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殘陽》少懷篇卷一 - 第八章　秋時雨

雖然有種被欺騙的不爽的感覺，但石婆其實還是過得挺好的，楊子晞每個月開出的錢也不少，而且只要洗碗和洗衣、偶爾他不在時幫忙帶孩子就好，大部分時間是閒的。

且這裡的生活條件，比北疆好上不少。

自從北疆回來，夏墨安就一直發燒，回山上也不見好轉，每晚石婆和楊子晞輪著照顧，後來找游不霍來看看，施了幾針、開了帖藥，這才逐漸退燒。

經過這場大病，夏墨安接下來的日子，算得上安穩無憂，楊子晞也會布置功課給人，但難度基本不高，要是真的不會也能問。

很快便到了能去學堂的年紀，但他好像在顧慮著什麼，悶悶不樂，直到突然提出一要求，夏墨安想把自己的一頭紅髮，染成黑的，楊子晞雖然很好奇緣由，但瞧他心事重重的樣子，也不多問，直接答應了。

學堂的生活他適應得還不錯，就是這歲數漸長，夏墨安性格也愈發明顯，和他的名字一樣，又沉默又安靜，或許是石婆的關係，在她的影響下變成了作息規律，還有點潔癖的孩子。

十歲的夏墨安固定卯時起、戌時寢，從不賴床，簡單洗漱穿好衣服，就跑到灶房弄早飯，石婆都沒他起得早。

一身耐髒的墨色衣杉，微卷的頭髮整整齊齊的紮成一束，乾乾淨淨、一絲不苟的模樣。

稍嫌稚氣的小臉總愛板著，這讓他看上去，比同齡人更早熟些：「師尊起了嗎？」

一旁的石婆正擦拭著鍋碗：「沒。」

「我去瞧瞧。」夏墨安將一份早飯放在端盤，粥食配小菜，葷素搭配，擺盤講究，豆腐塊一片片切得大小均衡，那魚也是去骨得乾乾淨淨，非常精緻的一餐。

走到楊子晞房門口，門也沒敲就直接推門進去，並非他不講規矩，而是敲了不會有人應，他師尊的作息糟糕極了，不知都幾時就寢，總之要是不喚他，他能一覺睡到午時。

床榻邊上，幾瓶藥罐子、白紗布，看來是昨晚用完忘收的。

「師尊！」夏墨安喊了幾聲也沒個動靜，他只好打開雕窗，任陽光散落進來，被褥裡的人總算肯動一下，不情不願得起身。

楊子晞漸漸清醒，收拾好自己，坐在床邊梳著他那及腰的長髮，看向桌上的早飯讚嘆道：「好豐盛，都是你做的？」

夏墨安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隨後就被猝不及防的抱了滿懷，剛想掙扎，卻聞到他懷裡的藥酒味，還帶著些微血味。

於是便不動了。

任由楊子晞邊揉著他腦袋，邊用那浮誇至極的形容詞，使勁讚許著人，他表面顯得厭煩無奈，但實際很吃這一套。

「我出門了。」帶好書冊，重新抓了一次被師尊揉得亂糟糟的頭髮。

楊子晞站在門邊，拿了把傘給人：「近來常下雨，帶著吧，路上小心喔。」

目送人漸行漸遠的背影，他回到房室，回頭鎖了門，脫下外袍，露出纏繞他胸膛、肩膀上，血跡斑斑的棉紗，又拿出藏在床底下，滿盆子被血染紅的熱水。

紗布被一層一層揭下，鮮血浸透，待到盡數拆落，新傷舊傷錯縱交織，看上去十分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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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堂外蓮池景色依舊，入秋不見荷影，只見幾尾游魚，紅白交錯，由於門規禁殺生，個個肥美壯碩。

學思堂的課有些是選修，喜歡哪個、對什麼感興趣就選，因此同桌不固定，夏墨安好清靜，又孤僻，對任何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加上他以往沒有同門，所以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這堂又是藥理，女孩子比較多，學堂內學子併排坐著，唯有他獨佔了整個課桌，見先生還未到，三三兩兩幾個弟子便圍坐一圈閒聊。

「夏師兄？」一女孩向他搭話，看衣裝是落思堂的弟子：「不知你還記的我嗎？我們入山門時見過的。」

夏墨安看著她，愣著好一會兒，才記起來：「柳......疏楠？」

女孩開心的笑了：「是的！好久不見，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她又道：「那......你旁邊的位置有人嗎？」

