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月亮正圓,怕是無法看清前路,言明那年市區光害還不至太嚴重。
孿生揹着背囊在唐樓天台上探路,你看,當時仍頗多這種天台相連的唐樓,在高低錯落的繩子上晾衣服,牌局打到中途要先去做家務的麻雀枱,鄰舍的生活痕跡,湊成這條空中小村落。
惟因深夜時份而顯得冷清,僻靜到能聽見擾人清夢的勠勠蟬鳴。
來到僭建的鐵皮屋前,世稜將回形針弄直且掰彎其末端,但斷去兩指的左手好不靈巧,世鋒見狀隨即接過了回形針,以熟稔手法撬開門鎖,「喀躂。」
屋內彌漫鐵鏽味,兄弟只好捏住鼻子入內關門,也不開燈掣,為了保持行蹤的隱蔽性。別說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這裏雜物狼藉已經到了囤積症的境地,這頭是已停產的樂聲牌電飯煲,那頭是老掉牙的駱駝牌保溫壺,遍地髒亂衣服及發泡膠箱。
侷促悶熱事小,險些被銳物刺傷腳事大,世稜撿起雨傘殘駭,見其支架斷裂成丫叉狀,掉漆傘布如同吹到枯樹椏上的塑膠袋。
世鋒皺了皺眉,真搞不懂留着這些破東西有何用,但別管這些了,他檢查懷錶貌似是時間緊迫,蹲身脫下背囊拉開拉鏈,「嗤——」
未及從中取出外星人替他們執拾的裝備,忽聞門外發出沉沉腳步聲。
哥哥使眼色也讓弟弟細聽,得悉聲源是朝着鐵皮屋的方向走時,便把背囊拉鏈拉回去,「嗤——」
聽着像兩把中年男人的沙啞嗓音,氣喘吁吁疑在搬運重物,抱怨已坐牢兩年怎麼外面仍是經濟不景氣,更為遭受不公平待遇而氣憤。
「你睇吓宜家呢個社會,係唔係歧視釋囚?」
「擺明啦!憑咩話我哋實會再犯啫?」
兩男推門而入,口裏訴苦說人家歧視自己,手裏搬運着的重物,卻是不知從哪戶人家偷來的保險箱。
無庸置疑,這兩個笨賊是海倫的表伯表叔,但對孿生而言,正確的稱呼應該是表伯公和表叔公。真是聞名不如見面,難怪劉民總說表兄弟長得像老鼠和猴子,原來不是誇張而是寫實。
他們有點醉態,不僅沒有發現躲在床底下的鋒稜,看來偷保險箱也是醉意使然,連該怎麼打開保險箱都不得要領,不知如何下手,面面相覷僵持良久。
這是表伯公和表叔公的犯罪者日常(2000年)。
「嘭!」大鐵鎚連連砸打保險箱,偏偏就是分毫無損,「嘭!」
躲在床底的鋒稜,因噪音難受而摀住耳朵,隔着髒衣堆偷看,心想,既然不懂得用聽診器開機械鎖,那為甚麼你們要偷保險箱?而且這箱體表面鍍工業級硬鉻,屬於高熔點金屬,你甚至無法用噴火槍把它焊穿。
與其做些無意義的苦力,倒不如試在高空拋下把它的鎖栓摔斷。
孿生簡直想爬出來幫忙長輩,但外星人曾特意告誡他們儘量不要擾亂時間線,否則後果自負。而他們真的就被唬到了,面對宇宙文明要比自己高幾個級別的傢伙,不感到害怕的都是傻子。
倖然表伯公和表叔公不用多久便累倒,躺在床上酣睡。
當屋內只迴蕩着熟睡的鼻鼾聲時,鋒稜捻腳捻手的從床底爬出,打開背囊,雙雙取出形似照相機的儀器,眼睛湊近了觀景窗,方知這台儀器能攝下人體散發的氣場,如同能捕捉能量放射的克里安照相術。
鋒稜對準表伯公和表叔公的臉面拍照,照片上有橘黃色的光彩。
世稜忍不住噗嗤的笑了,世鋒連忙豎起食指提醒安靜,弟弟卻把相機視窗轉去給哥哥看,兩人登時前俯後仰,忍笑到忍腹痛。
這算甚麼人體氣場攝影,擺明是中年危機的天線寶寶笑臉太陽。
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把照相機放回背囊,續取出矽膠製的仿人皮頭套和緊身服,匆匆忙忙的穿上身便趕着出門了。
