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卻記憶 - 1-1-1我迎接死亡-雷托

記憶是心靈的囚犯，而忘卻則是心靈的釋放。

——安德烈亞斯．鮑德溫《盜火愚者》

我嘗試睜開眼睛，沉重的眼簾不聽使喚。

我嘗試睜開眼睛，只有模糊的視線，還有著吵雜的人聲。

我嘗試睜開眼睛，模糊的景象漸漸清晰。

純白色的房間貼著暗金色與胭脂色的牆壁。我下意識地伸出我的慣用手，嘗試觸碰所看到的物品，感覺快要觸碰到了實體，卻發出了巨大聲響。

聽到聲響後，房間的木頭大門被推開。從門後走出一位修女，她是我從沒看過的人。纖細的雙手拿水盆，精緻的臉龐卻顯露驚訝神情——修女丟下水盆跑出門外。我閉上眼睛。

——您聽得到嗎？

一名男人的聲音傳入耳中，我慢慢睜開眼睛。

——您講話有困難嗎？您要是能聽到就點頭。

我向男人點了點頭。

——很好，接下來……還請放鬆，時間還很充裕。

——我這裡有一個壞消息，請您冷靜聽著。

——您已經昏迷了許久。您肯定想知道您昏迷後過了多久。

——其實已經過了兩年。

什麼？兩年。我想嘗試掙開床上的工具，在房間內造成騷動。

——冷靜，試著別太驚慌。男人說道

男人叫來修女嘗試將我給冷靜下來，修女將手放在我的額頭上，念著不知名的語言，溫熱的體溫從身上慢慢離去，這是我最後聽到的話語——好好休息吧，殿下。

醒來三天後

掙開不爭氣的眼睛，依舊是那一名穿著淺灰色衣服的學士。黑色的頭髮和敏銳的眼神是他的特色。

——自從您醒來已經三天了。是時候跟您報告狀況了。殿下，還請冷靜聽完這些事情。

——您於三年前，冊封騎士典禮上被暗殺。這件事情也導致當時的溫斯特洛皇子死去，根據帝國的傳統由安娜公主繼位。

——您本來應該已經死了，但是您仍然還活著。如今您的敵人已經遍佈四周。所以很抱歉未經您的同意改變您的外貌，不然您沒辦法活著走出這裡。

學士拿著水晶鏡照著我的臉龐。白布包紮著我的左眼，雜亂的絡腮鬍佈滿下巴。

——我們別無選擇，殿下。

——從現在開始，你將忘卻你的名字和你的過去。你現在叫作雷托。

學士再次拿著水晶鏡照著我的臉龐——這是你，從以前到現在的你。

霎時間，學士手拿的水晶鏡掉落在白色的地板，碎掉的水晶鏡反射著水晶的光澤和充滿暗澤的紅色。

「你不應該在這裡的。」身穿黑色長袍的女人如此說道。手拿沾染著血的細劍。

「別擔心，我馬上了結你。」細劍從她頭上慢慢揮下。

「——哈！」身穿盔甲的士兵衝過來將黑色長袍的刺客斬殺在地。「該走了，雷托。」

「那個刺客怎麼了？」

「那女的？」士兵向我問道。「斬殺的是分身，應該已經逃走了。」

「你是誰？」

「我從三年前就在這裡看著你。叫我巴列奧略就好。」

「站好了！首相閣下。」巴列奧略用手將我殘弱的身軀抬起來。

「該走了。」

「要去哪裡？」我向巴列奧略問到。

「哼！還能去哪裡？只能逃走，逃去一個沒人找的到你的地方。」

「壞消息就是這世界的所有人的要你的項上人頭，好消息就是你現在沒有死在暗殺中，也就是你現在還活著。」巴列奧略用手指指向前方。「該走了，可能還有追兵必須要快。」

我點了點頭。「走向那邊的樓梯往下，然後在樓梯旁的圖書室躲起來。」巴列奧略說道。

「知道了。」

跟在巴列奧略身後，躡手躡腳的行進，只怕發出聲響。輕輕打開眼前的木門，宅邸前面的莊園來自雷托家族的士兵正努力抵抗入侵者，卻仍有漏網之魚跑進宅邸。

霧氣瀰漫的夜晚，赤紅烈火宛如猛獸飢渴般舔舐豪華的宅邸，火舌不斷攀上高聳的樹木，濃煙吞吐在狹窄走廊中。東邊的庭院傳出武器的碰撞聲，激戰四起。

「把門關好。」巴列奧略熟練地翻閱書架上的書籍，拿出一個鐘錶。

