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影領會了慕婧的眼神後,先行一步回到了長樂宮要遣開無關人,但當她到了長樂宮後,才發現長樂宮的無關人都已撤離,幽黑的宮闈內,只有書房一角還亮著幾盞燈火。
楊菀之與朱岫早已在殿內等待。
青影不知道薛贊昌一事楊菀之是否已得知,便和她們說明了情況,楊菀之則是依然留在殿中,等待慕婧和薛贊昌回來。
書房燈火又明兩盞,薛贊昌再次自我介紹道:「我名兆盈,贊昌為字。姑母是尚儀局典贊方金銀。」
慕婧道:「妳方才說妳有陛下著火一事的證據,究竟是何物?」
「殿下可有陛下衣物的部分布料?」薛兆盈問道。
薛兆盈說得鄭重,在一旁的朱岫便拿出一疊碎布,是元昀仁裡中外三件衣服各用的不同布料,「三件衣裳都被回收回來了,這是我從上面裁下來的一角。」
慕婧已有猜想,便開了書房後門,幾人挪到中庭,拿了火盆來,將布料放到盆中,再另外點著了木頭,搧了些火星進去。
如她們所想的那般,布料開始從落下火星的地方向旁延燒,直到都被火焰包裹。
慕婧眼裡映著火光,「如果是直接用一把火把布料點了,那麼這些布料應該很快就會燃盡,屆時就算要知道因果,物證也已成了一堆灰了,如果要免得人查,回去便把東西燒了乾脆。」
「殿下,此次陛下的著裝並非尚服局所製。」薛兆盈出聲,「是掖庭處主理的。」
慕婧撐起半蹲的身子,「回屋裡說。」
回到書房,幾人圍在桌邊都先是喝了茶緩過心神,楊菀之面色尤為難看,她司掌六宮諸事,此次元昀仁遭遇起火,或否為人為,都有可能牽連到她,更何況現今得知在她的管轄之下事務的責屬確實出了問題。
即使點了燈火,室內也猶為昏暗,慕婧引開薛兆盈的注意,問她:「妳怎知這些?」
薛兆盈道:「我先前一直想去到尚服局任職的緣故,對尚服局諸事多有關注,也經常到尚服局走動。近期之事也偶有聽聞。照往常慣例,這次的陛下宮宴行服,尚服局是該進行製作的,淑妃殿下也批了,但就在剛要開始時,掖庭處的內監卻領了御旨來,說是陛下認為六局開春事多人忙,要將陛下行服的活計領去了做,有御旨在,尚服局的人便讓他們領了料子,自行置辦去了。」
慕婧和楊菀之對視,很顯然楊菀之也不知道有發生這樣的事情,能被隱瞞得這麼好,說明必然是有人在計劃的。
這反倒讓不屬於楊菀之及六局的錯誤有機會完全撇開。
照薛兆盈在六局間走動學到知識及打探道的消息來說,掖庭處此次難得特殊領命,或許就為了想要做出出彩的效果。這次宮宴行服不只是暗紋、刺繡等極為複雜,服裝本布更是追求將極為難得的紫色染至濃厚。
宮宴行服一整套是裡外中三層顏色都極純正的不同紫色,而染製的原料不知道是什麼,比其它顏色布料都容易點著。慕婧推論,加上今天宴會無論是場佈還是元昀仁身上都用了濃烈的香料,吸引了蚊蟲,導致身上帶了火星的飛蟲直直往元昀仁身上撲,才造成了今日意外。
話到此處,又齊齊沉默了下來。太多意外的因素反倒讓人覺得不像是意外了。況且那麼多人中受傷的不偏不倚又是元昀仁,即是真是意外也會盡可能往人為因素偵辦,力求有人能夠頂去罪名。
「掖庭處領受御旨才製了這衣裳,大約......是真打算捧著這些內監領事,這些下頭的人要諂諛卻辦錯了差事,也算無能,放心吧,怪不到妳頭上的。」慕婧捏著楊菀之的手,暗示著道。