夏墨安：「沒有，請自便。」

柳疏楠還是和以往一樣靦腆、乖巧，會對她稍微有印象，是因為每年清虛山都有一次文武試，她資質中上，文試的成績很優秀，同年榜單上都有她的名字。

在文科眾先生的眼裡，是好學上進的乖孩子，但武科的表現就沒那麼出色。

她又聊到為何選修這門課，夏墨安思索一會，覺得也沒什麼好隱瞞，便答道：「我師尊最近出門回來，身上總會帶傷，想著若能學些皮毛，能為他分憂。」

柳疏楠：「這樣啊，真是了不起。」

不久，授課先生來了，藥理這門學問，對於十幾歲的孩子而言，許是有些枯燥，沒講到一刻，底下學子就倒成一片，夏墨安還能撐著，倒是他隔壁的柳疏楠，不僅不睏，還聽得津津有味。

怪不得許多先生都對她讚賞有佳。

天地之間煙雨朦朧，水點打在蓮池邊，激起各個小漣漪。

上午的課剛結束，就下起了雨，於是下午的武學課停了。

雖不到傾盆，但也不只毛毛雨，弟子們打著傘，來來往往的人潮中，由於柳疏楠忘帶傘了，夏墨安借給她，自己一人則待在原地。

因為他知道，有人會來接他。

人群散後，楊子晞果然打把傘走了過來，走到捧著書他身旁笑道：「你不是有帶傘麼？」

「嗯，借人了。」夏墨安一抬眸，睫毛像兩把小扇子眨了兩下，黝黑深邃的眼睛，裡頭映著一個白衣溫潤的影子。

「不錯呀，交了新朋友。」其實楊子晞來時就看到，柳疏楠撐著那把黑傘。

夏墨安：「不算新，以前認識。」

水珠滾滾落在傘面，順著邊緣滴落，潮濕的山階石格外容易滑倒，夏墨安又拿著書，於是楊子晞便一手拿傘，一手扶著他緩緩走下。

這傘可太小了，所以執傘的人故意偏了偏，讓自己的半邊肩膀暴露在雨水下。

剛到家門口這天就放晴，楊子晞抖乾傘上的雨水，夏墨安盯著他濕漉漉的肩膀，透著一抹紅暈：「你受傷了？」

拍了拍肩頭，楊子晞輕描淡寫：「嗯？哦，昨天不小心碰到的。」

「碰到什麼？」夏墨安不死心又問。

楊子晞：「是頭大野狗，一丈來長，我不注意被撓了一下，可嚇人了。」

夏墨安瞥人一眼，搖搖頭心道算了，師尊老當他是小孩忽悠，正欲再追問，楊子晞像是早有預料，嘴裡嚷嚷著還有衣服要曬、棉被要晾，急匆匆的逃離現場。

結果才晾一半，人就跑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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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華京近年來，有間書肆名聲特別響，叫做為浮香屋，起初是因為他們店的掌櫃貌美傾城，引得不少文人雅客去瞧，但後來不知怎地，這家書肆突然開始盛行某種特殊的、稀奇的......斷袖黃本子，還有插圖。