巴列奧略將鐘錶遞給我：「這是你的信物，別搞丟了雷托。」

「我們接下來要從圖書室的後門逃出去，做好準備了嗎？首相。」

「準備好了。」

「我們走吧！」巴列奧略說道。

打開圖書室的後門，道別熟悉的燈光和宅邸，在這月黑風高，屍橫遍野哀號聲中，鮮紅的血雨紅了月光皎潔的夜晚，就在今晚我逃了出來。

「喂！別東張西望。」

——在那裡，找到他們了。手拿火把的戰士看向我們。

——不要跑。

「別發呆了。雷托！」

「快！用跑的！」巴列奧略急躁地說道。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拖著沉重的身軀，向著馬廄跑去。身後一群戰士的追趕，然而我早已沒力氣倒在泥土小徑上。

「該死的！雷托。」

巴列奧略將我的手臂繞在他的肩膀上，下雨了，雨水拍打著泥土，身後的火光愈發模糊。

「為什麼不放棄我？明明死去對我來說比較輕鬆」雷托問道。

「你覺得呢？我可是把你從地獄拖出來的人，我怎麼可能讓你輕鬆死去，你還有使命。」雷托輕輕一笑。「上馬！抓緊了！」

每一陣顛頗，每一下拉扯，馬匹的騰躍。鮮血從韁繩上慢慢滑下，雷托身後的巴列奧略突然喘息咳嗽起來，鮮血灑在馬匹上。

「該死的！弓箭射中肩膀上」巴列奧略說道

更多的尖叫聲從身後響起箭矢再次呼嘯而去，這次射中的是馬匹。

馬匹倒了，我摔在地上。沉重的馬蹄從他身旁踏過，馬腹和肚帶摩擦在地上。一陣顛頗，爛泥啪啪作響，人和馬猛地撞上地面，馬匹發出了陣陣低鳴和喘息，馬匹和我試圖站起。巴列奧略將雷托拉起身，讓他坐上另一副馬鞍上。「抓緊了！雷托。」

「接下來要在這裡分道揚鑣了，雷托。」

只看見巴列奧略舉起腰間的劍。「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面的，希望你的計畫會成功，一個以“你”為名的計畫。」

一踢馬腹，緊抓著韁繩不放。向著月光慢慢前進冰冷的雨水拍打著我的臉頰。

浸滿鮮血的腹部，意識愈加模糊。不知道騎了多久，穿過漫漫勿忘我花海和樹林，在寧靜的夜晚，慢慢闔上雙眼。「對不起……」

——那是一個很長的夢，卻宛如雕刻在基因般印象深刻，一字一句；人的樣貌深深印記在我的腦海中。

那是綻放星辰的美麗平原。

遮住視野的只有遠方的繁華城堡，仰望著蒼穹無盡的天空，映入眼簾的只有被地平線般分開的陸地和天空。

陽光逐漸消逝，星辰和月光照亮被黑夜籠罩的平原。來訪的隊伍宛如金色的璀璨河流，浩浩蕩蕩湧進城堡大門，隊伍兩旁由為數不多皇家騎士，微風輕輕吹拂著高舉頭頂金色與黑色交織的旗幟，上面繡著象徵皇室的三把寶劍。

純樸的木造建築群坐落在城堡的各個角落，黃昏的鐘敲響了夜晚的來臨。綠意盎然的行道樹旁佇立著古色古香的水晶燈，配上黃昏的夕陽和被染上淡橘的天空，形成一幅美麗的壁畫。居民漫步在街道上談笑風生，小孩在微笑著迎接著晚上的到來。

在凜士宮屋頂上，隨風擺盪的是凜士的治凜旗以及布諾利斯帝國的帝徽旗，以帝國之鷹象徵著絕對的王權和力量。而在前面由一塊塊石磚堆砌而成的廣場中，有著帝國歷代皇帝的紀念碑，紀念碑雄偉且壯麗。

雷托看著廣場上奔跑的孩子面露喜悅地玩耍，人們聚集在廣場的兩側的市集，聽著市集攤販喊賣的叫賣聲，美味食物的香味飄散在廣場和小巷內，人來人往的街道為這片景象增添些許的幸福感，正隨著祭典的到來逐漸熱鬧。

此時其他人紛紛從馬背上下來，城裡的馬夫過來照顧馬匹。皇帝的女兒，安娜．溫洛斯特及隨從慢慢走進城裡，她們乘坐一輛豪華的雙層馬車，以貴重的木材和鑲金的金屬搭建而成。史坦安在石磚上跪下，親吻公主纖細的手。「好久不見，公主殿下。」

