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這邊吧,史⾼維爾先⽣對照著⼿機導航的地圖思索道。
為了購買贈與艾利的回禮,他姑且參考了同事的意⾒,選定⼀家名為「Cadet’s Antique Shop」的古董雜貨鋪進⾏淘選。據說其商品售價親⺠、販賣款式多元、營業時間也長,是很適合揀擇禮物的好所在。
但來到店⾨⼝的當下,史⾼維爾先⽣呆楞的眨眨眼,沒有⾔語。
只⾒眼前略顯低矮的⼩店內唯有少許明滅搖晃的淡黃⾊微光。在夕暮餘暉將盡的瞬間,不知為何模糊的散發出拒⼈千⾥之外的陰沉氛圍。
不過史⾼維爾先⽣是⾃由的史⾼維爾先⽣。
因此他先冷靜的凝視三秒鐘,判斷裡頭應該有⼈後,遂毫無畏懼的推⾨⽽入,還順便喊上⼀聲:「您好,請問現在有營業嗎?」
卻不想,腳尖踩到⾨檻的頃刻,像消防鈴突如其來的刺耳響動尖銳的差點貫穿史⾼維爾先⽣的耳膜。是防盜系統誤偵測嗎?他捂起耳朵,困擾的左右環顧,打算找店主解釋。
所幸,店主⼈未現⾝,噪⾳倒很快的停歇住。隨即,陌⽣少女詫異的聲⾳便⾃室內深處傳來。
「艾利,你不是說…欸,你誰啊?」
⾼櫃旁,⼀位⿊⾊短髮,肩上掛著⿊⾊無線耳罩式耳機,衣穿⿊⾊T 恤及⿊⾊短裙絲襪,彷彿從影⼦最核⼼的晦暗內誕⽣的emo 風少女正默然的反覆打量原地佇立的史⾼維爾先⽣。
「我是客⼈。」
他邊鎮定的挑明來意,邊思索對⽅⼝中的「艾利」和他熟悉的艾利究竟是不是同⼀個⼈。
「…你要買什麼?」
良久,少女低語詢問。但其關注的⽬光仍徘徊於他⾝上,好似在核對什麼新進貨⾊⼀樣,⼗分專⼼。
「立燈。」史⾼維爾先⽣坦然的答。
他曾直接確認過艾利是否有想要的東⻄,卻被青年溫和的敷衍掉。然⽽這不是可以不回禮的遁詞,所以史⾼維爾先⽣獨⾃冥想上數天,⽅才靈機⼀動,揣度到些端倪。
如果使⽤⼀個詞彙形容艾利的家,史⾼維爾先⽣⼤抵會以「穠纖合度」做為總結。可是這⼀切的前提是,房⼦必須有⾜夠的照明。
很顯然,其住宅扣掉太陽的亮度後,客廳天花板少少的兩顆吸頂燈(還排布在空間的對⾓線),實質上是無法提供有效光源的。
儘管不屏除青年對較暗環境的個⼈喜好,史⾼維爾先⽣仍覺得贈送燈具之類的物件許是項突破⼝,就興沖沖的查起店舖的資訊及地址。最終鎖定⽬標於這家鄰近公司的古董雜貨店,⽅便下班及時採買。
「送⼈嗎?還是⾃⽤?」少女慢吞吞的踱步進櫃檯內,從抽屜裡翻出⼀本A4 的紅⾊活⾴資料 簿,攤開紀錄滿燈具型號與相片的部分,「啊,本店只有商品⾼度超過110 公分或重量⼤於15公⽄才附贈貨到府服務。如果⾃⼰懶惰拿,選購要注意⼀下。」
