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啟印抱在懷中,伏倚能清楚看見,對方的神情中透露出譏諷。
伏倚一時間有些困惑,他知道這種情緒是什麼意思,但不明白為什麼會出現在啟印身上。
那是一種對事情帶有不屑、不認同的看法,再以挖苦或嘲笑的方式,講述出口的狀態。伏倚所認識的啟印,不是會用這種方式說話的人,如果心中有批判,他通常直言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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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啟印當初是主戰派,還自請出征,並以此為榮。對伏倚這一輩的孩童而言,啟印很耀眼,他們崇拜啟印,更想像不久的將來,自己也能如同啟印一般,像個少年英雄帥氣。
雖然其他長輩總批評啟印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但他屢屢領軍奪勝,功績彪炳。這讓年少輕狂四個字在啟印身上,彷彿不是貶損的詞彙,而是形容他有這個資本張揚與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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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啟印主戰還出征,伏倚才會許久未見過啟印,他還以為要等動亂完全結束,才會再見到這位如同朋友的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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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因為近距離觀察,讓伏倚更明確地感受到啟印發生什麼變化,眼前的人讓他覺得有些陌生。啟印本該有的囂張自傲,似乎被戰場磨礪殆盡,原本英姿煥發的雙眼,現在也如同槁木般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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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倚不禁疑惑道:「啟叔叔在生氣?」
啟印聞言後眼角微縮,他驚覺自己表露太多不滿。放下懷中的伏倚,他欲蓋彌彰道:「對,我實在太生氣了,這麼久沒見,居然不是先關心我有沒有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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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印過去從沒擺過長輩架子,突然矯揉造作起來,讓伏倚忍不住翻白眼道:「啟叔叔好手好腳走的過來,應該沒問題吧?」
「看看,許久沒見越來越沒大沒小了。」啟印攤手,看向一旁的鹿老尋求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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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老笑而不答,只拱手作揖道:「啟印大人何時回來的?竟沒有一點消息。」
啟印沒有回答鹿老,只聳聳肩一臉不可言說的樣子,但另一邊的伏倚很沒眼色,追問道:「啟叔叔什麼時候回來的?」
這次啟印沒有忽略提問,但不正經地答:「不想打了!我卸甲歸田。」
伏倚沒有感覺到這個回答有什麼不對勁,半信半疑說:「還可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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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旁的鹿老聽見後,原先佈滿褶皺的面龐,更加深幾許,若有所思地盯著啟印。
啟印不知道是沒有察覺鹿老的視線,還是根本就無所謂,語氣微慍道:「我帶出去的人都死光了,還要我去打?」
「啟叔叔……」話題突然有點沉重,伏倚不知道該安慰還是一同憤慨,「所以啟叔叔是又難過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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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為什麼要生氣?是我自己要去打的,是我做出這種選擇。我也不難過,是那些人選擇跟隨我,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啟印聲音不自主提高,他明明是說給伏倚聽,卻更像在說給自己解釋。
伏倚還在思考啟印說的話,對方就蹲下來打岔道:「你說說,你以後想怎麼處理一觸即發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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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突然又被拉回來,伏倚的思考被打斷,但他目前也沒太多想法,只天真地道:「把誤會解釋開來。」
「那如果不是誤會呢?真的有人受委屈,還有人想宣洩怒火。」
又一次被啟印反問,伏倚無奈地道:「……這樣聽起來,啟叔叔是想說,大家只想報仇?戰爭還是非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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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印嘆了口氣,閉上眼似乎在思考。因緊閉雙眼,使他眼周的皺褶看起來十分糾結,他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怒氣,他知道眼前的孩子沒有錯,他責問伏倚又能改變什麼事實?
緩緩睜開眼後,啟印盯著伏倚澄澈的雙眼道:「人們本來就會因為意見不同起衝突,衝突擴大則變成戰爭。最後到底有沒有誤會,有沒有委屈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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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印越說越認真,忍不住抓住伏倚的肩膀繼續說:「你要找到所有人的最大利益,人們只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停止干戈。」
伏倚的肩膀被抓得有點疼,但他被啟印認真的眼神吸引更多注意,便忽略疼痛道:「就是找出不打仗,雙方會有的好處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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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自己的雙手,啟印起身,揉揉伏倚的頭頂說:「雖然是這樣沒錯,但這種理想很難,王兄都做不到了。」
「但如果做得到呢?」伏倚沒想太多,篤定又認真的問。
伏倚的眼神太真誠,啟印不經動容道:「……如果做得到,我會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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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印今天本來是鬱鬱不樂的在此處閒晃,路過恰巧聽見許久未見的姪子,竟然在討論戰爭。他一時怒氣上來,將在戰爭時目睹的不堪與怒火,宣洩在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童身上。
被伏倚看出自己的怨懟後,他頓時有些後悔。做決定的是他們這些大人,他這股無名火本不該在伏倚面前顯露。
但或許是啟印知道,鹿老為何會陪同在伏倚一旁,他才偏偏要將這些想法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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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老明顯是作為國王的眼與耳,陪同在未來的繼承人身旁,啟印刻意在鹿老面前說,也故意將這種想法灌輸給伏倚。這是他的私心,就算之後因此被王兄排擠他也無所謂。
當初啟印是主戰沒錯,但越深陷其中,他越明白一切都是如同他剛才說的,誰受冤屈受、誰要報仇,一點也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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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打到最後,一開始的原因可能根本沒人記得,大家都只沉浸在戰勝後可以搜刮多少利益進自己的囊中。
殺人至麻木,彷彿眼前的不是活生生的人類,只是一塊可以掂量價值的肉,這是好事嗎?啟印已經越來越懷疑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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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印還在和腦中的自己思辨,伏倚就又說道:「我要是辦得到,又怎麼會需要叔叔的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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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啟印彷彿看到上戰場前的自己。他在伏倚身上,看見和自己相似的年少輕狂。但不同的是,當初他用武力彰顯自己的能耐,但眼前的孩子想要的,是用和平手段尋求未來。
啟印不禁莞爾道:「死小鬼,前段時間還追著我陪你玩,到時候你跪下來求我,我都不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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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印和伏倚之間的相處習慣鬥嘴,伏倚沒在意啟印說的話,笑嘻嘻地再次問道:「那啟叔叔真的不打了?父王不會生氣?」
「他幹嘛生氣!我一開始要去他還不讓我去,現在我自己不想打,他高興還來不及。我可以天天陪你玩了,不好嗎?」啟印的指腹已經磨出厚繭,他捏了一把伏倚的臉頰,讓伏倚直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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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是整天都在玩啊!我可是把父王交代的任務好好完成了。」伏倚掙脫開啟印的手,扶著被捏紅的臉說。
「哦?什麼任務?」
伏倚開心地張開手道:「我把新蓋的書庫都整理好分類了!我帶啟叔叔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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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印被扶倚拉走,開始在書庫內遊覽,一高一矮的身影一下子就在層層書架中被隱沒。留下坐在椅子上,一直沉默的鹿老,他臉色晦暗不明,正在思考剛才啟印說得每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