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水小偷 - 12 - 那是所謂「習慣」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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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念華並沒有躲開車禍導致的塞車浩劫，雖然這是很常見的事情，他最終還是只能跟阿寶在餐館內會合。今天的晚餐只有一對大吵大鬧的父女，阿寶正看著對桌的父女在互相生氣。這是第三天他陪著這對父女共進晚餐。以理由來說非常正常，吳念華沒有一天準時下班。他甚至還沒有時間跟阿寶解釋，眼前的晚餐問題已經考倒他。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vcIFJW6h9

在幼兒園玩太累的小柔開始把玩著吃飯工具以及食物。阿寶在旁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要幫吳念華，但這兩個人看起來完全沒有任何可以戰勝小孩話術的能力。混亂的夜晚像是把吳念華的理智線繃緊至極限，回家的時候在一次收拾玩具的過程中，吳念華的大吼讓局面變得更慘。阿寶這時候成為了小柔的白臉角色，他其實並不清楚這樣只會讓吳念華與自己的女兒在還沒建立出共同的「和好默契」前，就成為孩子逃避轉移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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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念華拿著澡巾幫小柔洗澡。

「為什麼都是你說不行啊。」

「什麼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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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都是你說不行這樣、不行那樣。」

「就像吃飯，因為吃飯本來就要好好坐好啊。來洗澡也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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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賴皮嗎？」

「是啊。我剛剛是不是讓你玩玩具玩一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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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洗澡、也不想睡覺。」

「可是已經過九點了耶，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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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啦，我想要媽媽啦。」

「寶貝──我知道，媽媽還要一陣子才要回來，好嗎？」

吳念華點頭，看著眼前這個眼神充滿思念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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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賴皮，爸爸。」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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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是阿寶叔叔來載我回家啊。」

「爸爸答應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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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賴皮啊，那我也可以不要洗澡、不要睡覺。」

吳念華哭笑不得，他的確沒有以身作則。

「好吧。那我們都賴皮好了，那我等等就出去休息囉。你自己洗完澡、自己擦乾身體、自己睡覺，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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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啦。」

「那我們就趕快洗完澡吧。你要聽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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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

「要聽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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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聽『維多叔叔』的好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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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聽新故事。」

「欸──維多叔叔這禮拜還沒更新新的故事耶。維多叔叔是每個月的10號、20號、30號才有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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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啦，我記得維多叔叔有推薦一個新的。」

「真的嗎？我怎麼都不知道。」

才三歲的孩子怎麼會記得什麼10號、20號、30號呢？

吳念華苦惱地看著小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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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聽新的啦。」

「不然這樣，你選一個故事，然後我講一個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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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要說什麼故事？

吳念華用著僅存的腦力編了一些床邊故事。

雖然他不是什麼說故事高手，

但是他發現孩子要的不是工整的劇本結構，

而是沒有疆界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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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喜歡動物、吃得東西、玩得東西，都可以說進自創的故事裡。他們會一起幫角色取名字、安插類似的劇情、抽換不同野餐要帶的食物、或者去公園玩的遊樂器材。今晚他說了一個公主離開國家的故事，事實上他只是把自己遇到的真實故事試著用童趣的方式呈現而已。在茉曦還沒離開以前，吳念華從不知道睡前育兒還需要做這麼多事情。刷牙、喝水、講故事、試著重新又一天跟女兒相處為數不多的父女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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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時光，已經遠比之前的時候多很多。

吳念華想起過去在公司加班到沒日沒夜的日子。

跟女兒相處的時間，可能只剩假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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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回想起，

雖然全身充滿著在公司帶回的怨氣與不悅，

但每一個生氣都是自己用了100%去守護的，

每一個決定，都是已經耗上全力而達到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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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在家中默默守護家庭的人，

讓這些不用回家育兒的男性及女性，

可以無後顧之憂地在職場裡翻滾，

就算跌倒了，也是充滿底氣的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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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的吳念華呢？

當女兒慢慢睡去時，

抵著強烈睡意，

慢慢爬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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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由衷地對職場媽媽感到無限地敬畏。

真的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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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在家庭還是公司，

基本上都沒辦法展現100%的自己。

說是50%也可能是高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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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沒辦法好好陪伴女兒、

也沒辦法把工作好好做完。

這樣的人生持續地反覆地說明著「心不在焉」這種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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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念華拿出酒瓶，思索著這樣的人生。