史坦安站起身來看向站在公主旁的雷托。「好久不見，雷托閣下。」

「你們的到來，令這裡的子民都非常的開心。」史坦安面帶微笑說著。

正式的見面禮儀剛結束，凜士便說：「請你們到凜士宮稍作休息。」

「我們會的。」

安娜跟在雷托的身後，鑲滿寶石頭冠映襯銀白色的長髮，纖細的睫毛點綴著眼睛周圍，直挺的鼻子及柔和的下巴，搭配著天鵝絨衣領，讓安娜的魅力無懈可擊。

走進潔白的會客廳，公主坐在室內唯一的鐵椅上，啜飲杯中佳釀，滿口苦澀的酒味，安娜面露難色。

「看來公主殿下，不喜歡這裡的酒。」雷托微笑調侃道。

「看來這裡的酒不如王城，不然親愛的雷托大人，您親自餵我的話，或許會變好喝也說不定喔。」

安娜語氣略帶嘲弄的說道，但隨後卻又收起愉快的表情。

「誠惶誠恐。公主陛下，難道妳有甚麼怨言嗎？」

「嗯—嗯。」安娜意味深長搖著頭。右手擺弄仍剩下些許的酒杯。「你的反應還是那般有趣呢！」

雷托嘆了口氣關上會客廳的大門。「我知道妳想要幹嘛，但請還先忍耐。」雷托說道。「況且我們才剛到歸落城沒多久。」

「知道了，我的老師。」安娜嘆了口氣。「要不是父親大人叫我與會，不然我也不會來。」

「公主殿下這是妳的職責，妳別無選擇。」

「你跟父親大人都只會這麼說。聯姻、暗殺、賄賂，只要能夠讓自己坐上那至高的王座的話什麼都幹的出來，我父親身邊都是這樣的人，老師你不會也參與在這場可笑的鬥爭之中吧？」

安娜不滿的將酒杯放到了桌上，玻璃與木桌碰撞的聲響在只有兩人的房間迴盪。杯中的酒水也因為碰撞，變得一滴不剩。

「我對皇帝殿下的忠誠無庸置疑，公主殿下。」雷托一抹微笑將安娜的疑慮拋之腦後。

雷托看向坐在鐵椅上的安娜，將身上的黑色斗篷遞給安娜。「也許妳需要這個。」

「真溫柔呢，首相殿下。」

歸落城的大廳裡，充滿烤肉和剛出爐香氣四溢的麵包。為公主接風洗塵而舉辦的歡迎晚宴正如火如荼舉辦。爐火熊熊燃燒，酒杯碰撞何酩酊交談聲互相交織。大廳中間，吟遊詩人踏著輕快的腳步，撥弄豎琴，吟唱歌謠。

雷托的嘴唇輕輕觸碰杯口邊緣，苦澀的麥酒從口腔內流入身體，喝起來苦澀，但口感卻意外地滑順。

「請求謁見安娜公主。」身穿灰中帶黑寬鬆長袍，宛如潔白大理石的膚色，與學士城衣服一致，雷托與他互相點頭致意。

「允許謁見。」安娜回答眼前的學士，同時不忘擺弄著手中的酒瓶。

「謝謝安娜公主允許謁見。我是來自學士城安德烈亞斯．鮑德溫。」

「我知道，讓我沒想到的是教皇的弟弟居然穿著學士城的衣物。」安娜微笑面對著他。「那麼有什麼事情呢？學士閣下。」

「我想再次請求您，打開大書庫的門扉。」

「為什麼閣下想要打開大書庫的門扉？」

「因為我想學習屬於“這裡”的魔法，一個不同於聖教國和魔法城邦的魔法。」

「這個答案還真是有趣呢！你說對不對呀？雷托。」

「公主殿下您說的是。」

「閣下說的事情，我會認真考慮的。請於返回布諾利斯前，過來此處，我將予你答案。」安娜回答道。

「謝公主殿下。微臣告退。」

「雷托我先去歇息了，這裡就交給你了。」

「是。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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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托站起身來，緩緩穿越大廳，晚宴持續了很久。幾個小時前，公主早已先行回去歇息，但是仍然有許多人留下來繼續飲酒作樂。走著走著，雷托不得不避開早已喝醉的布坦克斯．史坦安和史坦安凜士。

這場宴會從安娜走後便不再重要。雷托盡量避開了許多來到此的侍衛，貼著大廳的牆壁走過吵雜人們，在大廳的盡頭大門與地面接合處，有一排植物和水晶燈相互交錯。燈裡鑲滿了許多淡橙色的水晶，走廊映照溫柔的光線下。