孿生酷似那些影視特效中的綠衣人,但把綠色換成亞洲人膚色,自頭至腳緊緊包裹着,大模大樣的行走在這條空中小村落。作為變形術的發訊啟動碼,他們完美同步的在頭套下敲了敲牙,「噠噠。」
滑稽的人皮衣竟應聲擴散出橘黃色光彩,而隨光線淡去,鋒稜已化成表伯公和表叔公的模樣,無論面貌,體型或穿搭,不差毫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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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幢唐樓與穴居人酒吧僅相隔幾個街口,徒步前往時,兄弟不由多慮待會該如何自處。畢竟不久前,外星人還擺着慈母的面貌,粉飾太平的把奴役人類的偉大事業昭告他們,儘管算算看,求心理陰影面積。
熟悉的昏暗燈影,仿巖石壁紙,鋒稜以劉民表親的身份進到店內,職員跟他倆擊掌客套:「你兩隻神偷晏晝仲醉到啤啤夫,轉個頭就酒醒喇?」
先陪笑,附和,再陪笑,那時的人普遍更熱情些許,得聊上幾句才帶他們到角落的散台。哥哥乍然愣怔住,弟弟循他的視線望去,原來兄弟剛好離遠斜對着吧臺位置,而吧臺後的,是正在擺弄杯子的調酒師海倫。
媽媽懷胎四月,卻穿着悠閒露肩裝和牛仔褲,孕肚稍稍隆起。
「哥,想唔想聽個笑話?」世稜滿臉懇切真誠。
「唔想。」世鋒沒好氣道,請別講些腦洞大開且不對場合的奇怪話。
「照字面睇,我哋宜家都係穴居人。」世稜照說不誤。
哥哥既無奈又鄙視的瞇着眼睛,盯住自以為搞笑的弟弟看。世稜認慫的在嘴前做出拉拉鏈動作,續循世鋒再度瞄向吧臺處。
「邊個提出要玩嘅,陣間同我杯杯清!」媽媽燦笑着伸手指掃過全場。
她活潑俏麗的魅力,絕非那外星人冒牌貨能攀比得上。
兄弟見過她的落魄,而今看到她的得意,就算非要隱於暗角的偽裝下不可,就算只不過打了個照面,來世他生,也不錯認。
野格與紅牛的酒杯多米諾效應,小杯倒落,大杯起浪。
彷如孿生用箭矢穿透了彼此的翅膀,在千百萬個平行時空中出了錯,但雙胞胎又怎能預料到到人生是場不講道理的雙縫實驗?失之毫釐,疊杯的擺位和方向不巧傾斜,滿盤落索,扎手玻璃碎落遍地,「啪啦——」
「哈哈哈!」酒客們幸災樂禍的見笑,好像沒有甚麼大不了的。
店內員工們都因應付下單而忙得不可開交,鋒稜起座穿過擁擠人群,蹲跪在跪臺前收拾這零落的殘局,不為人知地,做着該做的清理。
或許即使被見笑,也確實沒有甚麼大不了的。
在這個杯觥交雜的夜晚,他們喝了點酒,以旁觀者角色,試嘗這裏的氣氛和情調。無論是揭曉那「老母派對」的醜怪仿霓虹燈牌,還是老爸遭到外公恫嚇時的窘態,兄弟都笑得很開懷,真的已經過得非常非常開心。
而當雨順待不慣夜店,致使海倫追上步出酒吧時,鋒稜也該要辦正事了,尾隨媽媽走到店門外。
明明近在咫尺,偏偏不可以真身相聚,朝着背影喊道:「表姪!」
她聞聲回頭,面帶疑惑,好像在某個短促的瞬間中,靠着了無憑據的直覺,媽媽能識穿兒子的變形術,看到皮囊下藏着本該很親近的另有其人。然而,她馬上把這般荒誕的猜想置之腦後,往前開懷擁抱:「表叔表伯,好耐無見!」
雙胞胎不禁眼角泛淚,與媽媽摟抱良久。
彷彿自出生起所領受的家暴、追逐過的天際、內鬥時揮出的每記拳頭、忍着痛剝去的每枚牙齒、登上那艘把他們嚇破膽的航天艙、死去活來,凡走過的每步冤枉路,全都是為了把他們引領到這個時刻:一個擁抱。
既然能感受到您的溫度,那麼這條冤枉路就不算冤枉。
這夜已經過得非常非常開心了,他們知道,但可不可以不放手?