楊菀之點了點頭,對薛兆盈問道:「妳隨妳姑母在尚儀局當差,怎麼地就想到尚服局了?考核過了嗎?」
薛兆盈道:「謝殿下關心。此事事關家中,我也難能獨斷,總歸在尚儀局當著差也是習慣了,只是......」她猶豫不止,好一會兒才說道:「這次救駕,我原以為可以請個恩賞,能讓我調去尚服局,結果變成這個樣子。」
楊菀之安撫她道:「妳也先別把自己想得太累,總歸家中還有人,若妳姑母待妳好,妳們商量商量還是有結果的。」
慕婧道:「尚服局有什麼特殊的嗎?怎麼惹得妳念念不忘的。」
薛兆盈道:「先前我覺得尚服局挺有意思的,不論是當繡娘還是學著剪裁布匹、設計頭冠之類的事情都挺有趣好玩的,也和尚儀局的差事不太一樣,在尚儀局久了總感覺古板沉悶,不過有姑姑在,倒是好很多,我也不確定離了姑姑到尚服局會如何,畢竟姑姑上頭還有人,若是我在外頭闖禍了,她也照應不及,我才想著若是是御旨調任的話,或許情況會比較好,不過......現下說這些也沒有用了。」
楊菀之問道:「尚服局的情勢不好嗎?」
薛兆盈答道:「倒也並非如此,只是尚服局先前升任了一名新司衣,她為人跳脫又直率,有許多新奇的點子,想到什麼也務要做成,很多人厭她,也很多人喜她,和尚服關係不太好,也是為此,尚服局內頗有些分裂。」
慕婧點了點頭,楊菀之接話道:「妳且先別想那麼多了,好生回去歇著才是。今天陛下親口封妳為麗人,但一應章程卻未定下,如今妳可以回到原來的住處暫歇一晚,等明日我便差人安排好妳的新居所,或是今日先隨我回錦屏宮也可。」
「那就多謝殿下了。」
慕婧送了兩人,獨自在書房裡滅掉微光漸暗的蠟燭,推開書房後門,才見青影在那裡。
「和楊殿下與薛殿下談完了?」
「算是。」慕婧點點頭,青影走在她的身側,「今日之事蹊蹺古怪,且有牽連重大,幾位殿下煩心也是正常的。怎麼說也是明早之後的事了,現下安歇吧。」
兩人邊說著走進寢殿,慕婧道:「我知道如何做了。翌日一早便讓宮女通傳六宮,說明早要正常請安。」
青影點頭:「好。」
說罷,三人各自在寢殿中歇下了,翌日請安,除卻例行交待與薛兆盈新晉身分的待遇定下以外,便無其它。晌午過後,雍泰宮傳來消息,製作宮宴行服的宦官主動認錯,態度尚可,因此元昀仁予以寬宥,楊淑妃為掖庭處說情,又讓掖庭處在元昀仁跟前得了一番賞識。
慕婧捏著針,對著繃起來的布思量半天,最終也沒打算下手,她把針戳回布包後站起身拍了拍手,恰好迎接葉磐從宮外回來。
慕婧讓葉磐上座,泡了杯茶讓她休息一會兒,過一陣後,葉磐交代她在三男王府上盯梢所見的事物。
慕婧點了點頭,和葉磐說了她離宮後發生的事情。葉磐道:「最好讓楊淑妃把那群內監捧高一點,少不得在台前出錯作亂的。」
慕婧點了點頭,片刻後道:「妳不覺得喊淑妃有點不熟嗎?」
葉磐道:「喊名喊字也罷,我們出身江湖的沒那麼多規矩,但總也覺得畢竟不曾熟悉過。」
慕婧道:「我的意思是,我們之間沒有特殊的連接。」
葉磐信步走到慕婧身後,道:「妳想組成一個秘密組織?」
「我可先說了,雖然妳和她們達成了盟約,但她們和夕州人到底是不一樣的。妳在這裡想要為她們安個著落,也不見得別人就領情。」
慕婧道:「我從這個地方看著她們,覺得她們和我沒什麼不一樣。」