怎樣才是他要的？他不知道。

他被迫丟進這個如同死胡同的深淵裡。

然而這可能只是每個職場女性會面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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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是快一週的時間，

他已經忘記上次跟同事下班小酌的時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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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的。』吳念華喝了一口烈酒。

『以前也太爽了吧──』他不禁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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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就算在公司成為奴隸，

某種程度還是擁有一些「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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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呢？

手機震動聲讓他從思考的混亂之中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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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兄弟。我說你要不要找一下保母。」

電話那頭的背景聲傳來許多阿寶正在使用PS5的電玩背景聲。

「我想啊，我前兩天有這麼想過。」

吳念華搖晃酒杯，

他望著飯桌旁的時鐘，

時間已經落入午夜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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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確曾經想過，上個週末的家庭會議，許多親戚的確提出善意，但是他心中某一種倔強的靈魂一直在告訴自己，他得要自己處理這個問題。他寧願讓阿寶去暫時代理這個角色也無所謂，至少阿寶是跟自己一起長大的人，有些天生的tone調就是不需要再調音。而讓其他不熟悉的人來處理這件事，他怎樣都無法跨過自己心理的關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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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可以幫你擋一擋，但你也知道我還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哥。」

「抱歉了。這幾天真的辛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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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幼兒園的老師十分擔心這個狀況啊。」

「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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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唸我要用什麼App幫小柔記錄出缺勤什麼的。」

「啊，我又忘記那個東西，我晚點研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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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曦還是沒消息，對嗎？」

「是啊。我這幾天有打電話問一些人了。」吳念華暫時不想透露安婷曾經說的消息。他繼續說道：「聽起來她的好姊妹們都不知道她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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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後天還是會加班嗎？幹，我應該要問你什麼時候才能準時下班。」

「我不知道，阿寶。我今天下班又接了一個新消息，很棘手的工作，時間很緊迫的工作。我已經盡力了，而且還『算是』提早離開，但完全沒料到有那該死的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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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起來就像是在做大事業，真的。」

「媽的，又要偷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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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有什麼事情不能請你們老闆幫忙一下的啊。幹，家人失蹤耶，又不是什麼家裡東西掉了。是家人不見耶。你難道不想多花一些時間找茉曦嗎？有些細節，警方根本不清楚啊。我上次才正在想可以怎麼幫你，我記得茉曦以前──」

「喂喂喂，大偵探。講得你好像是什麼神探一樣。我已經把能說的都跟警方說了。」也許是阿寶無意間刺痛到吳念華心境某一個脆弱的角落，他不耐地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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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警方根本還沒來家裡看過吧？他們找過茉曦的個人物品了嗎？」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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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對啦，我按一下暫停。」

「欸，你又要打來唸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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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兄弟。今天已經星期三了，早就超過了黃金時間了，對吧。」

「說不定茉曦有自己的想法，她說不定真的想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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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那麼天真啊，吳念華。你是一直在科技公司上班，上到頭腦壞了嗎？失蹤的人才不會平白無辜地回來，懂嗎？」阿寶很認真地說：「超過黃金時間，然後你沒接到任何一通綁匪的電話，對吧？」

「喂。不要在那邊說五四三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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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我說真的，兄弟。不是你拒絕談什麼話題，那件事就不會發生，好嗎？我們拒絕談茉曦有可能會遭到不測，難道她真的就不會遇到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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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念華啞口無言。的確，他的確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任何一個從未遇過家人失蹤的人，等到真的遇到了，

會用什麼心態自處？或者說，該用什麼心態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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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社會從來沒教過每個人遇到這種事情該做些什麼，或者多做些什麼。甚至，他連思考這件事的能力好像被那些要維持生活的瑣碎小事給掩蓋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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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安婷的婚外情到底算什麼？

任何線索都不該放過。

茉曦的消失，從某一個角度上來說，

安婷也應該有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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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五天了，對吧？一個女孩子消失這麼久──」阿寶知道他的話帶來一陣沉默的思緒。他自然知道吳念華正在咀嚼著什麼難以消化的想法，於是他起頭先破除冰點。

「那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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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電子資訊都好。茉曦有在用筆電，對吧？我相信她平常出門應該不會特別帶，對吧？她有帶出門嗎？沒有的話至少可以查到些什麼吧？」

「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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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吳念華。你老婆耶。」

「我沒跟你說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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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她從沒跟你說過？」

「說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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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啊──」

「欸，到底怎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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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曦最近應該要推出新作品了。我還滿期待的。」