「好喇好喇,最難捱嘅都捱過咗咯。」媽媽拍背安撫,徐徐拉開距離。
兄弟才剛拭去眼淚,便要裝作成熟匯報近況。
包括表伯公和表叔公是何時出冊,如何透過劉民找到工作,慎防曝露身份,可未及他們把話說完,海倫的焦點就飄走了,穿過馬路依偎在雨順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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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留在原地,為了合乎笨賊的人設而點起香菸,拼命吞雲吐霧,卻又嗆到菸咳,因時間緊逼而手勢多多的爭論着。
「我哋得嗰四日時間,再唔自薦就無機會喇。」世稜略顯焦急,言明穿越時空回到過去,在行動時間上有着倒數期限,不可拖沓下去。
「呢兩隻神偷信得過咩?入屋裝修唔怕偷嘢呀?」因為時不可失,所以世鋒更要考慮周到:「陣間唔請自己人,老竇唔好意思請外人,自己做返就仲衰。」
弟弟抱着頭,遲疑道:「請問新屋入伙空寥寥有咩偷?」
哥哥如數家珍的屈指算來:「鋁窗、鐵閘、鋅盆、道露台門⋯」
「得,明!不如搵劉民做擔保?」
「等到佢酒醒都少咗日,點知唔應承就玩完嚕。」
兩個甚至能從外星人沙盒中逃脫男孩,竟為了這些小事而無計可施。
反而是爸媽手牽手步至兩人跟前,詢問能否把工作委托給他們,又補充只是外牆塗漆和地磚鋪砌而已,費用實報實銷,也有紅包慰勞,絕不會恃熟賣熟的要求無償幫忙。
雙胞胎齊齊傻眼,異口同聲的問道:「你信我哋?」
「講呢啲?」媽媽為人爽快與他們碰了碰拳:「信得過屋企人。」
雨順雖對笨賊保有疑慮,但仍是遷就妻子的意思,象徵式的與叔伯們握手以表合作。世鋒見狀及時伸出右手,誘使老爸伸出左手,免得他握上世稜斷去兩指的左手,或為他日誤信邪教增添理由。
不管外星人的變形術有多厲害,天知道哪些細節會擾亂時間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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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凌晨,兄弟趕往大埔逸雅苑,兩大個背囊和兩大桶油漆放在玄關處。老舊泛黃的牆壁,遍佈碎石且封塵的水泥地,破落不堪,他們要把這個家裝潢成印象中的模樣。
兩人站在客廳中間,敲牙解除偽裝,表伯公和表叔公的形體如視訊故障般,閃顫着虹色方格及錯位條紋,逐點瓦解,恢復為仿人皮緊身服的原貌。
不得不說的是在陰暗環境下,這件無臉面五官、包裹全身的皮囊,就像那些網站論壇杜撰的都市傳說怪物,談不上驚嚇,但詭異程度十足。
他們剝下頭套,大汗淋漓的吸了口氣,小束髮絲黏在脖子和額頭,臉龐漲紅,怕是要比常見於商場活動的毛絨絨布偶裝更不透爽。
罔顧生理性的不適、收斂起自我,既是扮演可愛布偶,亦是扮演可怕怪物,都共同需要付出的代價。而有趣的是,人們心甘情願當個布偶或怪物的原因,大多是為了療癒童年。
他們更換炭灰色的短袖衣褲,趕忙開工,在地台批上半濕英泥沙,並塗上英泥糊,再把瓷磚放上壓實。
世鋒告訴弟弟這叫濕鋪,比起乾鋪的鋪砌方法更快捷,但更講究技巧,他們想必是有新手運氣,出乎意料地弄得還頗專業的。世稜倒是好奇這個靠行騙維生的哥哥,到底何時學會這些實用技能?
