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今對我也是……很重要?
這句話瞬間令斐克斯特凍結。
他陷入回憶──
那是一座雪山的頂峰,白雪在狂風中橫掃,天地失色。
一道巨大的身影跪伏在墓碑前,雙臂緊緊抱著那冰冷的石面,像要把它嵌進胸口般。
「妳說過……這國家比較重要……可是如今……妳對我也是──」他聲嘶力竭,肩膀劇烈顫抖,「為什麼讓我在這裡獨自面對……蘇妲娜夏──回來……求妳回來──回到我身邊……」
他額頭抵著墓碑,哭聲隨著風雪破碎遠去,奔流出的熱淚迅速被冰雪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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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回憶讓斐克斯特眼泛淚光,他抬起頭看著亞瑟。
「亞瑟,真的有那種復活的方法嗎?」他單手輕輕點在自己胸口的鎧甲上,「我願意犧牲自己來換回蘇妲娜夏的生命……」
「你認為呢?」亞瑟搖搖頭,走近斐克斯特。「那顯然是個虛假的傳說。你都不知道了,何況是我。」
他在斐克斯特身邊坐下,輕拍對方的肩膀。「我猜想,十五年前,對你們父女倆的打擊應該很大。我昨天一直等你親口說,但我想……也許那份傷痛,讓它靜靜躺著吧。」
「不,它從來沒有在我心裡停過……」斐克斯特將臉埋入雙手,哽咽地說,「那天,剛好是我們要在三角塔祭祀的日子……可是臨時來了一位使者,而愛勒凡和狄魯薩波各有要事,不在城內。我們已經沒有人手款待。我本想要推延會面,但蘇妲娜夏堅持讓我留下處理,由她自己領著眾人前去。她說有侍衛的保護,一切會沒事的。結果……事情卻偏偏發生了,魔物滲入了森林,只有一人倖存──」
「愛默兒?」
斐克斯特點了點頭,抬頭時,眼中再次浮現一抹無助的神色。
「我去得太遲了,」他哀傷地說道,「那是一場慘烈的犧牲。我們勉強擊退魔物後,現場一片狼籍。我在一具具焦黑的屍體下找到了愛默兒,同時也發現了蘇妲娜夏的首飾……是她……她和眾多侍者一起保護了愛默兒。那天過後的某日,愛默兒發現自己擁有奇特的治癒能力。也許,那是蘇妲娜夏留下的最後禮物……」
一股未曾釋放的情緒再次涌上斐克斯特的心頭,他低頭,將額頭放在手臂上痛哭,無法控制的嗚咽聲自他喉中發出。「噢,我的女神啊,為什麼偏偏是那個時候……」
亞瑟看著斐克斯特,眼神中帶著一絲悲憫與理解。
他又輕輕拍了拍斐克斯特的肩膀。
「看來我們這點還真像……」他垂下眼神,又抬頭看著眼前傷心的男人,「逃避現實,然後用自責來折磨自己。你知道嗎?來到這裡的前幾日,我也想過很多事。心裡的傷痕,是我夥伴們無論如何都無法治癒的。但它卻在這裡──在愛默兒的眼淚中被撫平。
「我才明白,原來我始終沒有逃離過去的陰影,那才是比地獄還糟糕的世界。」
他停頓了幾秒,緩緩吐出積鬱胸口的氣息。「所以……你啊,與其用後悔填滿餘生,倒不如珍惜往後的生活。只要你還記得蘇妲娜夏,她就會永遠活著。而你,也找回屬於愛默兒的生活。不是嗎?」
這番話彷彿讓周圍的空氣凝固了,幾乎寧靜無聲。
斐克斯特抬起頭,情緒稍稍緩和,揉了幾次鼻子,語氣中仍帶著一絲哽咽。
「你也是這樣嗎?亞瑟。」他凝視著亞瑟,眼中滿是未曾言說的情感。
亞瑟毫無遲疑地輕輕點了頭。
「我想,也只能這樣撫慰自己受傷的心。」他揚起嘴角,重重捶了斐克斯特胸口一拳。「這或許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明白。你如果覺得想哭,想發洩一下情緒,回到城堡裡我再陪你。但不是這一刻。」
斐克斯特頓時愣了。
他不明白,為什麼亞瑟的這句話,會讓他心底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踏實感。
啊──他知道了。
那是一種被理解的感受。
「亞瑟……你會離開嗎?如果讓你有選擇的機會……」
亞瑟聳了聳肩。
「那天我和你說過,離不離開,那不是我能決定的。」他重重地嘆了口氣。「無論如何,只要我還在這裡,我依舊會信守諾言。無論是對你,或者愛默兒都是。」他無奈地攤開手,補充說道,「你們父女倆真的讓我無可奈何呢──」
斐克斯特用手抹過鼻尖,再次抽了抽鼻子。「對不起,讓你看見我這副窘態了。」
亞瑟眼神輕蔑地看向斐克斯特,朝鎧甲上重重地指了指。「你趕緊把我的斐克斯特還給我吧!」他略帶調侃地說道,「這麼點魔軍就讓你的信心崩潰了嗎?你這樣才不是我認識的蘇曼斯王。找回你在三角塔和我決鬥的心情、你站在城門口對我的喝叱──那才是我認得的蘇曼斯王。」