史⾼維爾先⽣頷⾸表⽰理解,復⽽瀏覽起艾利可能偏愛的種類。
風格太過強烈的先不要,⼀眼看上去很昂貴的則會讓⼈有所負擔。按照青年的衣著及居家裝潢來看,乾淨簡約的外型可以納入考量,不過復古風或許也意外不錯。
仔細評估間,史⾼維爾先⽣⼝袋內的⼿機驟然於蜂鳴聲後輕微震動起來。他於是中斷思索,信⼿滑開螢幕隨性的瞄⼀眼。
然⽽,就是那⼀眼,他感受到無以復加的震驚。
舒芙蕾厚鬆餅。
現做的,舒芙蕾厚鬆餅。
艾利詢問史⾼維爾先⽣是否要替他保留⼀份現做的,舒芙蕾厚鬆餅。
喔,還問了有無希望搭配任何配料或飲品。
蠢蠢欲動的史⾼維爾先⽣幾乎無⼼集中精神於禮品上。他暢想著厚鬆餅隨盤⽫鬆軟搖晃的模樣,以及其緻密滑順的⼝感,前額葉根本抑制不住腦內的澎湃,甚⾄恨不得立刻義無反顧的衝去 Dulcis。
可是不⾏,⾄少現在尚且不⾏。
「編號L-12 和L-25 的燈具可以讓我確認⼀下實物嗎?」
⾃詡⽂明⼈的史⾼維爾先⽣忍著悸動,向少女提出要求。她也沒囉嗦,蹣跚的帶領他彎入擺滿異⾊瓷盤與⽔晶杯的餐具櫃後⽅,並拖出兩個長度莫約100 公分的紙箱,再⽤旁邊牆壁吊掛的剪⼑割開緊貼的黃⾊膠帶。
L-12 的立燈造型乍看相當簡潔。整體以稍微有點厚度的扁圓柱型杉⽊做為臺座,上⽅垂直鑲嵌著乳⽩⾊與天藍⾊的長⽅體半透明玻璃外殼燈罩。雖然內裡是⿄素燈泡令史⾼維爾先⽣有些猶豫,但視覺上綜觀是不錯的產品。
L-25 的立燈外貌則古樸的多。紅銅的⾦屬桿上由下⾄上雕飾著細密的花卉圖騰,頂端粉⽩⾊的⽔⺟型半圓玻璃燈罩表⾯還精緻的繪製出⼩⼩貓咪酣睡的⾝姿。儘管是較前者老舊的油燈,史⾼維爾先⽣卻下意識的覺得青年會更喜歡這個東⻄。
因此,他剎那間下定了決⼼。
「…L-25,請幫我包起來。」史⾼維爾先⽣掂量過重量後,朝少女試探的提問,「你們有協助包裝的服務嗎?沒有的話裝回紙箱就好。」
「可以幫你包包裝紙。」她懶洋洋邊⾃櫃檯底部抽出⼀卷桃紅⾊底綴有⽩⾊圓斑點的亮⾯包裝紙,邊⼼不在焉的回答,「有鑒於這尺⼨你得⾃⼰搬回去,我可以再綁塑膠繩⽅便你揹著走。」
「…謝謝你,拜託了。」史⾼維爾先⽣想像那略矬的運送畫⾯,只得怨嘆幾秒沒有駕照的⾃⼰,然後無可奈何的應下。
最慘的是,肩挑著巨⼤箱⼦,好不容易離店的史⾼維爾先⽣倏地回憶起⼀件異常重要的⼤事。
他,沒有回艾利的訊息。
⼆⼗五分鐘多的時間內,史⾼維爾先⽣怕⾃⼰遭受干擾,遂打算選完禮物再徐徐⾯對舒芙蕾厚鬆餅曼妙的甜美誘惑。
⽽其結果顯⽽易⾒,他忘了。
忘的乾脆,忘的直接。
