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冤家 - 驅鬼師

「姑娘，你失去了雙親嗎？」

「父母均健在。」

「師父待你十分刻薄吧？你經常被同門弟子欺侮？」

「師父是我此生見過最和善的人，師兄師姐亦待我不薄。」

「你肯定犧牲了福運才換來這一身修為的，是否心懷不甘？」

「不曾發生過你所述之事……吵死了，窮奇，你打算做什？」

「看來你是良善之人。那麼，咱們立約吧。我願為你效力，條件是待你嚥氣之時，肉體將成為我的食糧。」

＊

五月黃梅天，客棧外淅瀝瀝地下著雨，這景況已經持續整整半月了。

立夏坐在桌前，一面擺弄著碗中的菜，一面自言自語：「陰日鬼出，何時才能到員外家驅邪……」她嘆了口氣，包子似的圓臉緩緩皺起，「難不成這個月又沒著落了？」

對面的青年瞇起眼，笑道：「早說了這行當不賺錢的，不如讓我去賣身。」

他有一張端正的面孔，雙眼狹長，高挺的鼻梁及薄唇在不笑時異常嚴肅，膚色白皙得好似一輩子都不曾見過陽光，加上一身鴉青常服、修長的身板，屬實是一表人才。

立夏翻了個白眼，打量坐在前方的衣冠禽獸，「得了，你能做的事比賣身更有意義。還是說，你就好這口？」

「你想我做什我就做什。」青年夾了一筷子菜到立夏碗裡，「這一世我可都是你的人，只對你賣身，是吧？你好這口？」

立夏正在喫茶，聞言「噗」地一口噴出來。

「你這……」她氣得想揍他，最終只忿忿喊了他的名，「辰胤，小心些，保不准我哪天真賣了你。」

辰胤攤手。

「那我得先吃了你。」他舔唇，艷紅的舌尖一閃而過。

立夏被他盯得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先想如何撐過五月吧，否則我大概會餓死。」

「我吃你，不擔心餓的。」辰胤嘻笑。

立夏掄起拳頭，此時忽有一人走進客棧。

他渾身都濕了，脫去草帽與蓑衣後仍舊濕得滴水。不過最引人注目的並非他的外表，而是後頭那團黑霧，霧中隱隱有人的輪廓。

「被纏上了。」立夏放下手，瞄了那人一眼。

隨著男子進入大堂，黑霧的形體也愈發清晰──是名哀哭的女子，空洞的雙眼正淌下血淚。

怨鬼。

辰胤撐著下頷，唯恐不亂道：「老天爺賞飯，這不立刻來了生意嗎？」

「傻缺啊你，就這麼上前會被認成瘋子的！」立夏仰頭灌了一口茶。

說起被視為瘋子這事，她可是有經驗得很。打從出師後，她不知經歷過多少冷言冷語，被一屁股趕出去的經驗不在話下。

辰胤雖然是她的夥伴，可看他不中用的模樣，果然還是得靠自己。

當年被所有同門艷羨、收了凶獸窮奇作差使的驅鬼師，如今竟淪落成這般下場，想想也是挺唏噓的。

立夏愈想愈不是滋味，索性拍桌站起。

自然，是輕輕拍桌。她還不想引人注目。

大步行到朝掌櫃要房的男子身旁，立夏摸了摸莫須有的鬍髭，以世外高人的語調道：「這位公子，您近來可是身體倍感不適，尤其經常夜驚而起？」

男子狐疑地望著她，「您是……」

立夏再次清喉嚨。

「不瞞您說，小女子對道術略有研究。您被鬼纏上了。」她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是名女子。」

她不知道自己那張稚嫩的圓臉說起這話有多不相襯，但是對方顯然能感受到。

「哪來的神棍？」他嘀咕著，交了房錢給掌櫃便轉身要走。

「等等！」

為了五月的生計著想，立夏厚著臉皮攔住那人，又道：「她說她名叫江蘭！」

男子猛然回頭，「你……你說什麼？」

見越來越多人望向他們，立夏將男子拉到一旁，「她說她叫江蘭，生前在青樓做事。」

怨鬼啼哭的臉孔靠近了男子，訴說著無人能聽見的話語。

「您辜負了她？」立夏瞇著眼聆聽，「還將她推入……哎！」

不等她說完，男子大力推了她一把，旋身衝上樓。

「被鬼纏上不是沒有緣由的！得找人化解啊！」立夏在後頭叫著。

辰胤過來將她扶起，聽她痛呼道：「哎唷，無理的傢伙。殺人便殺人，用得著對一名弱女子動手嗎？」

「就這樣，還不讓我去賣身，你呀。」雖然嘴上如此說道，辰胤仍舊攙扶著她，動作很是小心。

這頓飯肯定是吃不下去了，兩人簡單收拾後便回房歇息。

看向窗外仍舊下著的雨，立夏只覺心情也忍不住鬱悶起來。除了夜晚外，陰雨綿綿的白日也是陰氣充足的時候，亡魂與鬼物大多在此時橫行。

立夏盯著街上的行人，試圖在他們之間便辨別出不屬於活人的存在。

十五年前，她三歲，第一次見到跟在哥哥身後的惡鬼，此後人生便發生了劇烈的轉折──

「喂，辰胤，你……」立夏發呆，道：「你真的會一直在我身邊吧？」

「當然。」靠牆休息的辰胤打了個呵欠。

「那就好。」立夏咕噥著，心中湧起一股說不上的安心感。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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