界有句話是這麼說的，「船到橋頭自然直」，該知道的總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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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蘭很常下雨，空氣中總是瀰漫著一股濃郁的水氣，冰冰涼涼的很舒服，可以肆無忌憚的將根鬚抽出土壤，任由太陽曝曬，哪怕經過幾十分鐘，也只會流失一點水份，塞回土裡，就馬上重新補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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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子並不是很喜歡下雨，總是抱怨宜蘭的濕氣太重，感覺全身都黏黏的，很不舒服，又說自己以後一定要搬到中南部那邊，比較乾燥一點的城市，而且空氣品質不能太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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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是習慣了宜蘭的新鮮空氣，吸不得那些大城市的烏煙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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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我忙著打太極，沒有聽得很細，不過當她稱讚這裡空氣好時，我卻聽得很清楚，不禁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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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不是只有自己一個覺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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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我照常將根鬚伸出土壤，打著早已熟稔於心的太極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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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空氣比平常熱了一點，悶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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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個宜蘭草都知道，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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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仍揮舞著根鬚，看似毫不在意，心中卻是微微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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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子今天大概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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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逢下雨，燕子便不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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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過多久，豆大的雨滴便啪嗒啪嗒的落了下來，很快地，這裡就變成了一個小水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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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到雨勢不小，我也順勢停止了動作，倒不是在偷懶，只是雨滴打到根鬚和身上，便會被打得彎下來，很是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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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其實沒什麼疼痛的感覺，頂多在狂風暴雨的時候，感到一陣麻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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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在那時候，我才會有些討厭下雨，因為實在是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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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這次的雨不算太小，也不算太大，打在身上不輕不重，還有陣陣清涼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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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朦朧之間，似乎看到有個人影撐著傘走向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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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間我以為是燕子來了，但下一秒又馬上否決掉這個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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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子不喜歡下雨，所以從未在雨天時出現，現在是如此，以後也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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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這個人絕對不會是燕子，我想大概是某個偶然經過這邊的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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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影越靠越近，輪廓也越來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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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直直的朝著我走來，最後在我前方大概幾十公分的地方蹲了下來，東張西望，像是在尋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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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我也看清了他的樣貌，不過我還是不擅於分別人類的男女，只知道這個人類眉目清秀，面容有些憔悴蒼白，眼睛有點無神，就連我也看得出這個人類的身體大概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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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好奇的望著他，好奇他究竟在找什麼，難道是遺失物？但是他我是第一次見，沒有可能掉東西在這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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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左思右想，突然靈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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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道是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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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驚失色，連忙將根鬚悄悄伸出地面，隱於水窪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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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子常常在說，有一群名為科學家的人類總是喜歡收集一些稀奇的東西，要是被他們發現的話，我很有可能再也無法看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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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人可能就是其中一人，所以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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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人之心不可無，防草之心不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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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他真的發現我了，大不了我就使出那出神入化的太極拳，幾十根根鬚使勁往他臉上鞭，他肯定嚇得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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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像也發現這樣找一點效率都沒有，便開始低聲呼喊：「小精靈、小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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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精靈？原來不是在找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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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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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小精靈又是個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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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精靈快出來啊……我快冷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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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人也怪可憐的，要不幫幫他一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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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告訴我小精靈是個啥，我幫你找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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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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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啦，我是你腳下的某一株草，不是什麼小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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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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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啦，怎樣？瞧不起草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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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他一副就是瞧不起我們草類的模樣，我心裡就很不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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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告訴你啦，我們草的種類有很多種啊，像是大花咸豐草、小花咸豐草、小草、大草、草泥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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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草泥馬才不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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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在瞧不起我們草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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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泥馬怎麼就不是草了，牠不過是長得比較不像『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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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泥馬的原型是羊駝，跟草的關係八竿子打不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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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要說一堆我聽不懂的話啦，什麼楊桃，八根竿子啥的，你不是要找小精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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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喔對啊，我已經找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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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他對我的鄰居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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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原來是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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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鄰居原來叫小精靈啊，我一直叫它草二十三，沒辦法，誰叫他都沒講過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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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喜你啊，那我就不打擾你跟小精靈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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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精靈指的就是你啊……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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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突然開始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摀住嘴巴的指縫中流出了一滴鮮紅的水，然後啪的一聲滴到了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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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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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奇的伸出根鬚，在被滴到的地方抹了抹，一瞬間，我的根鬚就被染成了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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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餘的紅水順著我的身體，流到了水窪裡，在水面上渲染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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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一絲絲的根鬚從我身體裡伸展出去，然後融進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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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然是不懂藝術為何物的我，也覺得這幅景象，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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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沒事吧？生病就要去看醫生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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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嗽就代表生病，這點小知識，燕子還是有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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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她沒有說過咳嗽時，會跑出紅色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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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我……我沒事……就只……咳咳咳……就只是受了點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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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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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寒？又是個新的單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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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他都說沒事了，那應該就是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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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咳了好一陣子，期間，沒有紅色的水再出現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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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裡是覺得有點可惜啦，畢竟那麼漂亮的畫面，看幾次都不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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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他似乎好了一點，咳嗽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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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啊，一直咳一直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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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事啊？幹嘛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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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嘿。」他看著隔壁鄰居傻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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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人該不會是傻子吧？我不禁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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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見到會說話的草啊，好稀奇。」他像是很感嘆的說了這麼一句，眼睛仍直直的看著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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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在對我講話還是跟草二十三講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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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像你這麼奇怪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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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嗎？那還真是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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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我才見過兩個人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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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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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為何，他就突然不回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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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了起來，對草二十三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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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笑容很溫暖，像是他把身體裡的餘溫都放進了這個笑容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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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有緣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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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揮了揮手，便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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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隱隱約約，在他身上似乎出現了一層柔和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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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這個人沒有再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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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至今，我還是不知道他究竟來這裡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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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那一天雨夜，我卻依然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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