葉磐雙手搭在慕婧肩上,停在那一匹架好、尚未有過繡跡的的白絹前,「妳和她們有過相同嗎?妳是在夕州走出來的,妳看她們,哪裡就和妳一樣了?焚香點燭,守堂護法,妳確定這些是適合這宮裡的嗎?」
「她們是有這個機會的。」慕婧收拾著散開的線頭,「怎麼說,也不能這麼過,妳從外頭回來,應該知道爭的人不只我們,現在把人集中前來,以後也好往目標使勁。」
葉磐道:「妳想好就好。這事妳要自己策劃?還是拉她們一起討論?」
慕婧思索了一會兒道:「瀾笙前去接應的事情應該有個結果了,那件事,我打算交予菀之看看。」
黃昏的天空,夕州與京城無異,往上望去都是一樣的星斗列佈,一座樓宇裡的人手握著章印,眼前紙張上的圖樣與今日的星象毫無區別。
京城裡,長樂宮宮苑後一處草木叢生的園林身處,楊菀之坐在竹編的籐椅上,微微向後靠,並排的籐椅上,是朱岫和葉磐,慕婧在一旁的小木桌邊,掏出腰間的水壺喝水。
有風吹過樹木,帶著幾片葉子落在了朱岫身上,她揀了一片,「先前那事了了,也算暫且安心了。只是後宮裡多了一個殿下,也是苦。」
瀾笙道:「除非薛姑娘身上有什麼惡病或是惡讖,否則旨意一下,便是定成的事。咱幾個要是心疼她,就得為她想想脫身的法子,那也要看她領不領受了。」
朱岫點點頭,楊菀之道:「且再說吧。」
慕婧道:「宮裡的事情忙完了,我也有件別的事想託妳,要看妳願不願。」
楊菀之道:「什麼樣的事?」
慕婧從懷裡掏出一張密信,遞給楊菀之:「㓐州與名州交界處一帶,有一江湖門派,名為冰鄔寨。說是江湖門派,但名州和㓐州那個情況估計妳也懂得,實際上也和水匪差不了太多。冰鄔寨的男主事前陣子通告天下,說自己年事已高,要找回先前遺落的血脈,傳承冰鄔寨,妳看如何?」
楊菀之身體坐直,讀者信上所說,「我知道名州和㓐州的狀況,名州河上游,是人人稱道豐衣足食、燈火風華之地,㓐州則不同,年年都有災情或動亂的奏摺上報,只能說勉勉強強過得去。不管冰鄔寨其它的,就憑這個,我也方便切入得知名州與㓐州的情況。」
慕婧點頭:「江湖中人盡皆知,冰鄔寨早年並不是如今的男主事所有。冰鄔寨最早發源,有人說是冰姓與鄔姓的江湖俠客共同創立,也有人說是兩大家族的利益結合,也盛傳著不少離奇的傳聞。不過至今,與冰鄔寨相關的,當屬鄔姓的旁支為多。如今的男主事便是過去入贅鄔寨主的丈夫,妻夫之間並未有子嗣。」
夕暉斜斜,慕婧的目光和瀾笙碰上,那起在武林民間人人盛傳的軼聞趣事,變成如今她們口裡的重要訊息:「這次鄔純兒通告要找的血脈,便是當年入贅後仍在外頭花枝別攀,與外頭人有的私生男。不過,他畢竟是入贅了武林門派,鄔寨主怎可能輕易放過他們,他的私生男很早便失蹤了。他要找的便是這位私生男,只要找到並經由他的認可,便可接手冰鄔寨五千私兵。」
楊菀之思考了許久,「如果名、㓐兩州交接有這樣規模的武林門派,又是有五千人手的兵力......這地方的情勢,或許比朝堂上所知的更為複雜一些。」
待到楊菀之似是思考了好一陣後,朱岫向慕婧問道:「既然那名私生男很早就失蹤了,我們是不是能夠默認他已經離世了?」
慕婧道:「可以這樣說。」
朱岫道:「按妳們所說的事件發生的時間,算一算那個老鄔男如今年歲,要尋的男兒年歲也要半百了,我們......或許別想著找這名私生男,如果我們直接冒充私生男的後人,能不能行?」