「等等等，你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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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你老婆有一個滿不錯的專欄，很多人在看。我也是她的粉絲，ok？有在關注她的人都知道，她最近終於寫完一本書了。」

「等等，這些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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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相信。吳念華。所以茉曦從來沒跟你說過？」

「沒有──」吳念華無言地望著廚房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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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真的沒說過，還是他從沒真正聽清楚過？

這是真的嗎？茉曦正在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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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只是寫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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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啊。趕緊找看看有沒有什麼值得查的東西吧？需要我過去一起幫忙嗎？」

「沒關係，我等等自己找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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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自顧自地上你的班，連小孩看不住，你難道期待警察打來一通電話說：『我們找到茉曦囉。她只是迷路而已。』」

「媽的，我知道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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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不出來你有好好想過。兄弟，你的同事、你公司的伙伴這個時候應該幫助你的，你知道嗎？」

「那些人根本不管這些，好嗎？火燒在他們屁股上的時候，他們根本不在乎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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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就說，你的工作聽起來就像是我在Netflix看的毒梟片啊。你又不是混黑道的，又不是什麼使命必達的工作。我說你啊，不要傻傻地給人利用啊。幹，你領那些錢有多少？聽起來好像是經手幾百萬美金的業務。」

「你媽的，你不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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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好了，兄弟。該要放生就要放生，懂嗎？你幾歲了？你以為你剛出社會小伙子喔。下班沒事沒地方去，乾脆加班賺加班費，你已經離這種日子太遠了啦。」

「我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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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名詞叫什麼？薪水小偷啊。你們公司分紅我都打聽過了，有幾年跟沒有一樣。假設是這樣，不是工時最短的人最賺嗎？」

「欸欸欸，你現在是我老婆嗎？唸唸唸。我從接電話開始到現在，你嘴巴都沒停過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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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勒。當然跟我有關啊。我也會擔心茉曦。說真的啦，我有時候晚上還是要出去的啊。欸，兄弟，誰這整個禮拜全天候罩你啊。說實在的，幼兒園也不是每天可以讓我撐這麼久。好在那個曲老師人很好。她一直問小柔的媽媽、相關親戚能不能來接她。我真的超難編故事的啦。」

「我知道了，我在找人了，好嗎？而且，我真的在嘗試準時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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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最晚明天下午要跟我說，好嗎？我不是在逼你。小柔那孩子也是無辜的。我意思是你真的有找到人幫忙跟我說一聲，不然我還是會幫你的。只不過我沒辦法整個月都這樣玩。有時還是得去市場進貨。」

「好啦，我知道。先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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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念華掛上電話。甚至連自我療傷的時間都還沒有，就得起身做些事情。他開始清空手機上的訊息，包括公司的訊息，多到幾乎要花半個小時回覆。接著，他終於可以回覆曲老師的留言，他照著曲老師給的SOP把幼兒園在使用的到校/離校App設定完畢。一樣開始收拾家裡的玩具、書本，打開小柔的背包，將餐具洗滌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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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能好好再次飲上一口烈酒的時候，

他放下了酒杯，

試著面對著他一直擱置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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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進茉曦的書房，

筆電還好端端地正在充電。

他打開喚醒鍵，

開始輸入他熟悉的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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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不是兩人的結婚紀念日。

這一直是茉曦要他記下的日子，

他總是記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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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試了幾個密碼，

他跟茉曦的生日、小柔的生日，

任何可能的密碼都嘗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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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碼失敗停駐在吳念華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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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種層面，就像是反射出兩人的距離，那種熟悉早已與距離成平方反比。吳念華上次記得枕邊人的密碼是什麼時候呢？他到底用著那種生活行屍走肉的態度走過這個婚姻多少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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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站起身。環伺著書房，看著書架上的書籍。多數是他不理解的，沒有按照分類，比較像是頻繁度去論定。從生活雜誌書籍、心理學書籍、社論、攝影書、文學小說到生活小品。茉曦的喜好就像是與吳念華的世界分裂成兩個毫不相干的平行宇宙，唯一的相交可能是兩人共用著這個家的空氣﹑陽光與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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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真的離家出走，應該不會忘記帶走重要的東西吧？』吳念華用手輕輕地著觸碰著桃木色書桌，整個空間不像是有東西被遺留，甚至連重要的筆電都還在這裡，也可以說是「重要的東西」似乎都還在。若沒有人提及或者親自清楚茉曦已經消失的事實，此時站在書房一隅的念華，似乎還感受著茉曦存在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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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真正找出破口點，會是什麼呢？

