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殘陽》少懷篇卷一 - 第二章　雲曲街

「做噩夢了？」一睜眼，楊子晞抬手覆在他額頭。

天早亮了，此時夏墨安躺在床榻，他環顧四周的擺設，看著不像是昨晚待的地方，他揉了揉眼睛：「這是你家？」

楊子晞：「不是，是另一處客棧，你也睡太沉，一路上怎麼都叫不起。」他說著拿起一旁早備好的盥洗用具，擦了把睡醒的小臉。

「等過一兩天，我這裡的事辦完就帶你回南境，到時你再決定，是想找戶好人家做養子，或是跟著我。」床邊有一袋的衣物，是楊子晞今早在街邊挑的，他隨手拎件素色的，在人身前比了比：「這件太大，留著以後穿。」

最後拿了套黑色的：「這個剛好，喏，套上吧。」

「我想跟著你。」夏墨安接過衣裳，殷切期盼的目光直望著人。

楊子晞：「好啊，你要願意我能收你為徒。」

「真的麼？」小孩眼底盡是閃爍的目光。

「嗯。」楊子晞又道：「但我最近不得空，忙得要命，拜師怕是得等上好一陣子。」

「那我是不是能叫你師父？」

楊子晞被他這問題問笑了：「可以啊，不然你想叫甚麼。」

小孩如實回道：「爹。」

「嘶......」這字眼直戳他心口子，楊子晞笑容瞬間凝固：「這個不行，你還是叫師父吧。」

夏墨安喜孜孜的拎著衣服，左右翻看一陣，這類制式的他沒穿過，倆袖子是穿進去了，但就是不會綁繩結，弄老半天也沒穿好，最後還是讓楊子晞教了一回。

「師父有沒有吃的......」睡到日上三竿，小孩的肚子是一點油水都沒有。

「飯菜在桌上，不過都涼了，要幫你送去給人加熱麼？」

「不用！」夏墨安頓時來了精神，一道身影嗖的一下就到桌邊。

有白粥、水煮蛋，些許配菜，他手抓一顆雞蛋就塞進嘴裡啃，幸虧楊子晞及時阻止，不過還是吃到滿嘴的蛋殼渣。

「吃這個要剝殼的，像這樣。」楊子晞拿著雞蛋在桌上敲兩下，從裂縫撬開，剝出一枚遞給他。

於是夏墨安放下手裡稀碎的殘次品，接過完整圓滾的雞蛋，分三口塞嘴裡，是好吃不過有點乾，噎著了，喝幾口水才救回來。

叩、叩、叩。

房門外有敲門聲，傳來女子的聲音：「打擾客人了，閣主有請。」

「知道了，姑娘稍等片刻。」楊子晞轉身向小孩輕聲道：「我晚上才回來，你待在這裡千萬不能出去，如果餓了櫃子裡還有些吃食。」

夏墨安乖巧的點頭嗯一聲，目送他匆匆離去的背影。

房裡頓時空蕩蕩的，四周安靜得很，只剩他一人，吃飽喝足後百般無聊，便開始探索周遭，數著花棉被上繡著幾隻綠紅鳥、幾朵大黃花，或者擺弄那串著碎珠子的門簾。

這屋裡沒什麼新奇玩意，他攤在床榻上，看著宮燈照著薄紅布幔，一晃一閃的。

許是這顏色太恍眼，夏墨安看著不舒服，便埋頭鑽進被子裡，想著睡一覺，說不準人就回來了，奈何今早起太晚，此時是沒半點睏意。

突然他看見一旁的花窗，好奇心的驅使下，他爬到櫃子上伸手推開，一陣風吹過，拂的他頭髮凌亂，向下望去是片片紅瓦，底下人來人往的鬧市，大紅的燈籠高懸，娼妓肆意的攬客聲從樓中漏出一二，佩劍的修者駐足擡頭觀看，攬紅抱翠的富商喝得爛醉，搖搖晃晃。

馬車叮當作響，華麗的高擡大轎穩穩離地，如一座座房子般朝著四面八方移動。

夏墨安沒見過這麼繁華的場面，覺得有趣，不由得伸長脖子多瞧幾眼，一轉頭眼角餘光瞥到這窗花上有一張小紙。

「唔，這是什麼？」他輕輕捏起畫著奇怪花紋的小紙，還未看個仔細，那紙便在手上自燃成灰燼，他嚇得一抖，連忙關上窗縮回被褥。

這時原本寂靜的屋內，卻突然湧入大量的嘈雜聲，女孩放肆的笑聲、咿咿呀呀唱曲的聲音、更有一些......不堪入耳的叫罵，鬧哄哄的混再一起很是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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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偏廳裡楊子晞坐於桌前，身邊有侍女替他斟酒：「閣主還在梳妝，請客人稍候。」酒水自玉壺的斟口緩緩流入玉盞。

酒水清澈隨著一柱水流盪起層層波瀾。

侍女靜靜的看他將其一飲而盡，眼神古怪時不時飄來幾眼，心裡不知暗暗算著甚麼。

楊子晞置若罔聞：「這閒著也是閒著，姑娘可願與我聊聊天？」他將一塊銀子拍在案桌推給人。

「奴家這輩子就沒出過雲曲街，見識淺薄，怕是不能給公子解悶。」侍女掩嘴一笑，將銀錢挪了回去。

「知道這仙湖閣的姑娘皆不是凡俗之人，金錢銀兩入不了眼。」楊子晞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匣子，打開後是一枚藥丸：「這是我從傾華京黑市拍下來的固元丹，可名貴了。」

