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臨的短篇故事集 - 境月，隱沒之月（１）

記得畫出那張圖是在國中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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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我甚至連正確的握筆姿勢都沒有掌握，就這麼看著電腦螢幕上的教學影片，繪製出相同的線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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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看來，那樣的的頂多只能稱為臨摹，甚至不能稱之為一張自己的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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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很快樂。以前的我從未想過畫圖是一件如此快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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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天分的我跟普通人一樣，小時候的塗鴉上，人物總是正面對著鏡頭笑。明明是充滿各種可能性的白色空間，我卻只能將人物關在那僅能朝著一個方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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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件多麼令人哀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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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影片的一個個步驟，我最終完成一張角色的半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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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複觀看了許久，感受到這張圖比我過去所畫的任何圖都要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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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點讓我為之傾倒。心中充滿焦躁，忍不住又拿起筆，畫起新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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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心臟的鼓動，將線條拼湊出完整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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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要怎麼畫呢？頭髮要怎麼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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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麼做，角色的臉才能看起來不是歪掉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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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我滿腦子都是繪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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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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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期末考試後，我伸了個懶腰緩解僵硬的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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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向窗外是清澈的藍天，陽光鑽過樹葉的縫隙照進教室，空氣中彷彿瀰漫一股具有熱量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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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們三三兩兩收拾物品準備放學，我則是打了個呵欠，賴在座位上開啟手機的電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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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沒有理會不斷跳出通知的社團通訊群組，而是打開了某個APP。不過一會兒，介面立刻讀取了數十張圖片，只要滑動手指，下方就會彷彿永無止盡般加載不同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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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身穿清涼服裝的美少女在喝著彈珠汽水；有站在雪山前眺望風景的孤獨青年；有扶在欄杆上注視夜晚城市燈光，散發靜穆氛圍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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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擁有手機和網路，任何人就能將自己畫好的作品發表到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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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擊設為追蹤的繪師頭像，她所繪製的畫作便羅列在清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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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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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蹤人數不多，但前陣子也有增加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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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個現象在四月底的時候就停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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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張插圖的投稿也是在當月的第二週。只要不持續發表作品就會下沉到冰冷的海底。那便是目前所有繪師，乃至於創作者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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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月……不，如今我能見到的，僅是在社團教室中默默畫著作品，卻不再上傳網路的，名為村境月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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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月她，就像是白天時因為強烈的陽光而隱沒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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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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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聽到境月無法參加文藝社的暑期活動時，不禁發出納悶的聲音。我剛加入時，學姐們告訴我文藝社的成員在暑假都會固定來報到。雖然他們都因為忙於準備大考而退出，但我想說能當作延續傳統，或許能規劃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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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製作暑期特刊、或者製作新的歌曲 MV，又或者為下學期的校慶活動的布置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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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都沒辦法，我必須回老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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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月一邊繪製漫畫原稿，一邊又強調一遍。從她姣好的側臉，看不出她對於這件事的反應，也可能僅是漠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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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你的老家是在蒼祈，交通應該要花上不少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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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個人沙發翻閱文學雜誌的晶絃這麼問道，正在跟五線譜上的音符奮戰的竹殷也跟著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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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個就是很多文字的地方吧。街上到處都在販售看起來很厲害字帖還有匾額，寫鋼筆字的筆記本和一整疊的稿紙也擺在各個文具店。國中校外教學時我們班去過那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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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乘車大概要四、五個小時，但實際上就是個沒什麼景點，卻還透過販賣東西大賺藝術錢，或者從學生那裡賺學費，沒什麼值得拿出來說的美食的鄉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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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自己的家鄉，境月似乎對它沒什麼好印象。只是，當地人習以為常的環境，對外地的人來說搞不好會有意想不到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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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然我們去那邊搞個集訓如何？」於是我這麼提議道。既然竹殷曾經跟著班上參加活動，那麼當地應該會有旅館什麼的吧。聽到我這麼說，晶絃微微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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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給境月添麻煩的吧，就算我們一起過去，她可能也沒有時間陪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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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需要幫忙家裡的工作。應該抽不出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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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輝輝頁，直接見人家的家長，我覺得太過唐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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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殷激動地對我喊道，綁在側邊的黑髮像是翻飛的落葉般晃動。可是我三天前在車站前遇到你父親，還跟他打了招呼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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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折衷一下，來我家開圖書鑑賞會吧。我會從頭到腳，把每一本書的來歷和內容都仔細地講給大家聽。為了避免我口渴，讓輝頁幫忙泡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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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身為客人的我要到你家幫忙泡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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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不是說要成為我的管家，替我打理書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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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沒那種設定咧。正當我想吐槽晶絃時，竹殷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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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困擾了呢，我一見到書就會頭痛……教科書和參考書也是勉強才讀下去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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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穩坐學年成績前段班寶座的竹殷，說出讓人意外的話。等等，那你是為什麼加入文藝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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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為了喝到輝頁泡的茶，我會努力打開書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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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殷像是要證明自己的決心，將手握拳，用堅定的眼神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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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已經決定由我泡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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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難道不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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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異口同聲，晶絃用詫異的眼光看來，竹殷則是露出世界末日來臨般的慘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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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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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那麼明天如何？我家沒有其他人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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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也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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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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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晶絃的話讓境月稍稍垂下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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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就要返鄉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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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平常冷靜。淡然的表情就像是被人從正面潑了冰水，散發一種寂寞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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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也因為她無法參加，這個規劃也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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