斐克斯特終於咧開嘴角,然而心事重重讓他無法揚起太多弧度。「或許我就是這麼容易被動搖。愛默兒的事、你的事也是。」
「我的事?」亞瑟皺眉問。
斐克斯特沉聲說道:「稍早,那些流言動搖了我原本的堅持。你在三角塔展現的力量讓許多人心生畏懼。原以為我能堅定不移,甚至還欣賞你當時展現的魄力和那股……能引發「太陽」的力量。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些聲音鑽了進來。」
他頓了頓,眉頭緊鎖。「不是很多,但說得異常準確,像是在我心底埋了一枚小小的種子。明明只是幾句話,卻讓我開始懷疑──不是懷疑你,而是懷疑我自己,看人是否看得太過感情用事。」
「不過那些猜忌就到剛才為止了。」他抬起眼,語氣變得堅定,「因為我知道,更應該相信你。」
「那力量有什麼好畏懼的。你不也會嗎?」亞瑟聳了聳肩,「之前有老者跟我說過,『再強大的力量都比不上自己內心的堅毅』。會擊敗你的,只有充滿畏懼的自己。我很難跟你解釋這力量怎麼來的,不妨就當作我有女神的加持,那樣是不是會比較好?」
斐克斯特終於放開嘴角的笑容,隨即一拳揮向亞瑟肩膀。「你的確是女神派來的!如果你沒出現在這,那後面,我真的無法想像波哈沙納會變成什麼樣子?」
「還能怎樣?」亞瑟聳了聳肩。「一樣是會清理那些魔軍,或許沒有現在這樣輕鬆而已。接著你會回到城內受到居民的愛戴和歡呼。大概劇本就是這樣吧?」
「是嗎?」斐克斯特哼笑後帶著輕蔑的眼神,「原來我在你眼中,是那樣的角色?」
「你在每個人心中都是那副模樣。」亞瑟點了點頭,「我記得葛恩斯告訴我關於你的事蹟時,眼裡總是泛著崇拜的光芒。城內的每一位官員眼裡,對你都是敬佩的眼神。我們去城區那會兒,所有居民對你的只有信任與感激。你是他們的王、父親以及家人,沒有人不會尊重你。如果真的有那一絲叛息,大概也只有阿格司吧。」
「你還提他啊?」
斐克斯特哼笑後抓起亞瑟的手,厚實的手掌將那裡掐得牢牢的。「謝謝你,亞瑟。總是能在關鍵時刻給我一些信心與勇氣,或許是自滿軟弱我的力量──」
亞瑟一手制止他了。
「才不是那樣。」他搖頭說道,「也許是我們越來越熟,你肯對我顯露出原本的自己。這我很高興。我真痛恨虛偽下的面具,那真是夠了。」
亞瑟站起來,拉整自己的衣服,這當中隱藏在斗蓬下的傷口依舊是那麼灼熱,像是一團烈火竄入身體內,拼命燃燒血液內的水分,使得他拼命冒汗。
然而,他必須得忍耐一下,讓這件事完美收尾。
傷口──等回去再說。
「倒是你的懷疑──不需用在你的能力上,這是我給你的建議。」亞瑟揮去額頭上頻頻滴落的汗水,拍了拍斐克斯特的肩膀,「還有,今天這裡的事情將會是蘇曼斯王傳奇的延續,你得好好想要怎麼編這故事,那是你得肩負的事實。相信,即使今天我不在這裡,那些傢伙也絕對不會是你的對手。」
斐克斯特艱難地撐起身軀,站起來,雙手搭著亞瑟的肩膀。「不,亞瑟,這一切應該歸功於你──」
「我親愛的蘇曼斯王。」亞瑟恭敬向他欠身。「能和你一同並肩作戰就足夠了。三角塔已經讓我們如此頭疼,不要再弄更多類似麻煩的事情。把這些精力留著對付魔物或者多貢拉不是更好?」
斐克斯特笑了笑,那片鬍子在臉頰上揚起。「難道你不想給阿格司下馬威嗎?」
「哈!」亞瑟悶哼後搖了搖頭,「廢話不多說了,那些倖存的戰士或許已在趕來的路上,如果阿格司還活著,他應該不會樂見我在這裡。」
斐克斯特一把拍向亞瑟的背部,現在那裡也有一股刺痛的灼熱感了。
「亞瑟,你真是個有趣的傢伙,這時候你還顧慮到他?」
「他可是你的客人呢。」亞瑟聳了聳肩,皺了眉頭,「真想不透你是哪根筋不對了,讓他一起來攪和。」
他的一陣嘲諷,讓斐克斯特大笑一番。
「你這傢伙怎麼跟愛默兒那麼像?」斐克斯特再度重拍亞瑟肩膀,「那很像她會說的話。」
亞瑟沒有回應,嘴角淡淡地勾了一抹微笑。他再度捧腹,對斐克斯特躬身:「不說了,這裡並不適合我們聊天。現在我的任務就是要在這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亞瑟喚來達努塔,快速翻了上去。
臨走前,他看著斐克斯特。
「對了,我反悔了。」
「怎麼?」斐克斯特揚起嘴角。「要成為我的敵人,還是……打算離開?」
「都不是。」亞瑟笑著搖搖頭。「我收回先前那句『信不信由你』,也許我內心很希望……不,是渴望……你眼中對我無比的信任。」語落,疾奔的白影如同煙霧般消失在樹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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