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黯吶喊 - （三十二）灰黯鏡像．承｜澄昕

　　每當想起爸媽替她們起的名字，她不禁思索這名字的意義⋯⋯

　　澄澈明昕，夢幻朦朧。

　　澄昕知悉她與夢朧完全不同，除了外貌以外，無論是性格、行為、想法也截然相反，兩者如同是相互的鏡像，顛倒共生。

　　「夢朧她⋯⋯便是我的相反面。」

　　從家裡那面大鏡子瞧見自己的模樣，那一模一樣的墨黑秀髮、臉龐五官⋯⋯她有時也覺得自己便是夢朧。

　　自從那天夢朧說出那番說話後，她們之間便沒有任何交流了，澄昕對此惱怨，內心一直憋悶著，也無法釋懷。

　　緊接隨後的日子，起初班內眾說紛紜，對於澄昕掌摑蒼煜行為不齒，有少數持反對的人也被大多數人排斥嫌棄，漸漸便沒人發聲⋯⋯

　　他們就像中古封建社會的人們，不問理由便直接將澄昕判刑，作為「暴力女」的身份，她猶如被剝削了自己應有權力，並不斷受到班內眾人的白眼與孤立。

　　相反，本來陰森的夢朧沒再受到欺凌，反而因為其善良舉動，大家紛紛見風使舵，對她阿諛奉承⋯⋯

　　澄昕拓腮，瞥見班內眾人圍繞著夢朧有說有笑，夢朧就像曾經的自己，彷彿她身上就有一種光芒吸引別人；而她卻成為曾經的夢朧，作為影子，只能孤單地躲在陰暗角落，無人問津。

　　「呵！」澄昕冷笑。

　　這還真是無比諷刺，澄昕尋思，曾幾何時在某新聞及時事評論聽說過，學校是社會縮影，作為教育孩子的地方，他們所學習的不是明辨是非黑白的能力⋯⋯

　　而是學習如何從各種醜惡人性下脫穎而出，以及與灰黯共存。

　　是啊！澄昕終於明白，她一直以來守護的妹妹，拼命堅守的信念，所捍衛的對象、心靈，只不過是自我滿足的幻想。

　　現在回想起那自以為是的正義與善良，真是無比噁心，澄昕輕笑，到底何時起出現了幫助別人，便能獲取快樂的錯覺？

　　明明已經知悉這個世界面臨的問題，並不會因為那單純的「幫助」便能解決困境，有的僅是自私自利的人性。

　　但是，她依舊沒有討厭夢朧，因為夢朧是自己的相反面，也是自己至親的人，她們早已分不清楚彼此了⋯⋯

　　「你⋯⋯還好嗎？」短髮爽朗的男孩，皺眉難受地問道。

　　澄昕微微睜大雙眼，凝視於蒼煜，她從沒想過，那個欺凌者捨棄本該得到的憐憫與尊重，選擇站在陰暗一方。

　　「你該不會是來看我笑話吧！」澄昕撇臉道。

　　「怎、怎麼會呢？你該知道⋯⋯找你說話的人會有什麼處境。」

　　蒼煜臉紅低頭，眼睛飄移不定，只見他雙手放在背後，扭捏地擺動著身軀。

　　「為什麼⋯⋯」澄昕目瞪口呆，說。

　　「我也不知道，但是——」

　　「我無法捨棄你不顧。」

　　蒼煜緊抿嘴唇，彷彿用盡他所有的勇氣傾吐出那番說話，他的臉和雙耳早已通紅發燙，驀地，他從背後拿出一束白花遞至澄昕臉前。

　　澄昕詫異不已，也無法分辨少年孩童說的話是否真誠，她緊皺眉頭思忖，如果世界擁有黑暗，那必定有一扇窗透出光亮⋯⋯

　　縱使這光亮並不符合自己的預期。

　　「我問過爺爺，這是白色桔梗，代表⋯⋯嗯——」他搔著頭，看似有點猶豫。

　　「毫無保留的愛與守護。」

　　澄昕怔住，眼愣愣地望向那位男孩，明明曾經是如此討厭他，但是⋯⋯為什麼？

　　這就是⋯⋯愛嗎？澄昕垂首，皺眉苦笑。這種感情，彷彿能打破所有障礙，僅僅是這樣，便能將昔日仇恨化為烏有。

　　「我還以為你是隨意撿路邊的小花來贈送予我。」澄昕把手輕掩嘴唇，匿笑道。

　　「才、才不是呢！那是我們家新種的品種欸！只是今天盛開了才、才拿過來給你的。」他噘起嘴，一邊結巴道。

　　「蒼煜，你家⋯⋯是開花店嗎？」

　　澄昕拿起純白桔梗，每根花莖上，盛開五片如喇叭的白色花瓣，潔白無瑕的模樣如同男孩真摯純潔的感情，澄昕輕嗅，清新花香四溢，如置身於自然之中。

　　「嗯，是的喔！」

　　「是嗎——謝謝你，我很喜歡。」

　　「既然你喜歡，那我接下來也來送給你吧！」

　　蒼煜瞇起雙眼，綻露白齒燦爛地笑。

　　自此之後，他不時便會拿著純白桔梗來班房，並贈送給澄昕，澄昕也從原來不言苟笑的模樣，漸漸被男孩的舉動感染，綻放著笑容。

　　本該陰暗的角落處，因為純潔之花的盛放、生長、擴散，陰影也開始被慢慢侵佔，直到所有灰色不復存在。

　　而班內的氣氛也漸漸好轉，澄昕環觀四方，不知不覺間，班內的眾人便與她冰釋前嫌，她所處的角落也重現大家喧嘩熱鬧的場景。

　　這份美好與幸福⋯⋯或許便是愛吧！澄昕感懷思忖著，縱然她分不清楚人的好壞，猜想別人的想法太過複雜，但她相信人類還有所謂的赤子之心。