哥哥坦言是在誘敵用的賓館施工時,從欖球隊成員對話中偷學到的。雖說既往不咎,但弟弟難免會尷尬僵笑,建議還是少說話多做事為妙。
經過徹夜勞碌,總算把地磚全部給鋪砌好了,而隨窗外晨曦滲入屋內,他們回過了神,頓覺餓得肚子打鼓。
那時的外賣送遞服務還沒有普及,微波爐便當要到明年才盛行,兄弟又無暇到社區附近的茶餐廳打聽,只好在樓下的便利店買購買補給,吃零食當正餐,鹽份攝取量超標造成的健康危害指日可待。
但唏,這副身軀是為了穿越而臨時製的,既然是用完即棄物品,那就別在意甚麼均衡膳食了。
用大背囊充當枕頭,席地而睡,稍作補眠,打算把餘下兩天統統用來塗牆壁油漆。之所以儘量把時間分配在較簡單的工序上,皆因這兩大桶放在玄關處的油漆,才是外星人委派他們回來的根本原因。
你會否覺得很難以置信,油漆溶劑裏被認為是新屋氣味的有毒化學物——「芳香烴」竟是外星人進行基因編程的重要媒介?
剛開始孿生聽到這事時都很錯愕,但芳香烴的確能鑲嵌入DNA,這是已經被證實的事情,有的學者更認為芳香烴形成了RNA,藉以解釋生命起源。
你看,多環芳香烴平面疊加的特性,可以將多個原子軌域的突出部份解構成長鏈,隨共價鏈結所串聯的份子併份碳質,手性份子在光解作用下形成有機物,嘩啦!RNA,再有了蛋白質,DNA,誕生出能儲存遺傳訊息的細胞生命。
把芳香烴用於基因編程絕不稀奇,在操作性目標而言,外星人只要把它釋放於空氣快速散播,便能大規模地改造人類,這玩意是由呼吸攝入體內的。
至於高等文明給予孿生的三個選擇如下:
一、新型號基因編程油漆,在不誘發子宮內相殘及諸多疾病的情況下,讓他們在別的平行時空繼續參與實驗。
二、舊型號基因編重油漆,子宮內相殘及諸多疾病仍然發生,他們過往的人生軌跡不變,並回到遭受警方圍捕的那個時刻。
三、他們大可不必與父母交涉,或使用正常油漆,撤去基因編程以抹除自己,但母親因產褥熱而逝世是必然事件。
兩天過後,兄弟把漆刷掉到桶子裏,摘下報紙摺的帽子,顯然是已經把塗漆完成。並以聚酯薄膜及鋁箔包裹住大背囊,封上水泥掩藏廚房灶底。
哥哥檢查懷錶,得悉距離外星人把他們放回原位尚餘十分鐘,不忘撥電話給雨費,用故意裝作沙啞的聲線告知工作辦妥;弟弟則把用畢的工具和物件,帶到樓梯間的垃圾桶丟掉。
縱是油漆未乾的雪白牆壁,卻是雙胞胎能賴以存在的起點,雙雙盤膝坐着客廳中,觀賞這間空房子。
對,他們的選擇是舊型號基因編程油漆,選擇了自已。
「阿哥呀⋯」
「係。」
「其實你大前日唔想直接同老竇自薦,係唔係想消失咗就算?」
「我有過呢個念頭,不過我會想你繼續存在。」
「咁點解你唔想有個全新版本嘅自己?」
「我諗,我知道『忒修斯之船悖論』嘅答案。」
「換晒啲零件再砌埋,咁架船仲係唔係原本架船?關咩事呀?」