沿著圓拱型的走廊向左方轉去，美麗的莊園就在這一層，離地面有三層樓高，沿途走廊的牆面大多由石頭製成，包括地板和天花板。還真是壓抑，雷托不禁在心中這樣感嘆。

走進燈光搖曳的莊園裡，沿著充滿小石子的小徑上。尋著燈光慢慢前進，四周的樹木伴隨著燈光和微風四處搖曳，在莊園裡楓樹孤獨地佇立在石子小道之上。又粗又高，粗糙但挺拔的樹木。雷托抬手輕輕觸碰火紅的楓葉，這讓雷托想起家鄉另一名女孩的面龐。雷托輕嘆一口氣。

楓葉無聲地飄下，雷托就站在這棵楓樹下，抬頭向上仰望，天空仍然一片昏暗，黑夜與火紅楓樹相互映襯著無聲的黑夜。

微風輕拂臉龐，摘下火紅之葉，悄悄地來到站在後方的人影。

「為什麼站在我身後卻不發出聲音呢？緹娜夏」雷托打算轉身看向身後的人影。

少女沒有回應。朦朧的燈光慢慢將人影勾勒出少女的模樣。一頭烏黑色的長髮融入黑夜的景象，宛如人偶般精緻的臉龐，嘴巴旁的美人痣更勾引出其韻味。

「緹娜夏，妳準備好了嗎？」

「我們已經準備好了。雷托你確定要執行著個計劃嗎？這會讓你陷入危險。」緹娜夏發出的聲音越來越小聲。

「我們都在賭博，我們都是一介賭徒。我們都拿著劍指著對方的胸膛，只要失敗了，對方的劍就會插進我的胸膛……我們別無選擇，緹娜夏。」

「難道已經沒有其他的方法了嗎？」緹娜夏別開眼神。

雷托抬著頭看向天空，隨後將目光看向眼前的緹娜夏，雙手緊握她的肩膀，搖了搖頭，只是重複著最後一句話。「我們別無選擇。」

「真的只能這樣做嗎？加爾小姐會諒解嗎？你做那麼危險的事，她不會擔心嗎……更何況……」緹娜夏將藏在心裡的情緒一口氣爆發出來。

「夠了！」雷托堅決地講道。「已經夠了！」雷托再一次重複著那一句話。「我知道即便這樣做很危險，但我仍然這樣做……必須這樣做。我再說一次，我別無選擇。」

「這些都是藉口！你只會拿這一句話當作你的藉口。這只是你拿來安慰自己，說服自己的藉口！什麼叫做別無選擇？從之前就是這樣，每一次，每一次只會將情感藏在心中。每一次，每一次都只會自己承擔這一切，我也想要幫你，可是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痛苦。

緹娜夏開始啜泣，腳可以感受到眼淚一點一滴地滴在鞋子上。緹娜夏沒預想到自己會哭泣，胸口宛如痙攣般吐息著冰冷的空氣。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無法止住的淚水，那冰冷似的聲音，感覺劃破片刻的空氣。

「別說了……」

雷托的臉龐自然而然地低了下來。

「緹娜夏……」

緹娜夏從雷托眼前漸漸遠去，當雷托伸出手早已為時已晚。與緹娜夏吵架讓雷托感到難受，癱軟在樹下。

雷托嘆了口氣，抬起的手卻不由自主地漸漸顫抖：「加爾，妳認為我還可以撐多久，我好像漸漸開始麻木了。」

雷托感覺自己開始變得四分五裂。

害怕的自己、害怕像緹娜夏所說的自己、害怕一切的自己，還有迷失方向的自己。

——我一直都在你的身邊喔，雷托，不需要一個人獨自承擔一切喔。加爾彷彿在我耳畔旁對我說道。

雷托輕輕微笑著，卻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淚。

雷托又將想說的話，將心裡的情緒藏在自己的深處。儘管他知道說出來比較好，卻不想讓更多人知道自己是如此軟弱。

——心裡有事情的話，說出來比較好喔。

如同細心照料孩子的母親一般，加爾安慰著仍就不安的雷托。

「這一次一定會成功，讓我們一起讓這一切都畫上句點吧，加爾，我快成功了。」雷托心中想著。

閉上沉重的眼皮，感覺一切都發生於眼前般歷歷在目。

——雷托快醒醒。

朦朧的聲音彷彿在耳畔迴響。

——雷托快醒醒。

似曾相似的聲音，像是女性的聲音。或許是心理作用，感覺透露出些許擔心和些許溫柔的聲音。

——雷托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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