引得大量女子前去，這浮香屋就變得愈發熱鬧。

這幾年來，戚槿把店照顧得很好，戚閣主變成戚掌櫃，事業是愈做愈順，甚至還能有餘盈，小日子過得比在雲曲街還自在。

當初為了管理好帳本，她還去學認字，如今總算認得大半，此刻正饒有興致的翻著本子，邊嗑瓜子，時而皺眉時而癡笑。

她衣著相比以往簡樸不少，沒那麼多金的銀的重東西放頭上，如今只有兩根木簪，底下一頭長髮散著。

「看什麼呀，這麼入神。」楊子晞突如其來的一聲，戚槿被嚇得不輕，書都掉在地上：「呦，你來做什麼？」

楊子晞拿出幾個藥瓶，擺到桌案：「上次你給我的回信沾到米糊，被信鴿給吃了。」

收下藥瓶，戚槿嘖了幾聲：「小殿下做事也真毛躁，也罷，你人都來了，我直接跟你講講吧。」

這掌櫃臺的後面有一方小天地，裡面堆著戚槿的藏書櫃、一些奇奇怪怪的裝飾，看來她沒少去街上逛，櫃子裡還有一暗格，打開是楊子晞的東西，一件白斗篷和白面具。

大金主好不容易來一趟，她也是特地沏了壺茶招待人。

戚槿：「你讓我查的這個落月天呢，是近來以蠱術起家的小教派，教主名為胡瓦蓮，是位西域女人，做事情心狠手辣、雷厲風行。」

「五年前你在落雪村遇上的蛇蠱，十有八九和她有關，但很奇怪，我的線人並未在胡瓦蓮身上看到你的咒印。」

「還有個有趣的消息，這位教主是個磨鏡。」

「我當初在她身邊安插不少佳人做眼線，但最近她在海市的拍賣會上，花重金拿下一尤物，結果一夜之間，所有與她朝夕相伴的佳人，整整三十位，都被她賜死了。」

楊子晞若有所思，他晃了晃杯子，啜飲一口：「她買下的女子，長什麼樣？」

「呦，感興趣啊，不巧，這我也不知道，聽說她從不讓任何人碰，事事都要胡瓦蓮親自伺候。」戚槿瞇眼笑著：「比狐狸精還狐狸精呢，怎的，你好這口？」

見人不搭理她，她又道：「還是，你不喜歡女人呀？」

楊子晞沒聽見似地，丟下一句：「這什麼茶，難喝死了。」

隨後拿起白面具，抬手紮了個馬尾，披上白斗篷，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

「你要是再弄髒白羽千絲袍，我可就不洗了，聽到沒！」戚槿在他身後喊道，但只見那傢伙聳聳肩，沒理她，依舊自顧自哼著小曲。

玉樓金闕醉衣裳，浮光不夜詩酒華章，行人著裝不齊、形形色色，當今之景是傾華京最盛之時，白袍隻身立於高處，格格不入身感秋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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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絕殺令的告示上傳來消息，那狡詐至極的白面鬼，已被天機處代號君仕的一位大人捕獲，現押至判庭問審，等待裁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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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子晞七日不見人影，夏墨安沒有一天睡好，為此他翹課下山去尋，可惜半點消息都沒有，回來又被先生責罰一頓。

還是石婆出面，替他告假幾天，現在夏墨安膝蓋都是麻的，路也走的不穩，但依舊不肯休息，時不時就在門外看。

「不會有事的。」石婆見他擔憂，特地去仙師祠，拿了楊子晞的魂燈給他。

這魂燈和當初他上山拿的相差無幾，就是比較大些，像燈籠一樣，看著有點舊，但裡面的燭光還是亮著的。

看著那盞明火，懸著的心，平復些許。

「謝謝婆婆。」夏墨安將其捧在懷裡，他眼眶都是紅的，但又倔得很，不肯輕易掉。

連幾日清虛山陰沉沉的，都在下秋雨，本就惆悵這下更是鬱悶，潺潺細絲的聲響聽著實在煩躁，這雨彷彿也下在他心頭，一滴一點，落落紛紛。

心亂如麻的過著日子，石婆又不怎麼會哄人，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不過好在夏墨安還肯吃飯，只是吃不多，且必須天天看著這盞燈。

一開始那魂燈還很亮，但後來就愈發黯淡，只剩一小簇光亮，弄得夏墨安夜裡連連驚醒，生怕它真的熄了。

這天雨下得特別突然，也特別大，伴著轟鳴雷聲，暴雨傾盆如注水般肆虐，石婆去山下採買食材，只剩夏墨安在家，他連忙去收拾晾在外頭的衣物。

一陣怪風颳過，冷的直打哆嗦，他陰差陽錯的朝天上望去，雷鳴雲霧之中，一隻大白鴞鳥，搖搖欲墜的在清思堂正上空，隨時會掉下來的樣子。

夏墨安心頭一緊，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楊子晞帶他離開西安鎮的時候，抱著試試的心態，於是朝他大喊：「師尊！是你嗎？師尊！」

許是聽見呼喊，白鴞鳥朝向人飛去，跌跌撞撞，最後落在堂裡，這次夏墨安手裡的衣服也不顧了，匆匆的就往那跑。

白鴞鳥足足有一個成人大，胸口中了一箭，血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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