連筆電的密碼都片尋不找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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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當吳念華準備放棄的時候，經過墨綠色書櫃的他想起了某一個可能。他潛藏在腦子深處的回憶，像是從垃圾堆裡從未被翻閱、撿拾的某一種元素。可能是某一種存在於腦中的「原型」。那可能是某一個午後的時光，他還沉浸與茉曦分享自己的公事時，他隨意問的一句話。而答案可能就堆砌在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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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重新看著書櫃，就像是從那毫無秩序的書堆中，歸納出些什麼。透過剛剛思考出的線索，一切都清晰地從各個角落跳了出來。不。或許是拼湊出某一個從不為意，但仔細思考後卻再也清楚不過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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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櫃裡只有「村上春樹」的作品集像是不停地翻閱與查照。吳念華用手輕輕摸著其餘的小說、工具書，淺淺的灰色塵埃落在指尖。唯獨在書架中央的村上春樹作品集沒有摸出這種屬於「擺放許久而存在閒置」的感覺。那些作品、那些他不清楚的東西像是被專心被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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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曦一直以來都喜歡這個作家，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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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當這個線索從腦中蔓延開來時，

那些藏在生活背景之後的對話，

慢慢地從腦細胞的角落渲染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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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能愛到用任何有意義的字串作為密碼嗎？

吳念華再次坐在筆電前，思考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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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自己為例，由於公司的電腦每三個月都請員工重新定義新的密碼。因此他早已習慣製造出「沒有意義的密碼」。可能是鍵盤上的佈局。類似QWEASD等等這類型容易記憶的密碼。不過在養成這個密碼以前，他個人信箱的密碼還保有「單純的密碼」那種記憶。譬如說生日的編排搭配自己的英文名字，或者任何喜愛的縮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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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最好是最直接的東西。可能是某一個印象深刻的作品，可能是一個人名。若作為英文密碼，那日文名字的羅馬拼音可能會是一個好選項。吳念華不是駭客，更早已忘記充當茉曦情人的感覺很久，早已忘記可能所謂的「習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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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的確是一個很妙的東西，就像是魔術師的魔術。說穿了可能沒有什麼令人驚艷的事情，但是你若知道某人的習慣，這說明著你跟這個人之間的關係可不是一般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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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這個人把他/她所謂的「魔術秘密」分享了給你。

那是所謂「習慣」的甜蜜。

那是戀人、家人、友人才能擁有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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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還能輕易記住茉曦的習慣是什麼時候呢？自從茉曦離開之後的每一天，吳念華都在思索那些早已丟在腦海邊際線的問題。該不會是學生生涯的時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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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觸控板上的反覆失敗說明了一切。

Mac桌面不停浮動出密碼失敗的抖動動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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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不清楚自己的老婆這麼喜愛村上春樹的作品呢？任何一個喜愛村上春樹的人都會喜歡什麼作品呢？吳念華開使用手機搜尋任何一種可能。最喜歡的作品會不會已經看得太多次、太熟了？吳念華突然有某一種直覺。他回頭看看墨綠色書櫃，仔細看著每一本書擺在那邊的態勢，哪一本是最近被關注？哪一本是存放許久？有沒有一本是被放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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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道理說得通，

但一切都像是大海撈針。

吳念華點點頭。

他覺得自己的腦力已經抵達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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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突然有一本書名就這樣滑入腦門，自然得令人難以置信。他回想起那天早晨的時光。他們正在討論一起社會自殺案件，茉曦提到了一個書，他一直以來對小說都不是很有興趣。他還有印象他是邊清掃家裡邊聽到茉曦講了這個簡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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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小說人物，在自家車庫中把窗密封。坐在本田汽車內，接上廢氣管後，就這樣與世隔絕。一切都是這麼自然的分享，但對於吳念華本身的價值世界來說，根本對這件事沒有興趣，因此這封訊息與記憶就被原封不動地這樣丟進了無用的回收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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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險當這些回收區的資訊尚在格式化以前，被吳念華撿了回來。那歷歷在目的畫面都指向著那本書。也是唯一可能吳念華還唸得起的書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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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地抽出書架上的「挪威的森林」。

那個少年呢？叫做木月，對吧？

他用手機在維基百科敲上「挪威的森林」，

Kizuki幾個英文字母就印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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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時，吳念華突然覺得有些恐懼。