「讓他到老了以為自己子孫不絕,那還是能行的。只是這消息一出估計要冒充的也不少人,我們怎麼保不會和別人撞上?」瀾笙道。
朱岫掐著手:「我們在京城內,對外頭地界的事情一無所知,能幫我們的,也只有慕婧了。至於其它,我在想......私豢私兵乃是死罪,不管這些人是不是流寇、亡命之徒,還是背後有靠山,只要把朝廷嚴厲肅清的消息發出去,或許就會有很多人退卻。」
話到此處,朱岫激動地起身,楊菀之道:「我們要了解這個私生男的下落,如果不能完全掌握,那就要把他的生活痕跡消滅得完全乾淨。如果當初這個私生男的失蹤與前任鄔寨主有關,那麼勢必還有鄔姓人,或是前任鄔寨主的手底下人們與這件事有關,甚至冰姓人都可能涉入其中。老鄔男現今以贅婿之身掌握了冰鄔寨,還發出了能夠拱手冰鄔寨、私兵的傳聞,可見對自己的掌控之能頗為自信,這種情況下,先前人完全對他沒有反心是不可能的,而或許他們缺少的就是能夠深入老鄔男勢力的機會。」
她話音高昂:「我們可以和這些人達成合作,再看看對於身份的編造如何完善。她們所在勢力、所求目標不同,願意相信的故事也會不一樣,只有一點,那就是對利益是真心的,也只有利益能夠換來其它想要的東西。」
「我們不必把身份做得太真。」她眼神趨於堅定,宛若難以探底的深淵:「最重要的是,我們是朝廷支持的人。我們是朝廷支持的人,那麼冰鄔寨就有可能不再是水匪寨,五千私兵也不會是來歷不明的逆賊。」
「這是我們能夠贏其它人的地方。」朱岫點頭。
「妳們現下想得便很足。」慕婧道,「如果要成為符合妳們所說的,受到朝廷支持、同時亦與那名私生男有關的身份,或許可以在京城找找沒落的家族編纂故事。」
瀾笙看著天色變換,內心估了估時間,道:「如今三月多,再過一兩個月便是南方武林各種盛事舉行的時候,現下不打算著去那裡看看情況再說?」
楊菀之看著瀾笙,卻沒說話。慕婧道:「名州和㓐州那個情況,是一定要去看的。」
她給楊菀之和朱岫打氣,「妳們得勤奮些了,最快我們今年就落實這件事,早些落定也好省去夜長夢多。」
楊菀之看著慕婧,久久未語。大概很久以前她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和這些事有瓜葛。但是或許從很久以前受著前人庇護時,她也會想過會有和別人走上不一樣的道路的時候。
她問:「去名州和㓐州,是我們一起去嗎?」
「如果是我們一起去的話,那麼連同假冒身份奪取冰鄔寨的事,我們現在也要一同籌謀了。」
瀾笙看向她們的眼底多了驚訝,也未想到事情一下子就決定了這麼快。她和慕婧還未接上話,朱岫便道:「武林盛會定然是要考察武功的,我與菀之和銀霄雖說能力不及久經訓練的武林俠客和高手,但是我們三個少說也是有武功底子的。就在要去名州和㓐州之前,我們會盡可能地把自己練到能應付最基本的考驗的程度。」
她又道:「這還得麻煩慕婧,和瀾笙妳們諸位了。」
慕婧看著她們堅定的神情,道:「這一點都不麻煩。如果五六月能夠準時出發的話,我相信妳們的能力也完全有能夠有用武之地。」3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I3CZyEJY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