「讓我瞧瞧！」侍女方才還端著矜持，此刻卻顧不上規矩，出手就要奪。

幸好楊子晞眼疾手快的闔了匣子：「欸欸別急，姑娘只要肯回答我三個問題，這丹藥就是你的了。」

「好。」這回倒是應的利索。

「玉錚陽和你家閣主什麼關係？」本想著糊弄過去，卻忍不住口露真言「玉宮主是閣主的情郎，除了他其餘客人一概不見。」發現自己說漏嘴的侍女，驚恐的摀住嘴。

楊子晞不以為意繼續道：「哦，所以今晚我是見不到她了？」

侍女不想再說死命掩著嘴，但被股力量強行控制著，將真話從嗓子眼生生摳出來：「不、不會，你已經被我下藥了等閣主回來你就會被她用……捆住……然後……綁在……」

後面的內容著實精彩萬分，比外面賣的春宮話本子還刺激，楊子晞眉頭皺起、頭皮發麻，實在聽不下去連忙喊停。

「打住，最後一個問題，你下的什、什麼……藥……」剛問完，只聞「咚」一聲，楊子晞就直直的倒在案上。

隨著人昏睡過去，那股讓她口吐真言的力量，頓時消散，她心知這人不一般，若真打起來自己沒有勝算。

「哎呀甚麼破藥起效真夠慢的，都進來吧！」侍女長舒一口氣，招呼外頭等候的婢女進來：「扔去地窖，這隻長得不錯，閣主會喜歡，仔細些別嗑碰臉了。」

「是。」說罷便把人從桌案上架起，連拖帶拽的離開偏廳，怎知途經拐角處不慎讓頭撞到了牆邊。

「咚！」一下撞得不輕，楊子晞吃痛的皺眉，不過好在他低著頭沒人看到。

「輕、輕些！閣主不在，撞醒他我們都得完。」侍女氣的差點破口大罵，卻還顧忌著人，只得壓著怒火。

眼看等她們都出去了，那侍女這才喜孜孜地將一旁裝有丹藥的小匣子，偷偷收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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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裡頭，夏墨安蜷縮在床榻上，耳邊雜七雜八的聲音，讓他怎麼也平靜不下，於是他埋頭用被子將自己裹起來，縱使渾身冒汗也不嫌熱。

突兀的敲門聲響起，小孩心中一喜，以為是楊子晞回來了，剛起身想去開門，卻看見滿地的黑色影子，歪曲著身子密密麻麻爬滿整個房間，見他出現，那一雙雙黑手甚至伸上床邊，抓著夏墨安的腳。

嚇得他驚叫連連，死死拽著被褥，顫抖不止。

宮燈恍然熄滅，唯一的光亮褪去，緊鎖的門被「吱嘎」一聲推開，影影綽綽能看到一個人的輪廓。

來者身形高大，看著不是楊子晞，他一踏入房間，影子便鬆開夏墨安的腳，黑壓壓如退潮水般湧向門口離開，那擅闖者步步往床邊靠近，最後停在死死摀著嘴，滿臉淚痕的小孩面前。

他低頭俯視著眼前的孩子，從黑袍裡探出一隻白得嚇人的手，摸了摸他的紅色頭髮，那動作雖看著小心翼翼，卻不像在觸碰一個孩子。倒像是在撫摸動物的皮毛那般。

夏墨安低頭閉眼不敢看人，只聽一聲微弱的嘆息，那人拍了拍他的腦袋，嚇得小孩一抖，再睜眼便見四周恢復如初，高掛的宮燈依舊亮著，影子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讓人懷疑一切只是場惡夢，可那半開著的門被風吹著吱嘎吱嘎響。

這房間是待不下去了，他想去找師父。

剛走出房門，發現這客棧是真大，綿延的廊道兩側都是門，望不到頭，每個門上都有牌子，底下掛鈴鐺。

夏墨安不認字，看不出所以然，思考一會兒，最終打算一間一間的找人，有些門是鎖著的，有些只有一簾子遮著。

小孩子身板小，一走就進去珠簾都碰不到。

夏墨安將四周看了看，和他待的房間差不多，花花綠綠的鴛鴦被，梳妝台上一些女人的金銀首飾，沐浴間裡洩漏氤氳的熱氣，還有女子輕哼小曲。

株簾搖曳叮叮作響，外頭有人進來，夏墨安趕緊將藏進床榻下，入門的是個男人，他搖搖晃晃的進來，渾身的難聞酒氣。

「哎呀，大人怎麼現在才來。」女子殷勤的從後摟住人，只聞嬌笑聲與喘息，不片刻他倆便在榻上滾到一起，言語間更十分浪蕩。

床榻搖晃得實在厲害，夏墨安心想會不會直接塌下來，不過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先離開此處。

他艱難的從床底下爬出來，躡手躡腳的走向門邊，所幸床上的人玩的挺歡，聲音又大，絲毫沒注意方才有人來過。

偌大的樓坊夏墨安不知如何找起，一籌莫展之時，忽聞樓上有動靜，便趕緊躲到樓道下的空隙，所幸擺放的雜物甚多，他身板又小難遭人發現。

「這是今個抓的散修，聽說有些手段，可看得仔細些。」

「放心吧，肆號地窖最是難逃的，扔下去就完事。」

「那就好，算算時辰閣主也快回了。」

只見幾個姑娘像拖屍體似的，拖著一個男人下樓，夏墨安看著有些熟悉，大著膽子多瞧了幾眼，發現竟是昏迷不醒的楊子晞。

夏墨安心頭一驚，退了兩步不慎碰到身後堆放著的雜物。

「誰！」弄出的聲響太大，引起那幾個姑娘注意：「誰在那邊？」無人應答，便有個膽大的朝樓道走來，夏墨安不敢妄動，呼吸一滯，氣都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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