史⾼維爾先⽣懊惱的抓起⼿機確認時間,上⾯標⽰的18:51 讓他感到暈眩。現在開始趕路,即使能到Dulcis,⼈家也差不多準備收攤,遑論施捨他⼀份有無未知的舒芙蕾厚鬆餅。
不過⼈要往前看,所以史⾼維爾先⽣邊走邊試圖亡⽺補牢的聯繫艾利。
「史⾼維爾先⽣,怎麼了嗎?」僅此⼀句,青年柔和的嗓⾳⼜輕⼜低的傳入耳畔。宛如沁爽的涼風,宛如微凜的汽⽔,頃刻間便熄滅掉史⾼維爾先⽣焦躁的鬱悶。
所以他緩緩的哼笑出聲,⼝吻亦流淌著不⾃覺的溫煦:「沒事啦,只是半⼩時前忘記回你訊息了,有點抱歉。」
「不需要道歉喔,史⾼維爾先⽣是太忙了才忘記的吧?」艾利急急的澄清,史⾼維爾先⽣甚⾄能於腦海內描摹他友善的神情及⽜奶糖⾊的溫潤眼眸,「對了,關於厚鬆餅的事…」
「賣完了吧,照平常的銷售速度應該已經⼀個不剩了。」意外的,雖然尚有些許失落,可史⾼維爾先⽣的情緒卻⼗分穩定。
是艾利的神奇⼒量吧,他將⾃⼰內⼼飄盈的輕鬆感歸功於對⽅。連遠眺街⼝邊時,閃爍的霓虹燈都彷彿瀲起昂揚刺⽬的銳光,朦朧婉約的恍若融化於暑意未盡之夜的絢爛蜃樓。
「嗯?當然還有啊。」
「…欸?」
「有留史⾼維爾先⽣的份喔。」青年笑⾳不變,然⽽多了點打趣的促狹,「不過因為你沒回訊息,所以配料和飲品都以我喜歡的⼝味為主,你可不準抱怨。」
「…有時候真的覺得你很神奇,」史⾼維爾先⽣捏住眉間,沈默半晌後深深的吐出⼝氣,「為什麼你總能做出符合我期待的事呢?」
艾利沒有回話。只是⼿機聽筒裡,輕快的、溫暖的淡笑像⼀曲懷戀已久的旋律片段,⼜像⼀⽀使⼈迷醉的干⾢⽩蘭地,令史⾼維爾先⽣的耳尖有些不合時宜的熱燙起來。
「慢慢來吧,史⾼維爾先⽣。」良久,青年的聲調猶如跨越迢遙⼭巔的柔風,渺渺的稍許含混不明,卻晛睆擬若鶯⿃娟啼,「我會等你的。」
20:01,揹著⼤紙箱的史⾼維爾先⽣終於推開 Dulcis 的玻璃⽊⾨。
彼時櫃檯的甜點販售區早已空無⼀物。客⼈⾃然是沒有,經常播映閒適琴樂的喇叭也緘默著,唯獨走道中央孜孜不倦拖地的艾利為整個店舖供予了鮮明的⽣氣。
「史⾼維爾先⽣,今天辛苦啦。」瞟到對⽅背後的⼤型貨物,青年旋即機靈的迎上前,「你先去休息,這個我幫你放旁邊吧。」
「呃…沒關係,我可以⾃⼰來。」
那雙⽜奶糖⾊濡染上焦糖褐⾊的幽深瞳⽬甫⼀邁入史⾼維爾先⽣的視覺範圍,他就情不⾃禁的回憶起稍早兩⼈對話裡依稀蕩漾的奇怪氛圍。
史⾼維爾先⽣沒什麼曖昧的桃⾊閱歷,也並無類似被愛妄想症的痼疾。可是這個瞬間,艾利溫柔的眼神凝望向他的瞬間,史⾼維爾先⽣必須承認,青年或許的確對他抱有某種程度的好感。
⽽且絕不僅限於普通的友誼。
這般驀然的認知讓他感到蒼茫的尷尬,但他亦同時難於狡賴⾃⼰⼼底竊喜的羞赧。所以史⾼維爾先⽣慌張的率先轉移視線,以空間爭取時間的入座好整理情緒,順道安置妥計畫給艾利的禮物。