「我認為呢個問題搞錯咗重點。」哥哥沉吟片刻,耍帥裝酷把手枕在頭下平躺,凝望着天花板:「我認為,如果忒修斯無劫持冥王,如果佢無戰勝隻牛頭人,如果呢位雅典國王嘅事跡有些許唔同,咁忒修斯就唔再係忒修斯,架船都唔再係嗰架船。」
「哥⋯」
「喺到。」
「我嘅原因簡單好多。」弟弟有樣學樣的平躺,但因左手斷指而承托不足,頭部滑出手掌外,傻傻的歪着脖子:「咁難得我哋和好咗,我唔想破壞呢件事,都唔想你再控制人生直到完美,而覺得要有個全新嘅自己。」他翻轉成側躺,輕聲說道:「你就係你,咁就足夠。」
「我知道呀。」哥哥挑了挑眉睨向弟弟,沾沾自喜說。
或許他們選擇那舊型號油漆,不純粹為了自已,也是選擇了彼此。
倒數完畢,孿生的人體氣場驟然變得肉眼可見,奪目好比罕見的紫色極光,且有忽黃忽綠的餘波。當光線逐漸消散,兩人亦已消散得無影無蹤。授權穿越時空程序逾時,原點復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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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華利山莊對出的臨海路段,多盞紅藍警示燈頻閃,逾十名警員躲在車門後拔槍,瞄準剛死裏逃生、負傷上岸的孿生。
警長循例用喇叭喊話,這口頭警告能為格殺令省下不少書面報告:
「高氏兄弟,你哋已經被警方重重包圍,即刻投降!」
這是高世鋒和高世稜的犯罪者日常(2026年)。
忽有圓盤型飛碟降至低空,目測體積龐大堪比太空館的蛋型天象廳,警員們舉目呆看,警長驚詫得忘了要放下喇叭便支吾呢喃,續如集體中邪般僵住不動,老調重彈。
不同的是未及哥哥推敲外星人的動機,或弟弟推敲高科技的原理,飛碟的高頻聲響愈發刺耳,使兄弟吃痛抱頭跪倒。
由遭到強光撕碎吸入航天艙、逼使母體超頻當機、與假海倫對話、及四日期限的時空旅行,這些尚未發生卻又早已發生的經歷記憶,在彈指間灌入他們的腦海裏,及後噪音消停靜止。
兩兄弟緩過氣來,同時互望確認過眼神,點頭,朝着警車佈陣的反方向走,往紅色計程車奔去。別再為愛爭強而瞎搞甚麼電磁脈衝了,那可是費時幾年的研究成果。
哥哥坐進駕駛座,摘下領帶擦抹擋風玻璃上的血液;弟弟在副駕駛座打開儲物盒,按鍵開啟訊號干擾器以屏蔽黑盒及衛時定位,動作麻利的奪去領帶。
「我抹窗、你開車!」
「食多啲生果啦,啲血杰撻撻咁。」
「開車啦喂!」
踏盡油門,罔顧擋風玻璃能見度不足或有潛在的翻車風險,疾馳而去。
飛碟倏而閃過離去,它所施的定身咒亦隨之解開,當警員恢復活動能力時,甚有數人驚得誤觸扳機向天鳴槍,警長則嚇到惱羞用喇叭斥罵。
真不知書面報告該怎麼寫了,高氏兄弟在外星勢力干預下人間蒸發?
