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鄉 - 捌。簪子（二）

　　我急不及待地落筷，夾了塊千層肉。一入口肉香四溢，外皮香軟入口即溶，每一層肉都層次分明，確實是一試難忘的味道，又夾了塊蒸雞嘗嘗，肉質細嫩又有嚼頭，每一口都能嘗到雞肉的香甜和料酒的清冽。

　　這就是魂石和魂石境的厲害之處。

　　仙人下凡歷世時，除了魂石主的記憶和情感外，魂石亦會自動捕捉魂石主方圓百里內所有生物的靈識，將他們對世界都認識都記錄下來。這個「認識」不單單包括影像和聲音，還包括了氣味和味道。即便是魂石主沒見過沒嘗過的東西，只要他附近的人曾見過曾嘗過，那事物便會成為魂石境的一部分，在魂石境裡有了記載。因着此，魂石境裡的一花一草，一事一物才會那麼真實，魂石境才能自行運轉。

　　這些事，我雖然早就知道，但也僅限於字面上的認知，從沒親自見識過。

　　因為，於我而言，魂石境是別人的回憶，是別人的世界。這裡的一切因他們而生，亦只為他們而存在，並不是容人隨便遊玩的地方。即便擁有進出魂石境的能力，亦不應隨意進入，因為這並不是魂石境存在的目的。

　　玄清當年便是這樣教導我。

　　「若汝，你記住，進出魂石境是辦公，不是娛樂。魂石境再真實，也莫要迷失自己。」我第一次跟着玄清進魂石境，他便這樣跟我說。

　　萬年前在東海海傍，臨別之時，他亦是這樣跟我說。

　　在當上忘水城城主，接管藏憶閣後，我一直恪守着他的教誨。每回進出魂石境，都來去匆匆，一心只專注在放魂的工作，事情一了，便乖乖離開。

　　我一直不覺得什麼。

　　但吃着這千層肉，蒸醉雞，我突然就覺得有些可惜，有種白進了那麼多世界的感覺。

　　老神仙常說，神仙不應貪欲。

　　然而仙途漫漫，若沒有那麼一絲欲望支撐，又如何能渡過這一成不變的漫長歲月。即便是說這話的那些老神仙，也是一邊喝着水酒，一邊說着這話。真真是寬己嚴人兼口嫌體正直。

　　想到這，我忍不住乾笑，慕容珏見狀，抬頭看了我一眼，「怎麼？小菜不合口味？」

　　我搖了搖頭，如實答道：「沒有，只是突然覺得這些年好像白活了。」

　　他輕輕「哦」了一聲，擱下筷子，一副準備好安慰我的模樣。

　　「你何出此言？」

　　我躊躇了一會，遲疑地道：「就是覺得我當了忘水城城主那麼多年，進出魂石境那麼多次，但我對它的了解程度卻還不如你，連一頓飯也沒吃過，就、就……」

　　我一時語塞，想不到合適詞。

　　——有點悕憈？又不全是。

　　——有點好笑？又不太對。

　　「就」了大半天也說不下去。

　　慕容珏見狀，挑了挑眉，順着我的話接下去，笑道：「就這樣？」

　　我抬頭看他，沒有作聲。

　　他也看着我，沒有說話。

　　半晌，他加深了唇邊的弧度，墨玉般的眸子綻出如蜜般的笑意。

　　他說：「其實我也是第一次這樣做……但既然你覺得白活了——」

　　他拿起筷，給我夾菜，雙腿瞇成一線，「那我們以後便多吃吃，多走走，多試試就好了。」

　　他這裡用了「我們」這兩個字，我不知道他是有心或是無意，但我看着他那副模樣，突然覺得多年前那位仙子說得也不太對。

　　太子殿下不止雙眸能勾魂，笑容能殺人……

　　他的聲音亦能迷惑人。

　　不然，我的心怎會「怦怦怦」地一陣亂跳，我的臉又怎會熱得如此燙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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