青年對他唐突的疏離沒別樣表⽰,神⾊開⼼依舊的洗⼿完,便從容的準備起飲品。
「今天是蘋果檸檬香蜂草茶,請⽤。」
薄荷綠的骨瓷茶盤上,七分滿的琥珀⾊溫涼茶⽔散發出陣陣檸檬秀雅的芬芳與蘋果微⽢的氣息。即使⼤⼝咽下,那溫順的清新感和香甜的果味仍縈繞於唇⿒,躑躅於舌尖。因此疾⾏趕路⽽喉嚨乾渴的史⾼維爾先⽣,第⼀次在甜點未上的罅隙間喝空了茶杯。
「讓你久等了,請好好享受吧。」
重新斟完茶,艾利俐落穩健的端上今⽇的主⾓舒芙蕾厚鬆餅。
如果說,將蓬鬆挺拔的淺鵝黃⾊厚鬆餅譬喻為尚且稚拙的年輕國王,那瀰漫著淡薄奶香的米綢⾊香草冰淇淋就是甜點之國⾄⾼的冠冕。
然⽽,僅僅的冠冕襯不出屬於王的華貴。所以泛出堅果馨香及焦糖濃香的⾦麒麟⾊帕林內醬如同奢侈的黃⾦墜鍊,抑或是精緻的黃鑽別針,妝點在盤中唯⼀的王⾝上,更添其雍容的超凡魅⼒。
欣賞過後,史⾼維爾先⽣謹慎的切開餅⾝。並確保鬆餅、冰淇淋跟帕林內醬於狹窄的叉⾯維持好平衡的比例,才滿意的嘗試起今天冀盼半晌的美食。
舌尖處,滑潤無顆粒感的帕林內醬帶著榛果和杏仁的馥郁脂香⾸當其衝,夾雜著絲絲縷縷檸檬等柑橘果⽪的香味,眨眼間便吸引了史⾼維爾先⽣全部的注意。
醬體是濃稠的,卻與擁有醇厚奶味的半液態香草冰淇淋交融成不致糾纏於⿒縫的黏牙感觸。嘴裡的甜彷彿在舞臺邊詮釋出喜怒哀樂的表演者,是以每搭配著將近入⼝即化的濕軟鬆餅咀嚼⼀次,味蕾被賦予的⽢甜風情也截然不同。
「我沒吃過這麼…容易吞下的舒芙蕾厚鬆餅,」史⾼維爾先⽣驚訝的摀唇評論,「概括來說很像棉花糖,不過更有嚼勁…」
「因為混麵糊時加了晴天曬滿陽光的雲片啊,」艾利⼀如既往的認真回答著天⾺⾏空的答案,「這是我家做厚鬆餅的的秘密配⽅喔。」
史⾼維爾先⽣本打算揶揄青年。可順勢抬頭,兩⼈⽬光交會的剎那,他⼜沒膽的⺎⾃垂⾸,⼼情緊繃不已。
艾利笑吟吟的莞爾,沒惱對⽅不符禮數的舉措,只是低低的呼喊道史⾼維爾先⽣的名諱:「史⾼維爾先⽣,你還記得我講過的話嗎?」
「…哪句?」按住紅透的耳根後,他怯怯的瞄向青年,蒼藍若天穹的瞳孔內有些忐忑的⼼虛。
「掛斷電話前的⼀句。」艾利伸⼿柔緩的輕點史⾼維爾先⽣微燙的額⾯。其聲線溫和的好比摻著⽔與⽅糖的艾碧斯,但沒有烈酒灼燒的刺痛,唯有烘托著甜味的清苦相互交織成令⼈沈淪的溟濛醉意,「慢慢來吧,史⾼維爾先⽣。」
「我會等你的。」
ns 108.162.216.22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