以警務人員的脾性,把對未知事物的恐懼轉化為憎厭,怕是最直觀的反應。警長正仇深似海的瞪着這條空曠公路,今後的圍捕定必更迅猛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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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兄弟的懸紅通緝令登發全城各區,張貼在四處可見的電燈柱、巴士站站牌、販售機櫥窗、報章雜誌及屋苑大堂佈告板上。
很抱歉覆蓋了你的尋寵物啟示,不妨加入那受騙買大佛的苦主聯盟上街舉牌喊慘,別忘記戴上遮羞的墨鏡和口罩,要怪就怪名氣向來獎賞惡行吧。
現在孿生是家傳戶曉的頭號公敵了,但願這熱潮別持續太久。
晚黑,語芯穿着中性西裝,走在從診所下班回家的路上,自問生活品質不俗,財務狀況要比許多人充裕且寬心,無奈就是天生的勞碌命,還迫切需要些趣事作生活調劑。
忽的在行人天橋上停住,退回兩步,認出貼在頂蓋支柱上的兩張懸紅照片,語芯不太感到意外,惟擺出不知是疲倦還是無奈的死魚眼。
奔忙於這座每日倒退的城市,縱喧鬧連連,卻處處荒涼,勾起不知該作何感想的舊事,只敢記掛箇中美好。於是語芯從公事包裏取出大頭筆,在高氏兄弟各值一百萬的懸賞金上再添兩個零頭,便繼續自己的生活去了。
數量單位不嫌混淆,百個百萬,也就是億。鑑於語芯對孿生的認識,至少要這個金額才有望逮到他們。語芯冷冷自笑,似乎人生沉悶些許也不是壞事呢。
鄰在天橋不遠處的警署,窗內亮着耗費公帑供能的電燈管,那訛騙案調查組的樓層走廊,兩名警員推門步出了刑訊室,按着好警察、壞警察套路,為房間裏頭的污點證人斟杯咖啡。
污點證人是最先墮入法網的鬼哥,協議爭取輕判及緩刑。他惶然呆望那單面透向玻璃,不知間隔背面是藏着怎樣的目色,就如他不知自己將何去何從,但好歹能在鏡面中看清自身倒影。
自始至終,鬼哥也沒有供出昔日的球隊隊友。哪怕輸了幾年光陰,此舉將為他贏盡友人的畢生感激。
但鬼哥會否在獄中剃頭、削尖牙刷自衛、搞出兩條刺青花臂、創個幫派手勢自立門戶,這又是別的故事了,無論何種蛻變也不比外星人來得荒唐。
即使警方沒有公開目擊不明飛行物體,免惹起公眾恐慌,卻有市民聲稱離遠見證圍捕過程,包括幽浮引起警員身體僵硬,但對高氏兄弟毫無作用。揭露案件或與外星生命入侵有關,起碼也該歸類為第二類接觸。
事件引起了輿論熱議,陰謀論愛好者們眾說紛紜,更有網台節目邀請杰哥做訪談,為重重謎團提供嶄新視點,分享孿生的成長歷程。
由星際種子的水晶兒童和靛藍兒童說起,甚麼外星靈魂投胎,為了提升人類集體意識場而存在,杰哥自顧自的發表偉論,譬如哥哥常遊走於僵固的體制之外,弟弟常感到不合群且蔑視權威。
但他們為何策劃賣大佛的巨騙案,為何炸掉據聞鬧鬼的舊商場?當網台主持提出這些刁難問題時,杰哥不再抱持為聽眾釋疑的心態,反倒是盲目護航。
面紅過耳的高舉拐杖,杖頭敲下,語無倫次,揚言孿生是神選之子,而神正是外星人。這舉動想必很快會被製成迷因,配上那句「你不能通過」的甘道夫經典對白。
就在杰哥上節目大放異彩的期間,劉民登門造訪代勞照顧嫲嫲,用粗笨的手將雪梨切成好入口的小塊,慎防嫲嫲又再噎到。
劉民把電腦接駁上電視屏幕,陪同嫲嫲收看訪談直播。見到網台主持不得不奉勸杰哥放下拐杖,要多胡鬧有多胡鬧,逗得劉民拍腿大笑,但那其實是拘泥於男兒有淚不輕彈,才借意故作笑到掉眼淚而已。
若真要從這惡劣事態中找點慰籍,劉民只好服了,如今高氏兄弟要比流氓漢的名堂響亮得多了,老不中用的他,只管掛慮又能幫上忙嗎?