　　其實她自己也只是十一歲而已，何必執著人際關係的利益最大化？好好渡過應有的青春，才是她作為這個年紀該做的事情。

　　「⋯⋯唔！」

　　澄昕注意到班房內的違和感，眼前本來被眾人圍繞著的女孩，再次變得孤單一人。

　　那個與她一模一樣的女孩，夢朧。

　　「澄昕？怎麼了嗎？」蒼煜問道。

　　「不——」

　　無論什麼時候，她們兩人都無法共同獲得應有的光亮，就像太陽與月亮，兩者之間無法同時出現，也無法共存。

　　澄昕裝作無事，也沒去理會夢朧，漸漸時間逝去，她們也迎來小學最後的暑假⋯⋯

　　那天是七月十四日，家中別墅的房間裡。

　　澄昕抱著枕頭側睡，直到睡到中午過後，她不禁甦醒過來，伸展雙臂同時也不忘打著哈欠，她揉搓右眼，視野從朦朧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仰望房間上層床中，並無任何一人，她恣意漫行，經過書桌所見上方擺放一本灰色書皮的厚中書本，澄昕疑惑，揚起一邊眉毛，接著翻揭起書本。

　　「那是——！」

　　待她翻揭至其中一頁，所見內裡的畫像如曾經夢朧所畫的《凶讀》很是相似，從地獄火海中獨自離去的愛麗絲嗎？澄昕不敢想像，夢朧真的完成了這本書。

　　她沒有多想離開房間，來到別墅的大廳中，僅見媽媽還在恣意地做家務。

　　「媽媽，夢朧去哪裡啊？」澄昕大喊。

　　「欸？澄昕你醒過來了啊？夢朧一早便走了，和她的小男朋友在一起。哎呀呀，他們真是可愛呢！」

　　「小男朋友？」

　　澄昕緊皺眉頭，不禁疑惑起來。

　　「他們有沒有說要去哪裡？」

　　「我想想⋯⋯唔，好像是回學校那裡玩耍！」璐楠回覆道。

　　澄昕二話不說，便走回房間打開自己衣櫃，看見原本平日那套歌德式連身裙裡那個綁有蝴蝶結的綁帶不見了⋯⋯

　　果然是這樣嗎？澄昕心想，隨後打開夢朧的衣櫃，見到那根紫色的鍛帶，以及小紙條，她瞥一眼後便緊緊將紙條捏成紙團。

　　「嘖！夢朧，你到底想要怎樣？」

　　澄昕換上那套灰與黑的蕾絲歌德式連身裙，與黑絲襪，並為自己綁有紫色鍛帶，她走至玄關，穿起皮靴踮踮腳尖，一切已準備就緒。

　　出門頃刻，她便感受到大陽照耀的熾熱，但是，她毫不猶豫直往學校方向奔跑，不知為何，她總有不好的預感，就像雙子本身存在的心靈感應，但願蒼煜他能沒事。

　　「呼⋯⋯呼⋯⋯」

　　未久，她便抵達學校內，躬起身子，雙手扶著膝蓋大口喘氣，瞧見教學大堂的盡頭壁報板內，畫有奇怪的塗鴉，她心知那是夢朧的惡作劇。

　　從樓梯踏步至六樓後，澄昕也走至六年丙班的門前，她閉目深吸一口氣，頃刻便將門推開——

　　「什——！」

　　澄昕猛然震驚，原本班房內的的坐椅全數消失，卻有十數張不同類型的椅子，籐椅、木椅、膠椅、辦公椅、小凳子，還有坐墊⋯⋯

　　她不明所以，謹慎地尋找有用的線索，待走至盡頭，她瞧見平日緊閉的儲物櫃突然打開，在頂端還用膠帶貼有白色桔梗及紙條。

　　為了拿起裡頭的東西，她不禁整個身體都進入儲物櫃裡，驀然她感到背後被推了一把，轉眼間，櫃子便被關上，她還聽到有人正在鎖著鐵櫃。

　　「是誰！？夢朧是你嗎！？快放我出去！」

　　澄昕猛烈搖晃鐵門，僅能用上方小口看見夢朧的身影。

　　「姐姐，請你死在這裡。」夢朧平淡地說。

　　「夢朧，你瘋了！？」

　　「不，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還要清晰，只要你死了，一切都會變好。」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澄昕大聲吶喊，她從不相信她視作的至親，會如此對待她。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會這樣問我，還是我之前說得不夠清楚，你讓我感到噁心且厭惡，還要一直搶我的東西！」夢朧的語氣充斥不屑與忿怒。

　　「夢朧⋯⋯那些，從來都不屬於你的⋯⋯」澄昕閉目，眼淚流淌不止。

　　「才不是——！是你搶奪了我原本該有的東西，是你搶奪了我原本該有的東西！」

　　「但是⋯⋯已經沒所謂了，只要你死掉的話。」

　　忽然，夢朧的聲線再線變得平淡，從小縫裡看見黑髮女孩的身影也慢慢消失。

　　澄昕哽咽抽泣不止，雙目仍然充斥光亮，她緊緊抓住手上的白色桔梗，縱使面臨絕境，她還常存希望。

　　只要蒼煜他沒事，那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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