那一種恐懼是來自於某一種直覺。

直覺自己似乎離真相很近，

但矛盾的心情卻充斥在自己的理性與感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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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那麼篤定這個答案他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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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知道或許他比自己想像得更熟悉「挪威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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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將書放在桌上，再次坐上那個椅子。

過去茉曦都坐在這張椅子，思考著與他完全不同的事情吧？

這也是第一次他距離她最近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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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關心妻子的個人喜好與生活。某一種程度，他就像是一個僵化的都市機器人。成為了某一種運轉機器，出門上班、下班住在這棟房子。早已把愛、責任丟光光。但是卻又會不停洗腦自己是家中最辛苦的那個都市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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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鍵、一鍵、一鍵地敲入。

吳念華的動作慢得超乎自己想像。

ENTER(RETURN)鍵敲下時，

MAC這次終於正視自己的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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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進入了茉曦的世界，

某一個他未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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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念華雙手觸碰著終於回歸MAC的蝶式鍵盤。

望著簡潔的桌面、看不懂的工具列。

要從哪裡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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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太懂MAC OS，但是應該不會錯的就是瀏覽器吧？

那是最容易入侵他人私領域的地方。

吳念華不清楚自己該不該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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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茉曦真的有什麼危險，那這也是找出線索的可能，不是嗎？還是內心某一個角落始終還在說服自己茉曦只是暫時地離家出走？吳念華再次躊躇。已經好幾天了，這台筆電與這邊的東西對她而言，應該是重要的東西吧？吳念華傾向這一切都是屬於某一種意外。他要自己相信這種可能。否則他不會有機會在這邊解讀屬於茉曦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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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駐在工具列的瀏覽器是Edge。Edge上的「我的最愛列」，茉曦讓所有書籤文字消失，留下簡潔的圖示。從左到右，像是有規則地排列。吳念華一個一個點開。FB、IG、幾個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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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茉曦的個人帳號而已。

她有別的帳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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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確認過自己的老婆似乎有其他IG帳號。的確，那是一個他從未清楚的帳號。他的確也很少使用IG，或許曾經變成自己的推薦也不清楚就這樣滑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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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號名：kizuki_CHENG。程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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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程彌」算是茉曦的筆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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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手機搜尋這個帳號。追蹤人數超乎他的想像，雖然不是什麼網紅級的追蹤人數，但是也遠超乎他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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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吳念華不解。

為何究竟自己被茉曦排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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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仔細瀏覽著貼文，幾乎都是介紹各式各樣的書評、影評，以及她自己作品的介紹。精簡扼要的註解，不像是圖文不符的氾濫的IG自拍照，茉曦總是記錄著生活的各個角落。當他看見那些熟悉的角落時，不禁感到一股強烈地難過感受，他說不上來為什麼。那些熟悉的日常，已經遠離自己許久，但每個「日常」的片刻，都是他清楚的場景與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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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可以從她所有貼文的留言看得到大家是喜歡茉曦的。不只喜歡而已，更多的是認同茉曦的觀點。那樣的她，就像是某一種耀眼的鑽石，現在在吳念華的手機中棲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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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光芒，吳念華從未看過。他回頭看kizuki_CHENG程彌的個人簡介。通常大家都肯定會建立一個超連結，把所有各式各樣的平台連結放上去，舉凡是粉絲團、IG、YT、部落格、Podc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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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zuki_CHENG程彌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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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連結相單簡單，只有一個文章平台。

那是一個他沒看過的平台，

他用茉曦的筆電找到了這個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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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是茉曦的個人帳號隨時保持登入的狀況下，一進入平台就發現了驚人的未讀訊息量。紅色框框的小字像是提醒著她有多久沒回來了。而且可能都是留言。吳念華隨意點開一個提醒，可以從簡易的縮圖與簡易的文字看出大概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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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的留言都是如此：

『好久沒更新啊。』

『妳還好嗎？』

『好期待妳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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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現在打開的頁面，

是某一個茉曦的「專欄」？

他點開網站頁面有一個「專題介紹」的子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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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一秒開始，他的嘴巴不再合過。

吳念華靜靜地閱讀著這個專題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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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文字中，彷彿像是另外一個人一樣。

那個人他從不熟悉，但卻是相當受人喜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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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真的不懂文學，也不懂文字，

但從那些死忠粉絲的口中似乎可以領略出茉曦的魅力。

而這樣熟悉的枕邊人，也如此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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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呢？

那種複雜的情緒他暫時無法咀嚼。

不。他到底多久沒有咀嚼所謂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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