懵懂在旁的嫲嫲,不經意的坐着搖晃上身,思緒已不太能跟上訪談節目內容,她依舊握住那觀音翡翠項鍊,憂忡的默念祈願。
多虧嫲嫲患的老年癡呆,不用多久就能把糟心事忘掉。而在這頃刻之間,在這個難得清醒的片刻,嫲嫲仍是願意相信電視還的胡說八道,願意相信孫兒們的遠走,是懷着不為人知的天賦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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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對價值百個百萬,背負天賦使命,堪稱神選之子的孿生,識穿了不過就是兩個破陋的平凡人,乘坐漏夜偷渡離境的快艇,熬着冰寒刺骨的海風。
他們面青唇白的披着毯子,渾身震顫不止,縱四肢發涼卻又大冒冷汗。船上顛簸造成的暈眩感只是其次,鎮抑劑及興奮劑的戒斷反應才是主因,過往死鬥而不惜嗑藥的行徑,是腦子長草了。
貿然停藥,就似有部馬達全開的割草機,以每分鐘三千多轉的迴旋刀剪葺雜草,剪葺由成癮物質形成的神經迴路,頭痛欲裂。
由於孿生在穿越時空過後,經驗記憶被放回到警方圍捕的那刻,世稜原以為癒合了的斷指截面,再度發疼流血,癢得不停調整包紮鬆緊度。但也幸虧這兩根斷指,世鋒方可健全無缺的坐在身旁,就是心緒恍惚,悄聲自言自語。
「哼?」弟弟手肘輕輕擦撞哥哥腰間,納悶他在喃喃些甚麼。
哥哥回過神時,攥住弟弟的手腕示意別再搗弄紗布,不要愈弄愈糟。記得弟弟兒時常為了些瑣事,就與哥哥拉鉤起誓,非要雨順直視那《我的家》的美術功課不可,不曾想過他長大以後還是為了家人斷指。
而這些關於家庭的牽絆與纏結,到頭來只是外星人的實驗,讓世鋒心裏感到好不真實:「我諗起嗰隻外星人話我哋係數據啫,講到我哋毫無意義咁。」
「或者呢件事有其他讀解方式⋯」世稜如常搔着項背沉思良久,怕是又要講些倒胃口的理論:「意義來自於對數據嘅加工同處理,即係我哋點樣面對接下來嘅人生,而我同你嘅聯繫,係構成意義嘅最基本單位。」
隨快艇遠去掀起白浪,於海面撕出一道巨大血口,但它絕不是永久,隨時又再有別的怒濤,有別的翻波,只要把彼此放在心裏就能面對。
就算人生就是首用困厄堆砌的驪歌,那又何妨?
然而,孿生不至於寬容到被耍得團團轉,卻不在外星人那裏撈點好處。
既然外星人是透過電磁力實現反重力,甚至扭曲時空,那用聚酯薄膜及鋁箔包裹也該有屏蔽效應。不過像這種小偷瞞過超市防盜報警門的小花招,真的能瞞過外星科技,奪去兩件天人法寶嗎?
礙於這些不確定性,加上警方在逸雅苑單位佈防嚴密,他們先去避避風頭。至於兩個裝着人皮衣的背囊,仍封藏在舊居單位的廚房灶底裏,等着世人開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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